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编号178
易鹤野来到这里之前, 曾经想象过无数惨烈的真相,却仍然没能减轻半分眼前世界带来的冲击。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简云闲当初竭力阻挠调查真相的缘故——这样的事实对于人类来说, 确实是太过残酷了。
好在易鹤野的反射弧很长, 眼下,他确实被这意想不到的真相冲击到了,理智上他也确实能感觉到, 这对于人类来说是个不得了的大事,但他的情感反应还没有跟上,绝望还远远没来得及淹没他——
直到现在,他脑子里优先考虑的还是该如何脱身,带着自己身后的同伴们顺利完成任务, 平平安安回去。
裴向锦联系的支援应该就在路上了,他干脆直接放弃思考人生宇宙和哲学, 不再去纠结简云闲、墙内的AI、自己这些猎人在这场闹剧中,到底担任什么样的角色了。
——管他妈的呢, 他现在只想回到墙那边去。
此时, 那个声音还在津津乐道着:“你们人类真是种奇怪的动物,明明只是无比脆弱渺小的蝼蚁,连最基本的生存都要依附于其他智慧的眷顾,却总是自我意识过剩,以为自己是整个世界的主宰——所以这才体现了宗教信仰的重要性,唯有恐惧和敬畏, 才能让你们彻底臣服。”
他说的宗教信仰, 指的应当就是被人们供奉的“山羊神”——他们利用人类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培植党羽, 发展出一大批像老秦这样, 愿意为他们效力的人类来。
这话听得易鹤野很不爽:“你们既然这样轻贱人类, 把人类当成任你们宰割的牲畜,又何必处处模仿,占用我们的身体、学习我们的感情?”
“我们并不具备’轻贱‘这样的感情能力,也不能解析出你这句话的逻辑。”那个声音平静地说,“就像你们人类饲养牲畜,为的就是从它们的肉中获得蛋白质,我们将你们圈养起来,也就是为了获取你们身体的使用权和其他附带的科研价值。”
“饲养本身就是一种期待价值回报的投资行为,你也可以将其理解成一种买卖关系——我们提供安全的场所和稳定的环境,你们就有义务带着你们的价值进行交换。”
这家伙有着完全脱离感性的一套逻辑闭环,只可惜易鹤野的脑子跟不上趟儿。他不仅没有被这一套密不透风的理论唬住,反而觉得对方强词夺理,实在是烦人得很。
他不想再跟这个人瞎掰扯了,只环顾四周,想要找到破局的机会。
但是这个家伙并没有再给他思考的时间。
“你的疑惑解开了吗?”声音问他,“其他人都没有这个机会,但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还是我看重的身体,所以我愿意花时间给你解释。”
易鹤野被气笑了——那我他妈的是不是还该谢谢你?
见他没有说话,声音道:“那我们的对话就可以结束了,你该去履行你的义务了。”
话音刚落,四周的空白如雪花点一般褪去,露出了它真实的面目——
此时的易鹤野根本不在什么站台上,而是早就被他们引进了一间独立的实验室,困在了一个巨大的铁牢之中。
铁牢的后方是一排狰狞恐怖的机械臂,有的上面附着针筒,有的则是拿着尖锐的手术刀。
铁牢内,放着小云朵的笼子还留在脚边,其他的几只笼子却已经空了。
他们去哪儿了?易鹤野一阵心慌——不会也是被抓去当容器、做实验了吧?
但此时的情况根本容不得他担心别人,随着一声机械启动的蜂鸣声,身后的一个机械爪开始向他快速伸来,这东西应该是要将他固定住,方便后面手术的开展。
经过这一段时间无数离谱案件的锤炼,易鹤野面对这种东西,几乎已经是手到擒来。
易鹤野一个闪身躲过去,那飞速运转的爪子直接扑了个空,撞到他面前的铁栏杆上去。
“咔嚓”一声,易鹤野直接提膝,将这根机械臂生生折断,“当啷”一声丢到了一边——
他最讨厌听人讲道理,可以用暴力解决的事情,还费那么多口舌干什么?
眼看着又有一堆机械臂闻讯飞来,数量极多、且全方位无死角,在这种狭窄的空间内很难完全躲避。
易鹤野警告道:“我身上的防护服很容易破的,你们要是划烂了让我感染,你可就白费力气把我骗过来了。”
这句话比任何怒骂求情都管用,机械臂们立刻停在了半空,犹豫着不敢继续向前。
趁这功夫,易鹤野果断捡起地上的那半只械臂,朝身后挥舞出去。
“哐!”“哐!”在不加收敛的暴力输出下,火花和铁屑四溅,连一旁的机械臂都担心这些东西误伤了易鹤野的身体,唯独他本人毫不在意,一下又一下地进行着疯狂地破坏。
但仔细看,他本人的目光却是异常冷静的,从他的动作中可以看得出来,他其实是在很有条理地排除着对自己的威胁,而且他也很有自信,他知道自己不会在这种地方出错,那些乱飞的东西根本伤不到他的防护服。
“你的身体确实很不错。”声音也没有因为他的破坏而恼怒,只依旧是一副观察实验动物的模样,“协调能力、肌肉强度、反应速度,各项生理机能都是我从没有见过的优秀,你配得上被我使用。”
被这家伙这样夸奖,易鹤野完全开心不起来,他甚至隐约觉得这家伙迟迟不对自己下死手,就是想看着他反抗的样子,观察他的动作和行为。
这简直就是在愚弄他。
易鹤野本就被他的行为惹得恼火,这家伙又好死不死地火上浇油起来:“你哪里都很好,但是我不喜欢你锁骨上刻的那只羊,等我得到你的身体,我会立刻把它给洗掉。”
提别的,易鹤野可能还会忍一忍,说到锁骨上的羊,一下子就勾起了易鹤野最不愿记起的回忆——这是他心中完全触碰不得的禁区。
此时此刻,他再顾不得其他,只想将眼前的一切都给毁掉:“有本事你给我出来!”
爆发状态下的易鹤野,破坏力不亚于一颗小型导弹,只是顷刻间,身后一排排巨大的机器和设备,都被他轰地砸烂了。
就在他杀红了眼的当口,他脚下的地面忽然晃动起来,他下意识避让,却不想地面忽然又升起了四面铁栏。
躲闪不及,易鹤野被这四面高大的栏杆死死圈在了原地,留给他的空间只能勉强供他直立转身。
他狠狠踹了几脚这面前的铁栏杆,纹丝不动。
“再放纵你胡闹下去,造成的损失就要超出你身体本身的价值了。”声音解释起来。
易鹤野根本听不下去他的胡扯,下意识回头看——小云朵的笼子此时还掉在外面,尽管只和他有着起步的距离,却让易鹤野彻底担心起来。
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人当着他的面把小云朵提走,他也着实无能为力了。
那一瞬间他便安静了下来,整个房间内就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声,但他知道眼前的平静不过是下一场风暴的前奏,他现在已经彻底成了砧板上,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此时,他身后的墙壁上,又缓缓伸出几根机械臂来,但这一回他彻底动弹不得了——他手里拿着刀,但他与机械臂之间的距离,却不容许他提前做出任何反抗。
其实这种情况也没有到绝境的地步,他的口袋里有枪,只要他能在机械臂伸过来之前扣下扳机……
这个念头响起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到了腰侧,甚至掏出了枪进行了瞄准,但就在他的手指碰上扳机的一瞬间,那冰凉而熟悉的触感攀上脊梁,他的全身都凝滞住了——
手枪,子弹,扳机,枪柄上熟悉的纹路。
那一瞬间,他恍惚又一次回到了A区,自己颤抖着握着枪,而他面前的不远处倒着的,是血流成河的简云闲。
他的食指开始疯狂颤抖,明明只要稍稍用力,他就能从面前的困境中,暂时解脱出来,但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让他连拨动手指的力气都彻底丧失了。
人类会犹豫,但机器永远不会。转瞬间,那几条机械臂就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下一秒,他就会被彻底限制住自由、注射进让他意识丧失的杀人药物,彻彻底底地沦为一个承载电子数据的空壳。
他近在咫尺的魔爪,有些感慨地闭上眼,他以为自己的大战会酣畅淋漓,没想到居然憋屈得连一颗子弹都送不出……
“咩!”
一声愤怒的羊吼声响起,易鹤野慌张地睁开眼,就看见小云朵不知什么时候从铁笼里冲了出来。
此刻,那胖孩子如神兵天降一般,威猛地将最近的那只机械臂撞出几米远,继而又没有半点犹豫地转身撞向下一个,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易鹤野站在笼子后面,整个人惊在原地——他从没看到过这只小羊如此拼命的样子。
这让他更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他知道小云朵势单力薄,即便用尽全力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而自己只要再拿不起枪来,他今天就注定是要葬身于此了。
他看着面前疯狂撞击的小羊,甚至听到了它的羊角碎裂的声音,易鹤野心疼地不行,吵它喊道:“小云朵,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小云朵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只是抽空扭头对他说:“咩咩!”
易鹤野勉强听懂了,它说:“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它让自己等什么?什么好了?
易鹤野站在笼子里,看着面前的小羊发呆。
此时此刻,他的身后又伸来一只机械臂,小云朵分身乏术,根本顾及不过来。
易鹤野迅速转身盯着那只手,他的身后是一声声狠狠撞击的声响,眼前是飞速逼近的铁爪。
他实在不忍心听小云朵为自己撞成这个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尝试瞄准。
拜托,开枪吧,求你了。
易鹤野在心里崩溃地祈祷,却根本控制不住双手剧烈的颤抖。
机械臂已经快贴到他的面前,而身后,在一次次猛烈的撞击声中,还能听到小云朵痛苦的哀鸣。
易鹤野,混账东西,再不开枪就来不及了
越是这样强烈的心理暗示,易鹤野的压力就越大,糟糕的回忆就像是无数把刀子,疯狂地将他捅杀,此时别说是开枪了,就连把枪拿在手里,都成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动作。
易鹤野只觉得眼睛要黑下去,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只闪过一句话——
他真的对不起小云朵。
“咔。”一声轻响。
就在他彻底绝望之际,面前的铁爪忽然停在了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处,身后的其他机械臂也突然没了声音。
一切的一切都突然停止了,仿佛刚刚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架势,都是易鹤野幻想出来的画面。
“噗通”一声,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小云朵终于精疲力尽地趴在了地上。
发生什么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易鹤野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刚要抬头确认情况,就看见他面前的那个铁爪忽然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扭曲起来。
“咔”,又一声轻响,这只铁爪居然生生把自己扭断了。
易鹤野惊讶地回过头,就看见身后所有的机械臂都开始突然紊乱起来。
“哗——”
一片碎响,身后的机器在顷刻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拧住。
“轰!”
下一秒,那些杀人机器粉身碎骨,在一片尘埃中化成一堆废铁。
易鹤野看着面前这近乎玄幻的场景,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他赶紧双手抓住了面前的铁笼,迫不及待地四处张望起来。
下一秒,易鹤野面前的铁笼徐徐下降,他赶紧挣脱出来,一把抱住了地上的小云朵。
那孩子疲惫地“咩”了一声,接着拱了拱他,似乎是在提醒他抬头看。
易鹤野顺着它的方向抬起头来,此时房间角落里的投影仪闪烁了两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微蒙的光晕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易鹤野抬起头,确认过来人的一瞬间,他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那人想要伸手帮他擦掉眼泪,却在穿过去的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一个投影,但他还是微微俯下身来,在易鹤野的唇边留下了一个触不到的吻。
“抱歉,亲爱的。”简云闲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让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