第8章 第 8 章
月光透过窗棂洒入,照得他的眼眸暗沉又冷寂,神色更是藏不住的阴戾。即便南枝双目不见,也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快和生气。
“裴家那黑心肝的小子。”
“又是他!”
楚烨松了手,翻身下床。
身边空出一块,南枝的心弦也随之一颤,慌忙抬头:“不用别人说,其实我自己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哦?”男人面色稍缓,饶有兴致的回头,借着朦胧的光亮上下打量着她,似笑非笑道:“你知道?说说。”
他静静伫立,凌厉的眸光换成了几分不动声色的平淡。
倒要听听这个才十七岁的丫头能说出个什么来?真是不得了了,小小年纪,不但浑话满口,钻研的还不少。
知道?
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
敢知道个叫他看看!
南枝想了想,还真给他说出个一二来。
月映长夜,寂静无声,唯有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屋内,把堂堂琙王殿下气的面色铁青。
“其实我都知道,你外面女人多,又怕她们缠上你,所以只馋人家身子,不想负责。”
“老殿下,你很渣的,根本不是好人。”
“你怎么不说话了?”
“殿下,你难道是聋了吗?”
回应她的是‘砰——’一声。
楚烨夺门而去。
他倒巴不得自己是聋了,省得听她在这理直气壮的胡言乱语。
第二天南枝去学宫的时候,兴致缺缺,整个人看上去都恹恹的。年轻的女祭酒站在台上讲星理星象的研究,一抬头就瞧见这个平日里最听话认真的小姑娘无精打采的趴在书案上,像是病了一样。
“星辰的运动是上天给予的启示,相传远古时期,有一位女帝,便是借助星象大治天下,扭转国内纷乱、常年积弱的形式,平定海内。而破军之南,明渠之侧,星芒万丈,赤色如火的那颗是……南枝。”
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慌忙的从座上起身,低埋着头:“老师。”
满座噤声,都等着这个最好学子挨骂。
只有李衡音神色的担忧的望着她。
女祭酒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斥责,脸上依然是从容自矜的微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有一点。”
头更低了,她小声的撒谎。
昨晚楚烨离去后就一直没露面,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她的心也沉沉的,一整天都没精神,脑袋里更是胡思乱想,一边想着要不要回去找他撒个娇认个错,一边又暗暗说他小气。
正想的出神,就被祭酒点了名。
今日的课业她觉得自己听不听都没什么所谓,所以才会这般随意。
她的眼睛看不见,这辈子大概是没机会观星了。
其实五岁以前,南枝的双目尚且清明,后来重病一场看不见了,小时候的事也忘的干净,连父母是谁,长什么样都不再记得。
唯记那年战乱,村落里的百姓四处逃亡,她被父母遗弃,以为自己将要死在敌军的铁蹄之下时,一双手将她从尸山血海中抱起,耳边有人用暖若春旭的声音说:“别怕,我带你回家。”
那是南枝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环绕在腰上的手臂,更是有着能将她自深渊拉回人间的力度。
即便已经过去十二载,即便这些年里听过无数种声音,却始终比不过当年那句‘我带你回家。’
那个少年,是融化她的光。
这些年,楚烨最操心的就是她的眼睛,奈何寻遍天下名医却不得治。南枝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复明无望了,她也早已习惯了生活在黑暗之中,反正黑暗的世界里永远会有一个楚烨在身边陪着她。
她不孤单。
“不舒服就先休息会。”祭酒温柔的搀扶着她缓缓坐下,随后转身继续讲课。
等待看戏的众人也纷纷收回目光。这一刻,他们的眼中有不屑,有嫉妒,有许多南枝看不见也看不懂的东西。
南枝根本无所谓,倒是对女祭酒多少有些愧疚。
撒谎欺骗,自己像个坏小孩似的。
这世上疼她宠她尊敬她的人不多,这位年轻的祭酒是其中一个。
或许是因为她功课好,或许是因为她眼盲,总归不是为了那个老殿下,因为祭酒大人已为人妇,已为人母。
她讲课,南枝就趴在书案上愣愣的发呆,脑中思绪乱成线,一丝丝,一缕缕的愈飘愈高,愈飞愈远。
终于熬了下学的时候,李衡音迅速收好课本后又来帮南枝收,然后小蹲在她身边声的问:“喂,真病了?”她摸了摸南枝光洁的额头,断言道,“你不对劲。”
南枝拉下她的手,也小声又神秘的说:“衡音,过几天宫里要设宴,你也会去对不对?”
李衡音愣了一下:“是。”
“我听说此次设宴,君上有意为那个文魁江横选妻,衡音,”南枝往前凑了凑,嘴角翘起,“你从不屑参加这些宫宴,不会瞧上那个江横了吧?”
她煞有其事的说着,根本看不见李衡音神色怔忡,眸中幽暗不明。
“不过江横确实有才,你也夸赞过他文章写得好,要真是个坦荡的正人君子,也不失为好夫婿的人选。”
她的朋友若真能觅得如意郎君,往后的日子无忧无虑,她也能开心。
李衡音望着她脸上洋溢着难以自禁的喜悦,终是将本欲脱口的话咽了回去,小心翼翼的问:“为江横选妻……琙王是这么告诉你的?”
“难道……不是吗?”南枝歪着头,满脸疑问,“昨晚我问他是不是替江横选妻,他说算是,还夸我聪明。”
“南枝,”李衡音握紧她的手,眸色微动,却迟迟不吱声。等到女祭酒收拾好过来嘱托了几句,转身离开学宫后,她才开口,“是选妻宴,但不是为江横选妻。”
南枝面色一僵,意外:“不会是给殿下选的吧?”
“是为君上选后。”
黑暗中,南枝听到了李衡音的叹息,隐约的夹杂了几分苦涩和无奈。
“和君上年纪相仿的贵女都会去,父亲官拜国相,我自是逃不过。”李衡音抓住她的冰冷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企图用寒意唤回脑中一丝清明,“除了忠于先帝的那帮老臣,君上手中并无几分势力,大婚,可收回一方。”
“可是南枝,我不想去啊。”她将脸埋入南枝的掌心,声音已有抖意,“要离开父亲,离开你。宫里生存不易,一旦被选上,往后再不会有现在这样快乐无忧的日子了。”
南枝从未见过这样的李衡音,秃然的靠着她,话语里满是酸楚和寂寥,再不见从前意气风发,让她听了都要难过的哭出来。
“衡音,你……你也别太担心了,万一君上没有选你。”安慰的话显得很是苍白无力,她是李相的女儿,娶了她就等于拥有李家这一派的势力。君主虽年少,但轻重缓急,该如何抉择,比谁都明白。
李衡音紧挨着她摇摇头:“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更无法决定自己的将来。或许这就是我身为相女的命运。你呢,南枝?”
“我?”
南枝抽回手,抚摸着她的肩头,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
李衡音闭了闭眼,心中酸苦,却还是笑了笑,笑自己的命运,也为南枝感到开心:“也是。琙王那么疼你,你的眼睛还不方便,他哪里舍得送你入宫。”
她轻轻的说着,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南枝却一下怔住,心头的冷意直接窜到了眉梢。
“三日后宫中有宴,想去吗?”
“不是想见江横?”
“李家的那位也会去。”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昨晚楚烨的话清晰的回荡在耳边,魔音一样搅得脑中无法安生。他的声音一向好听,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叫她沉沦,却从没想过背后竟是存了旁的心思。
今日叶瑜没有来,裴家那黑心肝的小子也没有来。少了这两位,其他孩子虽不喜欢南枝,也不敢再多言什么,只是在收拾好路过她的时候躲开李衡音的目光,回身扮两个鬼脸,表达对她的厌恶。
学宫里的人很快都走光了,李衡音也收起悲伤,将两人的课本重新整理好,塞入包裹中。
“走吧,今日琙王应该派人来接了吧?”
绿衣少女闻声不动,神色哀哀,李衡音瞧着,只觉得满目新绿成苍凉。
她又重新蹲回少女身边,柔声劝慰:“你不用替我担心,若这真是命,也是无可奈何的。正因为将来或许会痛苦,所以现在更要开心的活着,能快乐一天是一天。”
明明该悲伤的人是她,后反倒安慰起南枝来了。说完也不管尚在发呆的她愿不愿意,拉起人的手就往外走。
如她所言,琙王府的马车早已恭候多时,李衡音和她告了别,便转身上了自家马车离去。
车夫将南枝扶上马,她掀开帏帐进入车厢时冷不丁踩上个绵软带硬的东西。
心里感到奇怪,也不知那是何物,于是将刚要收回的脚又重重踩了下去,绣工精美的绣鞋抵着那物,脚心狠狠的碾磨着。
“你是要把本王的脚给踩断了才甘心么?”
作者有话要说:白天会捉虫~
楚某人:媳妇说我渣,说我不是好人,还踩我的脚,然后我还得哄她。(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