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宫
清晨时分,天刚擦亮,六辆马车便停在了东华门外,静候吉时。
新小主们虽都到了宫门外,但入宫的次序却是按位分的。位分越高的,越是在吉时,吉时入宫,能讨个好彩头。自然,位分越往靠后的,入宫时辰便离吉时越远了。
妃嫔入宫,按制可从府上带两名贴身女婢,顾盈盈入宫,却只带了昭琳一人,宁缺毋滥。
昭琳见新小主们一个个都被内侍宫女们领了进去,有些急,道:“再晚些,吉时便过了。”
顾盈盈从不信鬼神,也不信吉凶,听后笑道:“是吉是凶不看天。”
昭琳不解道:“不看天,那看什么?”
“自己。”
话音落,接引顾盈盈的内侍宫女便来了,为首的内侍姓康,是个和善好说话的,并未因顾盈盈位分低,便对其冷言冷语,反之,行至一处地,还会同顾盈盈讲讲此地为何处。
今日天光极好,飞檐夺目,琉璃刺眼,红墙连绵,宫室不绝,明明是富贵堂皇天家气象,但在顾盈盈瞧来,却是说不尽的阴冷渗骨。一路上,顾盈盈也不多看,仅是默默听着。
行至甬道上,两旁红墙高耸威严,前路漫漫,似瞧不见尽头,便在这时,迎面来了妃嫔采仗,若是宫女内侍撞见,自然是面墙回避,但顾盈盈已有位分在身,还是须得上前行礼。
康公公一看远处阵仗,再瞧那步撵上的大红身影,忙朝顾盈盈低声道:“那位是宫里头的昭仪娘娘。”
采仗逼近,一行人垂首行礼,屏息凝神,顾盈盈站在最前头,也不抬眼,还未开口问安,便听见一声“嘘”,随后,一位穿着体面的宫女上前,低声斥道:“没瞧见我家娘娘在小憩吗?”
顾盈盈听后,不驳不辩,那宫女言罢,又瞧向了康公公,小声问道:“康禄,这是哪宫的主子?”
康禄道:“是新入宫的宝林。”
那宫女一听,满脸鄙夷,道:“只是个宝林?难怪这般没眼见力。”
步撵上的红衣美人似被话语声扰醒,揉着太阳穴,也未睁眼,轻唤了一声“香雪”,慵懒中透着妩媚。
名唤香雪的宫女,轻挥手,抬步撵的内侍们便动作起来,继续前行,撵上的美人仍磕着双目,心头却有计较。
若说这回入宫的新人里,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估摸着也是古、秦两家的女儿,尤其是那古娉婷,一入宫便是主位,不可小觑,至于这位宝林,多瞧她一眼,也是浪费时光。
待昭仪的采仗行远后,内侍宫女们好似才有了生气。
昭琳得了说话之机,先一个不满道:“方才那个宫女,凭什么训斥我家小主?”
顾盈盈不以为怪:“因为她不是寻常宫女,而是昭仪娘娘身旁的宫女。”
康禄道:“小主说的是,这位昭仪娘娘可不一般,宫里头的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遇了她,都要敬三分,退三分,避三分。”
昭琳不解道:“这是为何?”
顾盈盈淡笑道:“自然是有恩宠傍身。”
康禄道:“小主聪颖。”
昭琳小声道:“也是,刚刚奴婢偷偷地抬头瞧了一眼,那昭仪娘娘确实生得好美。就是她身旁有个内侍长得凶神恶煞的,差点便被他发觉了奴婢在偷瞧。”
顾盈盈一听就斥道:“这是皇宫,不是顾府,若不谨言慎行,一丁点错处便能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昭琳忙垂首应道:“奴婢谨记教诲。”
康禄在旁听了,心道,这个主子位分低,瞧着也寡言,但却是个稳妥性子,就算日后得不了恩宠,至少也能求得一份平安。
片刻后,昭琳又小声道:“不过奴婢瞧着,那位昭仪娘娘好似有异族血统。”
这话传入了康禄耳中:“昭琳姑娘日后可莫要再说这话了,昭仪娘娘最忌讳的便是有人提及她的身世。”
昭琳还想再问,被顾盈盈的眼色给制止住了。
……
顾盈盈被分去了翠微宫,翠微宫位于东南处,算不得十分偏僻,却也不是个热闹地方。宫中有一主殿,二偏殿,配以一个庭院。主殿居着的是高婕妤,东殿居着的是夏美人,顾盈盈便住了西殿。
顾盈盈到时,尚宫局已将宝林位分应有之物全然放置妥当,也按例派来了两名内侍、两名宫女伺候,伺候的人少,正合了顾盈盈的心意。
待一切安顿好后,已是午后,顾盈盈略略梳妆了一番,便去向主位的高婕妤请安,大胤朝的后宫里,若想为一宫主位,至少也须得是正三品的婕妤。
高婕妤家世不俗,容颜清丽,柔声细语,是个和善好相与的人,见顾盈盈来请安,很是礼遇。
两人才谈了没几句,高婕妤便忽地掩嘴欲呕,贴身宫女玲珑忙捧来了玉盂,折腾半晌,高婕妤才恢复如常,面容微红,道:“让妹妹见笑了。”
顾盈盈见了,关切道:“娘娘不传太医来瞧瞧?”
高婕妤道:“不过是凉着了肚子,没什么好瞧的。”
顾盈盈心头生疑,但也不好多问,只是笑着,之后,高婕妤又干呕了几回。
给高婕妤请完安后,顾盈盈便又去了夏美人处,等了小半个时辰,谁知到最后竟吃了个闭门羹,说是夏美人身子忽有些不爽,请安之事便免了。
一回西殿,昭琳便道:“那夏美人一瞧便是在故意刁难小主,等了那么久,说不见便不见。”
顾盈盈道:“这宫里头,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位分比她低的,自然要把官威摆出来,日后这样的事,还多得很,平常心处之便是。方才高婕妤也说了,这夏美人算她在宫中仅有的好姐妹,虽然性子有时骄纵了些,但本性不坏。”
昭琳点了点头,半晌后,又问道:“小主,那位高婕妤一直呕着,就跟……就跟害喜了一般,莫不是怀了身孕?”
顾盈盈道:“怀了身孕也好,没怀身孕也罢,都与我们无干。”
昭琳道:“奴婢记得入宫前,听那甄女官说过,当今天子都二十有五了,膝下仍无儿无女的,若高婕妤真有了身孕,那恩宠定会是独一份的,也不知她为何不传太医来诊脉,说不准当真是喜脉。”
顾盈盈道:“独一份的恩宠,便也是独一份的嫉恨,闷声才能发大财。”
昭琳回过神道:“小主是说,高婕妤是故意藏着有孕的消息。”
顾盈盈淡笑道:“推测罢了,也兴许当真如她所言,只不过是凉着了肚子。”
……
顾盈盈生性谨慎多疑,每至一处新境地,总要在附近走走瞧瞧,将点踩熟了,心头才安稳。
入宫第一夜,顾盈盈便让昭琳提来一盏宫灯,欲在周遭闲逛,摸清门路。
西殿离翠微宫的庭院最近,主仆从庭院后门出去,走不了几步,便到了御花园西南处。
御花园的西南处是个僻静地,少有人来往,此时又是深夜,更难见人影。有一古朴的亭子名唤浮碧亭,亭旁是一碧绿池塘,顾盈盈本欲在亭旁察看一番,岂知刚至亭前,便听池边传来了声响。
顾盈盈闻声行去,只见池边一名蒙了面的内侍半蹲着,正将一女子的头往池子按,那女子挣扎不断,奈何男女力道太过悬殊,再如何挣扎,又怎脱得了内侍的魔爪?
那女子穿着黄杉宫装,上有杏花暗纹,顾盈盈一眼便认出,今日去高婕妤处请安时,高婕妤穿着的便是这身。
内侍听见声响,回头看来,昭琳大惊,正欲高声呼救,内侍眼疾手快,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弹指一挥,打在了昭琳的穴上,昭琳再做不得声,也再动弹不得。
内侍又拾一块石子,打向顾盈盈,顾盈盈闪身一躲。内侍没料到这宫妃竟有武艺在身,心想此女更不能留,便将手头已然停了挣扎的高婕妤扔进了池子里,飞身过来,一袭鹰爪,直袭顾盈盈面门。
呼救已然来不及,顾盈盈右手一握,打定主意。
她莲步微移,便反至了内侍的身后,抬手便是一招覆雨翻云手,落在了内侍的左臂上。寻常人中了此招,胳膊定然不保,那内侍有内力护体,只是吃痛,回身又是一记狠招,顾盈盈又是一闪,身法奇诡无比,一时间竟让内侍不知该从何下手。
如此奇诡的身法,内侍忽地想起了什么,大惊道:“覆雨翻云手、追月步,难道你是……”
话音未落,一支金钗贯穿了内侍的喉管,蒙面内侍瞪大了眼睛,满是不信,想他曾也算是武林中的一把好手,没料到竟葬送在了今夜。
眼前的宫妃手持金钗,面色阴沉道:“本想留你一命,奈何你知晓得太多了。”
言罢,顾盈盈拔出了金钗,飞溅的鲜血泼了她一脸,内侍的身子倒在了地上,再无一口余气。
临到死,内侍都想不明白她怎会在这深宫里现身?
满面鲜血,一片狼藉。
入宫前,顾盈盈便告诫过自己,深宫之中,不得万不得已,决不可轻易出手,否则后患无穷,不曾想这才第一日就破了戒。
顾盈盈轻舔了一口嘴角猩红的血,入嘴的腥味让她清醒了几分,便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悠悠的男声。
“每回见你,你都在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顾盈盈:表面稳如老狗,实则慌得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