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事成
现如今府里对东跨院都避之不及,来传话的仆人竟一刻不愿多停留。
段姨娘从梳妆台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放进衣袖中藏好。她心里清楚应该是昨日所求有了结果,想了想,还是牵着陈宝珠,一家人一起去正院。
穿过东跨院的垂花门,陈璟之发现今天家里人很多。大多是仆人打扮的陌生面孔,让平时还算是宽阔的前院现在显得有点拥挤。
段姨娘走在前面,对于家里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并不关心,只是低着头,牵着陈宝珠默默地向正房走去。
今天正房的人也很多。大厅里,陈瑞坐在上首,他左手边坐着的是李夫人的兄长,右手边坐着好友周秀才。两人一左一右,都端着茶杯,沉默不语。
陈瑞正端坐在椅子上,细细地询问嫡子陈珩之前去李府拜师的过程。李氏站在一旁,亲自照顾着他。
陈璟之进来的时候就这么一副家庭和美的画面。如果李氏能不再瞪一眼段姨娘,那就更和谐了。
段姨娘进屋也不说话,只是向陈氏夫妇微微福身,“老爷,夫人万安。”说罢,便低着头。
陈宝珠却不管那么多,她急急松开了段姨娘的手,向前跑去,“爹,爹你好些了吗?”
陈瑞望着陈宝珠白嫩的小脸,与段姨娘一般模样的杏眼中满满都是对他的担忧。他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宝珠放心,爹爹已经好些了。”
看见段姨娘带着陈璟之立在堂下,开口对众人说道,“今日请大家来我此,是因我昨日梦到了家父和舍弟陈植。”
大厅里的其他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奇怪。陈瑞的父亲在他十岁时便过世了,他的弟弟陈植更是少年早夭。
李氏则有些担心,“老爷,父亲和植弟的供奉一直是我亲自安排的,这些年一直小心,不敢有丝毫懈怠。父亲和小叔可是觉得妾安排的有什么不妥当。”
“丽娘不必自责,这些年,丽娘对家中打理的十分妥帖。只是家父昨日托梦言及植弟这一支没有香火,想让我为其过继子女。”陈瑞看向陈璟之,顿了顿继续说,“我们家是祖父是从山西逃荒而来的,家父那辈也只有一个姑姑。而到我这一代,植弟早夭。故思来想去就只能将璟之和宝珠过继给植弟,植弟儿女双全,也是对父亲有了交代。”
这样剧情的走向让陈璟之没有反应过来。他看了看段姨娘,发现她依旧低着头,好像对这件事与她无关。
李丽娘被丈夫的这一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把碍眼的庶子女打发走是一件好事。
李大兄瞪了一眼李丽娘,让她把脸上愉悦的表情收一收。
他可不是丽娘,只想着丈夫儿子。他知道这是妹夫在分家了,便立马问道,“既然是伯父的意思,那我们应当遵从,不过植弟这一支立嗣后,这家中的财物该如何算呢?”
陈瑞看李氏兄妹并没有什么异议,便继续说道,“今日叫大家来,就是为了把这件事早日解决,好让家父放心。”
他看向自己的好友周秀才,“烦请清远做个见证,我们家祖上并不富裕。能分给植弟这一支的也有限,我是哥哥便大方些。老家王家庄二十亩的田地,作价一百二十两;新集镇一座一进宅子,作价三十两。这些都是父亲在时置办下来的家业,我也填补了一些。我毕竟是璟之和宝珠的生父,再从家里拨一百两银子,这些便都是植弟这一支的了。”
李丽娘总算看出来陈瑞这是在分家了。老家的地和镇子上的宅子都不值钱,她根本看不上,也乐得装贤惠。
县城里的大宅和县郊的田庄陈瑞也没提,银子也只给一百两。
李丽娘心中一喜,在她看来,这算是把陈璟之和陈宝珠扫地出门了。这样的分家条件,可比正经养大一对庶子女要好的多。
见李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陈瑞让管家陈忠拿出了早就拟好的文书,并让李大兄和周秀才分别在这份“过继文书”上签字。
按照本朝律例,这样的过继文书,需要见证人签字,再去县衙备案,即可生效。
陈瑞看着面露轻松的李丽娘,又放了一个大招,“丽娘,还有一事,需与你商议。璟之过于年幼,不妨让段氏跟着一起照顾他们。但段氏又是我的妾室,回老家去照顾璟之他们不合理法,我打算给段氏放妾书,让她立女户,在璟之十五岁前将财产暂放到她名下。”
李丽娘此时心里酸溜溜的。她十八岁时对陈瑞一见钟情,凭借着父亲对她的百依百顺闹着嫁给了陈瑞。
她知道陈瑞是定了亲的,但那又如何,段氏不过是一个村妇。所以,她故作大方的向陈瑞允诺,日后可以納段氏为妾。
但她太大意了,她怎么会想到,段氏不仅是陈瑞的青梅竹马,而且她还是个少有的美人。肤如凝脂,身段迤逦,读书识字,这样的女人她怎么是对手。
当段氏进门向她下跪斟茶,那双湿漉漉的杏眼看向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她错了,她不该让她进门的。
这六年里,陈瑞对她一直淡淡的,两人相敬如宾。有时候,她也会想,陈瑞在段氏那里是不是也是这样冷清。正院好像只是她一个人的家,而陈瑞的家在东跨院。
现如今,陈瑞眼看就不行了,他还是在为段氏做最后的打算。他在害怕他死后,她对段氏下手。
其实怎么对付段氏,最近她的脑海中早起了许多念头。
但眼下,段氏和分家这件事绑在一起,让她不得不歇下心思。只要她的儿子能得到更多的利益,她是可以让步的。想到这里,李丽娘看向陈瑞,“一切都听老爷的安排。”
段姨娘从进门一言不发,低着头,几乎没有存在感。但就在这时,她突然双目含泪看了陈瑞一眼。
只一眼,仿佛包含了无限的情思,“妾定会好好照顾璟之和宝珠,将他二人好好抚养成人。”
陈瑞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管家。
“陈忠,将我准备好的文房四宝拿来。”
这两套用锦盒装好的文房四宝,明显是陈瑞准备给两个儿子的。
他先拿起红色锦盒的那一个,递给了陈珩之,勉励道,“爹爹自小便爱读书,你昨日正式开蒙,这一套文房四宝送给你,愿珩之可以早日获得功名。”
“这一套,就留给璟之。书中自有黄金屋。段氏,你先替他收着吧。”陈瑞将另一套递给了段姨娘,并挥手示意让他们回去。“我还有事要与舅兄和清远商议,你们先退下。陈忠,拿着我的帖子,速速去县衙将过继和段氏立女户的事宜办妥。”
段姨娘,现在应该叫段菁菁了,她又拿回了自己的名字。一手牵着陈宝珠,一手拿着陈瑞给的文房四宝,走回了自己居住的东跨院。
她今年不过二十三岁,给陈瑞做妾的这六年却使他暮气沉沉。如今,可以自立女户,守着一双儿女长大,不用再被兄长再“嫁”一次,想着这样,脸上不觉的带上了笑意。
“春分,你要跟我一起回老家吗?”段菁菁已经打定主意要回老家的新集镇上去居住。
县里还是离李氏太近了,等过两年李老爷子不做县丞了,再来县里也不迟。她也不想回村子里,她的兄长叔伯都在王家庄,她不想见到他们。
“你要是想留在县城,我可以把身契还给你。”段菁菁现在一身轻松,恨不得早些回到老家。
“夫人,我可是十二岁就跟了你呢,你可不能不带我一起走。”
春分是被家人卖进府中的,除了段菁菁这里她也无处可去,回家说不定还要再被卖一次。
春分察觉到了段菁菁情绪,知道段菁菁不再是陈瑞的妾室,便改了称呼,称其为夫人。
“那你回去就赶紧收拾宝珠和你行李吧,紧着要紧的带,我估摸着李丽娘不会给我多长的时间准备。”她和李丽娘在一个屋檐下也生活了六年,也算知己知彼了。她可能不会再出手了,但也不怎么想看见她。
眼不见,心不烦。
陈璟之这才反应过来,昨天娘的那翻表演,就是为了今天能分出来,她不想再待在陈家了。
所以,他爷爷就很适时的托梦来了。
能和亲人一起生活,远离嫡母的掌控没什么不好。陈璟之终于放心了,作为一个小孩子,他抵挡不住困意侵袭,躺在摇篮里睡着了。
段菁菁一刻也没闲着,她让陈宝珠去春分那里,帮着看看有什么可以带去新家。自己回到屋子里,关上门,拿着陈瑞给的文房四宝回到了里屋。
打开锦盒底部的夹层,里面有个信封。这信封里面有六张银票和一封书信。
她先看了看银票的面额,都是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这钱看来是陈瑞去京城考试时,身上带着的钱了,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
再打开陈瑞给她的书信,一共两张纸。她翻了翻信纸,没什么重要的话,都是一些“不得已”,“望原谅”的老生常谈。
她是不会原谅陈瑞的,这些话,她平时也听多了。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不是陈瑞提出要納她为妾,也许她能在镇子上嫁一个不错的人,不用向大妇下跪,让自己的孩子唤自己为母亲。
拉开梳妆台的抽屉,将衣袖里的木匣子拿出来,连着陈瑞给的银票一同放入了抽屉。那匣子是她“出嫁”前,娘给她的,里面是一块玉佩和一百两银票。
她不知道这块玉佩究竟值多少钱,但其成色比李氏陪嫁的那个价值一百两银子的玉佩要好的多。
爹去世后,家里是由弟弟做主。陈瑞要纳她的时候,娘反对也没用。
离家前夜,娘双眼含泪,将这个盒子交给她,并嘱咐她好好保管,这是她逃难来王家庄身上唯一剩的东西了。不知道娘怎么样了,这次回家,她想把娘接出来。
陈忠办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用了陈瑞的名帖,过继和立女户的事情一下午就办好了。他拿着各种文书和一百两银子来到东跨院的时候,东跨院还没开始吃晚饭。
段菁菁正带着春分收拾自己的行李,陈忠带着长顺就来了。站在院子里向段菁菁问安,春分接过长顺手里的东西,他便立刻就走了。
“夫人,陈管家现在对咱们避之不及,送了东西立刻就走呢。”
“宝珠和璟之现算是二房的孩子了。我也不是老爷的妾了,陈忠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我吧。”
段菁菁对此这个看的很开,能带着孩子从陈家出去,她已经很满意了。
晚饭后,春分带着宝珠先去睡了。陈璟之就看到她娘在床上开心的数钱。
是的,段菁菁正在算自己的银子。
陈瑞中举又娶了县丞的女儿,身价可不是当年王家庄的陈秀才了。对自己也算是“贬妻为妾”,心存愧疚,便时不时的塞些银两和首饰给她。
这么算一算,自己手上还有一百二十两银子。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和五两碎银,跟陈忠送来的一百两银子放在一起。
其余银子都和今日陈瑞私下给的六百两银票放在一起,放入陈璟之的行李中。
陈璟之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钱,觉得自己又可以成为一条咸鱼了,不用为自家的未来忧愁。他伴着油灯昏黄的灯光,看着恍若少女的娘亲,给了一个她大大的微笑。
但这一夜他并没有睡好。
因为这夜,他爹,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陈世美光荣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