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杏花疏影里

我从来不知道这小丫头牙口这么好,一口给人咬了俩血窟窿,那少年脸色变了几变,硬是咬紧了牙,一声都没吭。

我看着都疼。

无奈之下只能把人领回了家,子不教,兄之过,这一群小崽子不出息还不得我来兜着。

吩咐大狗子打些井水来清洗伤口,又让二狗子去后院找止血的草药,我这才掀开那少年的袖子查看伤口。

两排牙印儿整整齐齐,一串小血珠挂在上头,小莺儿这得是拿出了之前啃骨头的架势,一口逮上去了就誓不松口。

“你也别叫什么小莺儿了,”我抬头看看一旁的罪魁祸首,“以后就叫你三狗子好了。”

小莺儿这会儿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撅着嘴看着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少年倒是先笑了起来。

之前没发现,这少年一笑起来眼角就会微微下垂,眉目间的锐气减了几分,倒是平添了些亲近。

“大狗子、二狗子、三狗子……这些名字都是谁起的?”少年眼里笑意明显,“还挺……挺……”

“我起的,”我不怀好意地冲他挑了挑眉,“这名字怎么了?”

少年张了张嘴,估计实在没找到什么好词,最后憋出来一句:“还挺形象的。”

这次换我笑了。

大狗子和二狗子一先一后回来,大狗子把盆放下冲那少年做了个鬼脸,二狗子则是递给我一个褐色的小包。

我先用清水给人把伤口洗了,这才剪开那个小包,从里面抠出点粉末来。

“有点疼,你且忍忍。”

“这点小伤有什么的。”那少年倒是挺泰然,伸着胳膊任我处理,还有闲情跟大狗子他们说闲话。

小莺儿一脸愧疚地低着头,“高人,你真不疼啊?我不是故意咬你的,就是想试试你说的那个声东击西,你别生我气了。”

那少年无奈笑道:“我不疼,也没生气,但是你以后能不能别叫我高人了,叫的我好像胡子都一大把了似的。”

敢情“高人”这个称呼还不是他给自己起的。

那这三个小崽子为什么这么叫我大概也明白了——就是看人家长得高呗。

我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低头上药,这少年生了一双好手,修长似玉,骨节分明,大概是从小习武,手上留了几个茧子,倒也无伤大雅,正好中和几分秀气,更显得瘦削有力。

要是留下疤就可惜了。

“不叫你高人那我们叫你什么啊?”大狗子道。

少年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乳名阿恒,虚长你们几岁,你们就喊我阿恒哥哥吧。”

三个小家伙乖乖叫了“阿恒哥哥”,少年似是挺满意,又把目光转向了我。

我从他手上抬了抬头,一脸茫然,“看我干嘛?”

“你还没叫呢。”

我一愣,慢慢露出一个笑容,“那你估计要失望了,我比你大。”

“怎么可能?你看着明明比我小,你几岁了?”

我笑了笑没作声,大狗子替我道:“我打小是玉哥儿带大的,玉哥儿当年捡到我时是九岁,如今我都八岁了,你猜玉哥儿多大了?”

少年皱着眉头算了算,几分惋惜道:“还真比我大啊。”

“虚长了你几岁。”我点头应下来。

“那你叫什么?我怎么称呼你?”少年问。

“我叫……”话到嘴边打了个绊,我稍一犹豫才道:“我叫柳存书,孩子们都喊我玉哥儿,你捡个顺口叫就行。”

“柳存书?”少年明显一愣,片刻后眼角又弯了下来,“小个一岁两岁算不了什么,有这些小辈们在这儿,咱俩就算平辈了,你叫我阿恒,我叫你玉哥儿,好不好?”

这少年足足比我高出半个头,真让他喊声“哥哥”我还真不见得敢接,笑笑:“随你吧。”

“那玉哥儿,”阿恒看着我手里的褐色小包,“这是什么啊?”

我低着头道:“马粪包。”

阿恒的手明显抽了抽,方才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这不就漏了馅。

还好我早有准备,及时给他按住了,“别动。”

“马粪啊……”阿恒手上青筋都起来了,“要不还是算了吧,不用管它也能好。”

几个小家伙早就笑的前俯后仰了。

“马粪包不是真马粪,它是种蘑菇。”

“玉哥儿从山里面采的,能止血的。”

“阿恒哥哥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下次再跟你比试我就抓一把马粪,是不是就能打过你了?”

我低着头也跟着笑了笑,再抬起头来又换了一副严厉的表情,“还有脸笑,背着我跟人出去打架的事我还没跟你们算呢,都出去靠墙根站着,今天中午不许吃饭。”

“啊?”几个孩子齐齐露出不情愿的神情。

我眯了眯眼:“还愣着干嘛?”

三个小东西互相看了看,排着队出去了。

我给阿恒上好了药,找了根干净的布条缠了两圈,最后从桌子上拿了个小瓶,把马粪包里把剩下的药粉倒了进去。

阿恒看着我道:“你别怪他们,那天是我看见他们被另外几个大孩子欺负,才主动提出要教他们一点功夫防身的。”

“我不是怪他们跟你学功夫,当然更不怪你,”我把小瓶递给阿恒,“你帮我放到你身后那个柜子里吧。”

阿恒接过来几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才发现里面都是这种大大小小的瓶子,找了个位置问道:“放这儿行吗?”

“嗯,”我点点头,继续之前的话题道,“我生气的是他们在外头遇上什么事都瞒着我,挨了打不跟我说,吃了亏也不跟我说,他们得亏在外头遇上的是你,万一遇上了什么坏人呢,被人拐跑了也没人知道。”

我这地方实在有限,药已经上好了,阿恒再回来坐下难免就显得有些过分亲近,索性就靠着窗台站着,对我道:“那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们计较了,行吗?他们仨其实挺聪明的,还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被人骗了。”

“小惩大诫,”我抬头看过去,只见半寸春光从阿恒身后洒落进室内,更映的这人青绢如瀑,眉目含情,不由也笑了,“不过阿恒哥哥面子那么大,还是要给的,中午那顿饭就免了吧。”

“那我就代他们多谢阿玉哥哥了。”

我们俩对着笑了一会儿,一时无言,齐齐偏头去看院子里的春色,却先是注意到了三个小崽子在那儿偷奸耍滑,不好好站着,反倒是蹲在墙角下拾起果子来了。

这三个是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我刚要凝眉呵斥,却听阿恒突然道:“你这儿真的挺好的。”

“哪儿好?”我舒展开刚刚皱起来的眉头,“你是说这破房子还是破院子?”

“都好。”

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倒真不似在开玩笑。

“那三棵都是什么树?”阿恒指着院子外头三棵开得姹紫嫣红的树问我。

我跟着挪到窗边,往窗台上一趴,一一指给他看,“最东边那棵开白花的是杏树,当年我捡到大狗子的时候栽下的。再往这边这棵是棵李子树,捡到二狗子的时候栽的。最后那棵是棵桃树……”

“捡到小莺儿的时候栽的。”阿恒替我说了。

“嗯。”我点点头,看着一树灼灼其华的桃花,笑了笑,“树下埋了一坛女儿红,等到时候把人嫁出去了,我就把它挖出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