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辰
傅彩霞忍者满心的诧异走过去,便听傅诩瑾彷若平常的开口道:“霞儿,怎么才回来啊,快坐下吃饭。”
看着眼前阖家欢乐的场景,她瞬间感觉喉间发紧,喘不过气来,眼眶中不知道是什么泛上来,叫她逐渐看不清东西。
她愣在原地,迟迟不动弹,傅敬亭过来牵她,还给她擦了擦泪,笑道:“好妹妹,这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还没用饭倒哭上了。”
“哥哥。”她坐到位子上,看看傅敬亭又看向陆砚尘,“哥……”
陆砚尘也笑吟吟地给她夹了一块肉:“小姐去哪里玩了,怎么也不带上哥哥,明日就是及笄礼了,今日不要再累着。”
傅彩霞眼中的泪滑落:“及笄?十月初八了吗?”
“呵呵呵”顾汀兰也笑的开心,“娘早就给霞儿选好了字,早早便封在喜盘中了,明日我的丫头就是大姑娘了。”
“娘……”傅彩霞一遍又一遍的环视着周围的人,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她就着泪水大口的吃着桌上的饭菜。
“哈哈哈,慢些吃,我的傻丫头。”傅诩瑾看着狼吞虎咽的傅彩霞道。
“嗯。”她朦胧着眼睛,酸涩着嗓子又抬头看向顾汀兰问道,“娘给我选了什么字?”
此话一出,一大家子哄堂大笑。
“小姐”小核儿笑弯了腰,“明日才及笄呢?今日便问了字,像什么话。”
傅彩霞跟着苦笑,可这些都是假的啊,她比谁都更清楚现在只是一个阵法。她等不到明日,也看不到娘心为她选的字。
正沉溺在氛围中,周遭的场景突然消失,变成一阵苍茫的光。
她被光刺激闭眼,再睁眼,她已经坐在了禅室内。
经此黄粱一梦,出阵时她的睫毛睫毛还湿润着,待回过神来,她看向对面从容不迫的道长,问道:“师父,这次为何我寻不到生门?”
道长笑道:“此阵,处处都是生门。”
“生阵?”傅彩霞错愕。
“嗯——”道长点了点头。
傅彩霞垂眸,回想阵中的情景,终于问出了那个她心中觉得荒诞不羁的问题:
“师父,这世间当真有神明吗?”
道长仍笑,并未答话。
“那,师父所求的道是什么?”她又问道
道长低头笑了笑,良久才答:“是五湖生灵,是天下皆安。”
什么?傅彩霞不曾预料到这个回答,像师父这样的人,本不是已该超脱凡尘,不念俗世了吗?他的心中也是惦念这些的吗?
半晌,她抬眸道:“我知道了,多谢师父。”
离开禅室,她看着手中铁剑,惦念起遥遥愉都。心中百感交集。
这条路还要走多远?还要等多久,下山之后,我傅彩霞到底能不能翻了这朝堂?
她抬头看着天,喃喃道:“快些吧……,快些吧……”
***
香泥山第一年,冬,十月初八,傅彩霞的生辰,也本应是她15岁的及笄礼。
今日轮到一钰师傅在教习金式剑法,同往常没有不同,却同阵法中大相径庭,没有一家团圆,哥哥和哥哥也不可能同时存在。如今更是远离愉都。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的又什么可思索的。她从不奢求不敢求之事,阵中的情景,她早早地就忘了。
“沉降、肃杀、收敛。”两人都在尝试着与剑意合一,奔波在自己选的这条路上。
辰时到,她照常赶往禅师入阵,却被师傅们吩咐去了正门。
道长站在道观中的主神殿香鼎之前,五位师傅也立在一旁,道长手中拿着拂尘,面前还摆放了一坛水,其中还有燃尽的香灰,香鼎中的三柱高香燃着,释放出浓浓的香火味道。
自他们入山以来,便不曾见到这三柱高香断过,但也从不知是何人供奉。
两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几位师傅,不知师傅们是何意,或者又有什么考验?
这时,听道长严肃开口道:“霞儿本是俗尘中人,今日笄礼,便在观中举行,如何?”
笄礼?她看着道长,本就没有奢想能办笄礼,办不办,在哪办,于她而言,都无所谓,便乖乖点头。
道长看向傅彩霞,又道:“你名我取,今你字我赐。你可愿意?”
傅彩霞又回忆起阵中母亲取的那个字,及笄,本应母亲取字的,但她也不知何时能下山了。
又想到这镜花水月的东西,她赶紧晃了晃脑袋,不不不,早就忘了,哪有什么字。假的,阵法而已。
清醒过来,她看向道长,道“好,多谢师父。”
“嗯。”道长道。
她行道家礼仪,跪下等着授字。
道长用拂尘沾香灰水轻洒在她身上,道:
“有女傅氏彩霞,今授字‘向沅’,寓意沅芷汀兰,破寒向日。”
道长又接过一木手中的红纸,递给了傅彩霞,上面用黑墨大大的写着‘向沅’二字。
傅彩霞接过红纸,磕头后,道:“谢师父赐字”
道长扶她起身,一木缓缓走至她面前,递上了自己那把宝剑,道:“今此剑作为及笄礼赠与傅姑娘。”
傅彩霞看着眼前宝剑,那剑薄如蝉翼,晶莹剔透,升达华发,触之可感万物生,又冰冷又倔强蓬勃的感觉。
如此宝剑傅彩霞不敢伸手去接,诧异道:“宝剑与魂灵相契合,师傅的剑怎可赠我?”
闻言,一木笑道:“傅姑娘,伸手拿。”
傅彩霞伸手慢慢伸手摸上了一木的剑,霎时,剑体发光,出现幻影,剑上藤萝攀延,朵朵生花,枝桠蔓延之下,还依旧可见寒梅的影子。
“梅花……”她抬头看向一木,又看向陆砚尘。
“这剑与我相契?”
一木道:“自然。”
“那?”她又看向其他师傅。
“你想试试其他宝剑?”一木问道。
“嗯。”傅彩霞道。
“去吧。”
“嗯。”她抬步走至一钰师傅面前。
一钰师傅举起了剑。
她伸手去摸,想试着与剑气融合。
刚触碰到,一钰的剑散发出肃杀之气,使她的指尖破开了一道小口子。但不怎么疼,血液滴落在剑上,剑又收起了肃杀之气,还透露出一些害怕。
“这?”傅彩霞抬头看着一钰。
“这不是你的剑。”一钰道。
“嗯。”傅彩霞又接着想去摸其他三位师父的剑。
一旁的陆砚尘想起方才一钰师傅的剑气肃杀之状,担忧道:“霞儿。”
“没事。”傅彩霞朝她浅笑道。
既然又挨个去摸其他的剑,其他三支宝剑像是感觉到了一钰师傅的剑的反应似的,她一旦触摸上,隐隐能感觉到宝剑在害怕,还收起了锋芒,但,都没出现触摸一木的剑时候的那些幻影。
“傅姑娘,剑意自有抉择,这把该是你的剑,可敢拿了?”一木在她身后说道。
傅彩霞转身,在与道长、陆砚尘对视过一眼后,眼中精光闪烁,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澎湃,接过了一木的剑,道:“多谢一木师傅。”
一木笑道:“不必谢我,本该如此。”
傅彩霞看着手中的剑,又看到手中的那张红纸黑字。
傅彩霞,字向沅。彩霞、向沅。上天下渊,皆是自然吉像,是上天入地的吉像。
从此,她有了字,这把剑有了新的主人,傅彩霞为它取了名字‘寒梅。’
虽然这及笄礼办的草率,但她此刻也已心满意足,得意的看向陆砚尘,冲着他傻乐。
他也冲着她乐。
“生辰喜乐,往后无忧。向沅。”他道。
两人对视,心中暖流穿过,岁岁年年,千言万语,皆无法比拟心中之欢。
****
白日的喧嚣过去,晚间,陆砚尘又神神秘秘地将傅彩霞带回了主神殿。
进入大殿,他点燃了里面地所有烛火。
昏黄地火苗照着空空如也的神台,傅彩霞不明所以,问道:“哥哥这是做什么?”
陆砚尘回到她身旁,神秘道:“霞儿可听说过一个传说?”
“嗯?什么传说?”傅彩霞问道。
“是一个有关于明灯的传说,”陆砚尘道,“道观、寺庙,其中不乏有烛火存在。”
“它们为神殿明,也似神明的神光,据说,这庙中烛火也承载了些许神像的法力,燃的越久的法力越强,有的甚至燃成了长明灯,生生世世,留存神殿,守着神像。”
“嗯,然后呢?”傅彩霞道。
陆砚尘道:“这观中没有神像,却满殿烛火,今日你生辰,我便想带你来这神殿中,对这满殿神灯祈愿。”
傅彩霞道:“哥哥当真觉得这世上有神佛?”
陆砚尘揉着她的头道:“我不信神佛,我信你,若这世上有,我便想尽一切为你祈愿,若没有,我做你的神灯,奉你为我的神明。”
“哥……”
“嗯,”陆砚尘放下手,笑看他,“许一个吧,会灵的。”
“嗯。”傅彩霞道。
她环顾满屋摇曳的烛火,最后看了一眼眼前人,双手叠抱,作祈福状,缓缓阖目,祈愿道:
“傅彩霞向神灯祈愿,唯愿……唯愿……”
她支支吾吾了半晌,终于道:
“唯愿苍生和乐,天下皆安。”
许完,她闭眼了好久,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陆砚尘道:“为何不为自己祈愿?”
傅彩霞看向他:“仅此一个,已经足够,此愿若成,死生不怨。”
“不,霞儿。”陆砚尘赶忙抱住她,“此愿若成,生不怨。”
傅彩霞在他怀中浅笑了一声,轻回道:“嗯。”
一阵后,两人分开,陆砚尘道:“霞儿,我也有笄礼赠你。”
“嗯?什么?”傅彩霞眼眸明亮,充满期待。
陆砚尘道:“只是,现在送不得,等日后给你。”
傅彩霞又道:“日后?”
陆砚尘道:“嗯,等你完成对道长的许诺,我再给你。”
许诺?傅彩霞陷入回忆,想起当初同道长说过:“道长若肯教我,绫罗绸缎皆可抛,从此不再佩钗环。”
猜到了陆砚尘要送她得约莫是个簪子,浅笑回到:“好,那便等那日,再瞧瞧哥哥得及笄礼。”
“嗯。”陆砚尘回道。
两人各怀心事,都等着那日快点到来,快点……再快点……
***
一年后……
道长又传授了傅彩霞棋艺。
禅室中也摆起了棋盘。两人相对而坐,傅彩霞凝眉看着棋盘,道长云淡风轻。
傅彩霞手中握着白子,在手指间打转,久久无法落子。
良久,道长开口道:“必要之时,可创弃子,不妨落在无气之处试试?”
“弃子……”傅彩霞跟着道长的思路口中喃喃。
道长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心不狠,则满盘皆输,棋子而已,不必同情,结局才是最重要的。”
“心不狠,同情”傅彩霞抬头看道长,“棋子而已……”
片刻,她又道:“师父,您下的真的是棋吗?”
道长笑着看着棋盘,并未回答她,笑道:“接着下吧。”
傅彩霞低头继续观察着棋盘上步步紧逼的棋局,黑子完全不给白子考虑的余地。黑子走一步,白子跟一步,时时刻刻都在防备,永远在被黑子拿捏。
黑子走一步算百步,算准了一切,她根本赢不了。
良久,她也没想出该往哪里下,遂道:“师父,我认输了。”
“嗯”道长也将手中黑子放入了棋盒中,仍旧是慈爱的笑道,“回去吧。”
临走时,她抬头问道长:“师父,这是人吗?”
道长笑了笑,并未答话。
傅彩霞无奈的笑了笑,苦涩问道:“是不是我一定得学会?”
道长仍旧浅笑,还是没答话。
“嗯,我知道了师父,徒儿告退。”
说完,她转身出去了。
出门后,她到藏书阁翻找了许多有关棋局的书带回卧房研究,白日练武,晚间读书,每晚都秉烛到深夜。道观中的藏书浩瀚无边,她也掌握了许多技能知识。
久而久之,陆砚尘发现她房中每晚都亮着灯,便开始日日同他一起学习。每逢傅彩霞学棋回来,他便与傅彩霞一起复盘和道长的棋局,一起研究破阵之法。
在两人日复一日的研究下,棋艺不断精进。
但,傅彩霞从来没下赢过道长,陆砚尘也没下赢过傅彩霞。
……
香泥山第三年,秋,八月十五,陆砚尘的冠礼。道长同上次那样为他赐字,洒水。
同样庄重道:“陆氏砚尘,今授字允川,寓意允心天地,海纳百川。”
一钰师傅递字给道长,道长递给陆砚尘。
陆砚尘接字拜谢。
不曾预料到的是,起身后,一钰师傅走来赠剑:“陆公子,试剑。”
陆砚尘伸手触摸那把剑,那剑通体泛起金光,锐利的气息仿佛多看两眼都要将人撕碎。
这把剑的剑气幻影充斥着一股嗜杀,嗜血的意味,沉降、肃杀、收敛的剑决在这把剑上体会了个完全,叫人害怕。
“是你的剑,接剑吧,陆公子。”一钰道。
陆砚尘激动的接过剑,道:“多谢一钰师傅。”
从此,陆砚尘也真正成人,有了自己的字,这把剑也有了名字,名唤‘守心’
陆砚尘,字允川。允川,允川。如此磅礴的名字,倒显得砚尘小家子气了。
而砚尘的这个名字,来历也不怎么好。
陆砚尘的爹爹是一名连年不中的考生,觉得自己璞玉蒙尘,金埋黄沙,在最觉自己一身才华无人赏识之时,迎来了陆砚尘的降生。
笔砚生尘,科考无望,陆砚尘也因此得名,一辈子背上了别人的抱负。
而他的身上也总是担了别人的理想。
***
又是一年过后,他们已经在香泥山学艺四年了。这四年来,傅彩霞跟着道长进了无数次阵,有战场的厮杀,有宫廷的博弈,有亲人的离别等等等等
阵法、棋局、兵法、权谋、推演皆有所造诣。
陆砚尘也将五行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两人都已经不再是往日的少年模样。
只是这四年艰苦,手上的茧子厚了一层又一层,身上的疤痕多了一道又一道。唯一不变的,便是他们坚定的要为天下择一新君,再创盛乐国的安乐盛世这一心愿。
次日清晨,他们醒来,本欲拿了‘寒梅’‘守心’去后山练剑的时候,又看到桌子上多了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