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少年

帐外的动静已经停了,所有人都在翘首等着他们的大将军。

但阿恒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景策在帐门外轻轻唤了一声:“阿恒。”

阿恒这才退出去些许,我冲他笑了笑:“去吧。”

阿恒将我拦腰抱起,放在帐中的榻上,还给我拉来一床毛皮毯子盖上:“你睡一觉吧。”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我等着你回来。”

阿恒没再说什么,再看我一眼,转身而去。他撩开帐门,一把接过亲兵手里的兵器,声音洪亮地布署三军。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马蹄声和脚步声都已远去,我慢慢撑着坐起来,打量这块地方。这里应该是阿恒平日里行军布阵和作息的地方,处处都是他的痕迹。我的行李跟着粮草不知道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刚想出去找来,一掀帐门,一个拿枪的小兵应声看了过来。

这个小兵看起来年纪应该不大,面相上还有几分稚嫩,眼瞅着还没有我高,难怪阿恒会把他留下来。

见我出来,那个小兵十分有眼力地上前询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清了清嗓子:“我不是什么大人,请问一句方才送来的粮草都送到哪儿去了?我的行李还在里头。”

“大人稍候。”那个小兵压根没让我动手,不一会儿功夫便找来几个人,把我那一车东西全都搬进了中军营帐。

我:“……多谢了。”

我找出那个装衣裳的包袱,牙手并用费了点力气才打开,里头有一件衣裳,颜色有些旧了,边边角角磨起了毛边,但叠得规规整整。我把他取出来,放回阿恒的贴身衣物里——一件袍衫,被我枕着睡了日日夜夜,如今物归原主。

再把其他东西简单一归置,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我再开帐门,那个小兵还是站在帐外,问我是不是饿了,用不用送膳过来。

我摇摇头,举目望向远处。安营寨扎讲究有险可据,居高望远,这里军营的选址就在一处高坡之上,四周都有木栅,连着望楼,木栅外还有阔两丈深一丈的壕沟。我问那个小兵:“在这里能看到咱们的队伍吗?”

小兵摇了摇头:“吐蕃他们的营地还得再翻过一个坡,登上望楼的话说不定能看见。”

我愣了愣:“那我能上吗?”

“当然能,”那个小兵冲我咧嘴一笑,“大将军吩咐了,你要去哪里都可以。”

我让那个小兵领着我登上望楼,这望楼高两丈有余,都有士兵把守,一上去视线一下子开阔了不少,原本已经看不见的晚霞又在天地交接的尽头露出一道残红。

不过这片残红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不消一会儿便也湮灭无踪了。

天与地都归于一片黑暗。

我皱了皱眉:“什么都看不见呀。”

那个小兵道:“大将军他们肯定是故意的,他们估计是等着天黑了再偷袭。”

我偏头看了看那个小兵,笑了:“你懂得挺多的呀,多大了?”

那个小兵冲我笑出了一口白牙:“回大人的话,小的今年十八了。”

“你有十八?”我看着那张娃娃脸有些惊讶,片刻后明白了,“谎报了吧?”

那个小兵面露囧色:“你们怎么都能看出来?”

我问:“还有谁看出来了?”

“大将军呗,”小兵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大将军从来都不带我上战场,每次都是留守营地。”

从了军就能跟着吃军粮,拿军饷,有些穷苦地方孩子多了养不起,便把孩子虚报几岁,早早送去军队,家里省了负担,也能让孩子有口饭吃。我打量着他那张稚嫩的面容,鼻子眼儿显然都还没长开,猜测道:“你有十四?还是十五?”

小兵挺起胸脯冲我道:“大人,我就是长的小,我今年有十六了!”

“十六了……”当年阿恒从军的时候也是十六,大狗子跟着阿恒走的时候也差不多十六。

“我家是渝州的,那里山多水也多,我爹死的早,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娘织布把我们仨拉扯大,过的十分不容易。”小兵毫不设防地就把家底透露给了我,“后来这边就打起来了,大将军到我们寨子里征兵,我想都没想就报名了。我以后一定要成为大将军那样的人,等我出息了,就骑着高头大马回去,把我娘还有弟弟妹妹都接过来,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们了。”

我看着这小兵,一脸向往神色,就跟当年破庙里指点江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郎一样。

小兵在我的注视下渐渐羞红了一张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让大人见笑了。”

我摇了摇头:“不是笑你,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那些旧事的主人,如今已经长成他想要成为的样子了。

远处的山谷里突然迸发了一点火光,小兵眼力尖,立马兴奋道:“打起来了!”

我极目远眺,只可惜,离得太远了,我只看见那一点火光迅速蔓延,逐渐交织成一片火海,先是几方势力各自为战,接着有一条巨龙渐成包围之势。

猛然间一团巨大的火光将巨龙撕开了一道缺口,声势震撼,我在这边都能听见些许。

我问那个小兵:“那里是什么?”

“是火药箭,以前他们是没有这种东西的,后来有一队黑甲兵加入了他们,还给他们带去了好些火器,”小兵愤恨地咬牙切齿:“都是那些黑甲兵,不然这场仗早就打完了!”

那些黑甲兵应该就是陈楚山的队伍,一年前小莺儿来信说陈楚山的人又试图通过锋斥来游说阿蛮背誓,跟吐蕃一起攻打大周,被阿蛮揪出了一条隐藏在突厥内部的陈楚山的暗线,一举拔除了。陈楚山又企图越过突厥跟回鹘联系,也被阿蛮截获下来。现在吐蕃是陈楚山唯一的倚靠,所以也算是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当年对仗王庭的时候就出现过火器,当时我们就猜到陈楚山可能利用当初在河东试验的那批火器偷师,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火器。

“咱们的火器呢?”我问道。去年的田税收上来之后我特地拨了一笔款子用于给西南添置火器,就是为了防备陈楚山,但目前看来并没有用上。

小兵摇了摇头:“可能是大将军觉得奔袭带着火药箭不方便?”

火药箭装填不便,我看着那条巨龙借着空隙又开始聚拢,正定睛瞧着,直看的眼睛酸涩,偏了偏头看向暗处。

这一看不要紧,直看的寒毛都立起来了——不远处的山坡之下,一支队伍正黑云一般慢慢聚集,与夜色融为一体,正在逐渐逼近。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远处的火光处,竟没人发现那块地方。

我急忙问那小兵:“今日是谁留守营地。”

小兵也被我吓了一跳,愣了愣回道:“滕……滕将军。”

我赶紧道:“快去通知滕将军,有人夜袭!”

随着我话音落下,营地里突然灯火大亮,一队人马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滕子珺领头,军容整齐,显然是早有准备。我这才发现一直以来空空如也的营地里竟然藏了这么些人!

滕子珺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升起吊桥,弓箭手上女墙,再把咱们的秘密武器推出来!姥姥的,总算有人来偷袭营地了,老子总算有用武之处了!”

我和小兵从望楼上下来,看见滕子珺正在安排布防,我没敢上前打扰,倒是滕子珺先过来了,“小书,你先回营帐里躲躲,这里交给我。”

我点了点头:“你早就知道他们要偷袭?”

“大将军猜到的,”滕子珺道:“你觉得阿恒会把你放在营地里就不管不顾了吗?这是他们最后的反扑了,势必会拼死一搏。你在营帐里别出来,万无一失,不会有事的。”

我点头应好,身旁那个小兵一脸兴奋问道:“滕将军,那我呢?”

“你?”滕子珺一愣:“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小兵满眼放光:“什么?”

滕子珺:“命你保护小书,寸步不离,去吧。”

小兵:“……”

小兵跟着我一块躲回了营帐里,耷拉着一张脸,泫然欲泣:“我只怕是做不成大将军了,仗都要打完了,我再也不能建功立业了。”

我无奈笑笑,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见得就没机会了,到时候驻守边防,保家卫国也还是需要人的嘛。”

小兵不吃我这套,继续耷拉着脸站着。

我把茶杯送到嘴边,刚要喝,只听得号角一吹,一声喊杀声震耳欲聋,茶水倾洒,湿了满手。

定了定神又倒了一杯,“嗖”的一声之后落地一声巨响,地面都震了震……茶水又洒了。

等我耐着性子给自己倒了第三杯茶,滕子珺掀帘子进来了,急急道:“他们来的人数不少,都是重骑,以防万一,我派一队人先护送你离开。”

我:“……不是万无一失吗?”

滕子珺舔了舔嘴唇:“陈楚山也来了。”

我愣了愣,默默把那口茶喝完了:“好。”

我出来帐门,一支轻骑小队已经整装待发,正要上马,黑暗中突然有什么又逼近过来了。

那声音就像一声声闷雷,平地里炸起,轰隆隆朝这边碾压过来,整个营地都回荡着这个声音。所有人对着浓稠的黑暗望过去,或恐惧或期盼,静待着这只庞然巨兽露出真面目。

一人从黑暗中杀出,手持一把长刀,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当中!

大军随后赶到,我看着迎头那人,浑身浴血,但不掩锋芒,率领着一支利剑,斜插入敌军的咽喉之中!

我轻轻笑了,对一旁的小兵道:“看,我的大将军回来了。”

先杀入敌阵的是大狗子,高举着他的陌刀,凌空一挥,便将一个重骑斩落马下。也不恋战,跌落马下的人交给后来人补刀,他继续策马上前。

大狗子的陌刀一人多高,自长臂横出,犹如长了一支翅膀,所到之处,无数人被斩落。

我也看见陈楚山了,在重重护卫之中,指挥一队铁甲兵去阻拦大狗子。那队铁甲兵全身上下俱是铁甲包裹,只眼睛处留了一条缝,就连所骑的马身上都是铁甲加身。

大狗子身上还只是轻裘,眼看着那队铁甲兵要与大狗子撞上,他骤然翻身下马,迎面而来的铁甲兵还在逼近,大狗子落地之后借着惯性向前一翻,长刀一横,将冲上来的战马双蹄齐根斩断。战马长嘶一声,马上的人从马头栽倒下来。

可随即几道寒光从上而下便冲着大狗子挥过去,只是这些兵刃并没有落到大狗子身上,阿恒紧随其后,持枪为大狗子一挡,竟还有一只闲手把大狗子拉起来,大狗子凌空一跃,翻身上马!

阿恒:“你只管冲锋,剩下的交给我!”

大狗子随声应了一声“好”,策马继续上前,直逼陈楚山。

陈楚山自知大势已去,估计是想最后一搏。他曾任河东节度使,在边境待了半辈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从副将手里接过双刀,破开护卫冲着大狗子拼杀而去。

大狗子一路向前,周围都被阿恒和所来的将士挡开,最终与陈楚山正对上,片刻不犹豫,挥下长刀直劈过去。

陈楚山双刀交叉一挡,“怎么,不认识舅舅了?”

大狗子长刀一抬,又接着劈下去:“舅舅个腿!”

刀兵相接,火光乍亮。

滕子珺也率人冲上去了,边挥枪边问阿恒:“你们怎么都回来了?那边呢?怎么样了。”

阿恒长枪抡起,在半空中划了一道银弧,正中一个重甲兵脑袋,将人击落马下:“那边大势已成,吐蕃军节节败退,正准备撤离,被祁风带队拦截了后路,跟二哥正成合围之势包抄他们。”

“好,那我就放心了!”滕子珺道,“杀他娘个痛快!”

大狗子那边形式渐渐不妙,陈楚山正值壮年,刚刚参战精力充沛,大狗子却是刚从吐蕃那边下来,又一路冲锋,体力已经跟不上了。一个不防,被陈楚山挥刀逼至近前,大狗子急忙向后倾倒,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大狗子!”我心里一紧,差点冲上去。

一旦下马,大狗子瞬间被人头淹没,我就看不清了,但看见阿恒疾冲了上前,将高高抬起的马蹄撞开了。

紧接着,陈楚山像被什么拉住了,身子一歪,也从马上摔了下去。

滕子珺本来的人马就不少,再加上阿恒他们来援,陈楚山带来的人马逐渐都被控制住了——唯有中央,围成一个圈,战事还未歇。

我领着那个小兵,从大军之中穿过,来到那处地方。

陈楚山被阿恒和大狗子一前一后包围了,脸上身上都是血,一条腿貌似是断了,角度奇异地扭曲着。他撑着刀站起来,环视一圈,突然笑了:“这场仗,终究是打完了。”

这场旷日持久的仗,从当年我爹带领全家以身殉节,从景行止,到阿恒,再到大狗子,从河东,到漠北,再到西南,终于是打完了。

“可我也不算输!”陈楚山仰天长笑,“我拖了他这么多年,把他拖死了,他的儿子死的死,贬的贬,最后皇位还不是落于旁人之手,他也没比我有能耐!”

阿恒长枪横在他颈上,“若不是你,大周本该国泰民安,因你一人之过,数万大周百姓流离失所,你还勾结外敌,就是罪无可恕!”

陈楚山仰头轻轻一笑:“成王败寇而已,今日若是我赢了,明日罪无可恕的就是你们了。”

“那你想过我母后吗?”大狗子突然问道,“你当年屯兵预备造反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母后,你的姐姐,你若是反了,你让她如何自处?”

陈楚山慢慢转过头去,看着大狗子,笑了:“好外甥,不管你信与不信,在得知你母妃有孕之后,我想过收手的,可是当时,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大狗子冷冷看着,无动于衷。

陈楚山慢慢松开刀把,站直了,“那你们谁来,了结我?”

陈楚山一一扫过大狗子,阿恒,最后目光落到我身上。

他那双眼睛实则是很温柔的,轻轻的,含着笑意的。

大狗子也看向了我,把刀递给我:“玉哥儿,你来吧。”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早在十多年前,陈楚山就该死在那场谋局之中,现如今死在我手里,也算是一个轮回了。

可我如今……应该是拿不起这把刀了。

阿恒上前,把大狗子的陌刀接过来,牵我上前,拉起我那只没有知觉的手,轻轻搭在刀柄之上。

他从身后圈过来,掌心附在我的手背之上,慢慢抬起,抵住了陈楚山的脖子。

陈楚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或者说是看着我那双眼睛,轻声道:“我唯一后悔过的事,就是逼你上了我的马。”

阿恒握着我的手,扬起,挥下,有血溅到了我眼睛里。

我闭眼,再睁开,看见了一片耀眼的红。

天亮了。

洗尘二年九月初十,大周军队经过一夜鏖战,大破吐蕃主力于尖高山。吐蕃其余残部退回主城逻些城,大周军队一路碾压过去,围于城下。

半月后吐蕃向大周递交了议和书。

景萧与吐蕃对峙已久,如今虽然双腿站不起来了,却依旧是大周西南最坚不可摧的壁垒。阿恒与景萧交接了兵权,留下祁风和滕子珺协助景萧监视吐蕃,防止他们再生变,便带上议和书同我、景策还有大狗子一道返京。

于是就在我离京两个月之后,我又回来了。

据说就在我回来的当晚,京城的官员全都在家惴惴不安了一夜没敢睡。户部如今还没定尚书人选,他们发下去的两年的俸禄银子还没捂热乎,生怕我第二天又站在紫宸殿里伸手问他们要回去。

嘿,当我多稀罕干这个尚书似的。

哪怕曲河每天下了衙之后都来我家门口哭一场,我也没再动过一丝一毫回户部的念头。我家里那点银子我还理不清楚呢,哪有心思去管国库啊。

最后阿恒都不胜其扰了,在家门口插了一杆长枪。

然后曲河就不来了。

对此我还好奇,忍不住找二狗子打听, 结果二狗子笑得一脸深意:“阿恒哥哥长枪|不倒,谁敢这个时候上门打搅?”

我:“……阿恒去把你枪收了。”

阿恒:“真没倒。”

我:“……”

我这还算好的,回京之后最惨的当属景二哥。据说回来都一个月了,还没跟韩棠搭上话。

也不是彻底不理,见了面也不回避,只是远远站着拱一拱手,点一点头,就算过了。要是实在逼到近处,便道一声 “见过景将军”,就再不搭理了。

景策也深知韩棠这是怪他当年不告而别,可他还没生气韩棠大年初一出去征地的事呢,韩棠反倒恶人先告状上了。景二哥的脾气也上来了,于是两个人就怄着,谁也不搭理谁。

直到某一天,韩相没来上朝。

第二天依旧没来。

当天夜里有人看到夜黑风高之际,有人偷翻了韩相家的墙。

等到第三天……第三天韩相告了病假,理由是……扭了腰了。

朝臣们结伙上门探望,却见韩大人确系躺在床上不能下床了。又加上韩相至今操劳国事没有成家,景尚书便亲自在一旁侍奉汤药,众人纷纷为其高山流水的情谊感动得涕泪横流。

直到出了韩相家的大门,太医院的李太医才回过味来:“那药……怎么闻着不像是治扭伤的药呢?”

众人:“那是?”

李太医:“倒像是个补肾益阳的方子。”

众人:“……”

李太医:“哎呀,韩相用错药了!得赶紧告诉他呀!”

众臣纷纷四散:“……今日就当我没来过。”

洗尘三年五月三十,在凌霄子道长忌日的当天,凌崖子失踪了。

没错,就是失踪了。

前一天晚上宫人们还亲眼看着他进了紫宸殿,凌崖子云游多年养成的习惯,夜里不让人伺候,第二天一早宫人们再开门,里面被褥完好,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只留下案桌上一道传位诏书。

传位于先帝第四子李正则。

宫人们遍寻皇宫无果,只能找来了左右相韩棠和方信。奈何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之后也没有办法,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验证过是凌崖子的笔迹之后,只能先把大狗子推上皇位顶着,再另外秘密寻找凌崖子的踪迹。

看大狗子那样子,应该直到坐上皇位之前,整个人都是蒙的。

而这位天下人都找不到的先帝……在我家后院里喂狗。

他又换上了那身破道袍,抱着一盆紫薇树苗,在后院山楂树下吊了张吊床,跟将军同吃同住。

这我实属不能理解,我家里又不是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他非要睡在露天,还说要跟紫薇树苗共同吸收日月精华。

那天我和阿恒在后院侍弄新种下的茄子苗,当然主要是阿恒在弄,我负责看着。凌崖子在树荫下侍弄它的紫薇树苗,看见将军往山楂树下滋尿,突发奇想:“你说让将军给我在我这花盆里尿一泡,是不是能长得快些?”

我想了想:“你说这是刺穿凌霄子道长的那截花枝成活下来的是吧?”

凌崖子点了点头。

我:“……那还是别尿了吧。”

凌崖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将军的尿太味了。”

我跟着点点头。

凌崖子开始褪裤子:“还是我来吧。”

我:“……”

阿恒扛着锄头就过来了,吓得凌崖子一哆嗦,赶紧摆手:“我开玩笑的,开玩笑呢!我好歹也是当过皇帝的人,你把锄头放下!”

阿恒眼睛一眯:“玉哥儿要不是给你管国库,那只手也不至于累坏了。”

凌崖子连连后退,躲到将军身后:“我,我……我也不知道他身上有那些钉子啊……不就是双手嘛,大不了我赔你们一双!”

此言一出,我和阿恒都愣了。

阿恒眼睛瞪着他,近乎要吃人:“你能治好?!”

凌崖子怯怯道:“我也是以前游历的时候得了个方子,能生筋续经的……我也不敢保证啊,但可以试试。”

我喜出望外,再看阿恒,紧紧抿着唇,倒不像多高兴的样子。可话一出口,竟带着浓浓的湿气:“你有这个方子,早干嘛去了……”

凌崖子悻悻道:“这个方子有几位药材我还没找到,之前也一直没有时间,这不是得空了吗,等我再歇几天就出去找。”

当天夜里,阿恒就把人扫地出门了。

凌崖子端着他的紫薇花苗,站在夜风中茫然四顾:“你好歹让我过完了今晚再走吧?”

阿恒把长枪重新竖了起来。

凌崖子:“……”

我倚在门口笑着跟他作别:“趁着城门还没关,先帝快易个容出城去吧。”

凌崖子痛心疾首:“玉哥儿,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心地善良的柳存书了。”

阿恒冷眼一横:“还不走。”

“就是欠你们的。”凌崖子边喃喃自语边转身。

“下次就别来这里找我们了,”我冲着那个落魄背影道:“我们要走了。”

凌崖子脚步顿了顿,但没回头,冲身后摆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我目送凌崖子走远,回头看着阿恒:“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阿恒揽我入怀:“枪倒了就走。”

三个月后。

我和阿恒买了一头小毛驴,脖子上挂个铜铃铛,一路走一路响,从长安城一直响到这里。阿恒赶车,我坐在车板子上看天,又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碧蓝如洗的天上一片闲云也没有。

“你看。”阿恒在前头叫我。

我慢慢直起身来,往前看去。

将军走在最前面,在这条羊肠小道的尽头,两座山头遥遥相对,相看两不厌。

我笑道:“到家了。”

自此,山河无恙,岁月无忧。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再一回首写了竟然快两年了,跟一路追过来的读者朋友道个歉,我太坑了,我忏悔(T_T)

这本其实预计是个二十来万字的小短篇来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可能是上卷太欢乐了,写着写着就超预期了,导致下卷为了交待清楚每个人的前途,又花了好大的篇幅……没错,我就是个没有存稿,没有大纲的坑货,写到哪里都是看心情(T_T)

其实也不是看心情了,而是当你的人物定下之后,故事就不是我写了,而是他会带着我走,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都是最好的安排。

接下来当然还有甜甜的番外,我尽量每一对都给来一篇吧,又是山一般的任务量(T_T)

感谢大家的陪伴,有缘的话,咱们下一本《云想衣裳》再见了~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