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浪漫血液(4)
早高峰是小区最忙碌的时候,一个单元楼住着小几十户人家,电梯就那么两部,上班的上学的买菜的遛鸟的都要往里挤。
有时遇见缺德的,用凳子挡门霸占着电梯半天不下,着急起来,整栋楼的人都得骂娘。
楼下也不消停,谁家的车又堵在路口,喇叭按得震天响,谁家熊孩子赖床不肯起,父母扯着嗓子又催又骂……
将近九点,居民楼才重新归于宁静,窗外只余虫鸣鸟叫和微风撩拨树叶的簌簌声响。
温听晨的困意早已了无踪影,失魂落魄靠在床头,眼底空荡荡的,身上还裹着出门时穿的羊绒外套。
木偶般坐到中午,肚子扛不住咕咕发出抗议,她才回神,想起自己没吃早饭。
厨房里还有些蔬菜和面条,倒也够填饱肚子,随意吃上两口,敷衍一下发酸难受的胃。
独居生活的好处是清净自在,没有多余的家务,在沙发上躺一天也不会有人打扰。
刚来帝都工作那会儿,温听晨也曾与人合租过,但只持续了小半年。
对方是个爱热闹的女孩,朋友多,隔三岔五在家开派对。
偶尔也带男友回来,大清早赤1裸半身起来上厕所,和洗漱完准备出门上班的温听晨撞个正着,场面尴尬。
矛盾就是这么种下的,室友不理解她的冷清,她受不了半夜家里总有奇怪的呻1吟,分道扬镳是必然。
独居的房租的确贵,但也在能承受的经济范围内。
用方老师的话说,有钱能买个舒心,那就是花得值。
假期的最后半天,似乎也没什么可做的,温听晨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把第二天要交的报表提前做了。
门铃是在她敲完最后一个字符时响起的。
温听晨平日里不与邻里来往,物业费也在不久前交了,没道理这时候有人敲门。
她放下笔记本来到门口,掀起金属圆盖,透过猫眼一探究竟,看见周见弋那张被凹凸面镜挤压到扭曲变形的脸。
呼吸骤然一紧。
她神经紧绷地推开门,周见弋换了身出门的行头,黑衣黑裤黑警靴。
不再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形象,眉宇间全是严肃正经,轮廓线条凌厉,有很强的压迫感。
身边还有个半高点的小姑娘,小小一只,还不及他腰间,猫眼根本瞧不见,睁着懵懂无辜的大眼睛仰头望她。
“有什么事吗?”温听晨茫然看他。
周见弋的目光在她清凉的睡裙上溜了圈,这时节还不算冷,温听晨在沙发上裹着毯子就把外套脱了。
“你……今天休息吗?”
温听晨点头。
周见弋默了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是这样,我刚接到局里的电话,枫林街那边发生一起持刀伤人案件,他们人手不够需要我立即赶过去。”
“所以……”温听晨低头看了眼安静的小姑娘,猜到他的意思,“你希望我帮忙照顾一下她?”
“我姐人在外地,这里的邻居我不认识,交给别人不放心,如果可以,麻烦你照看她一下,大概半天时间,等抓了人带回局里我就回来。”
他语气难得真诚恳切,想来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持刀伤人案性质恶劣,警察晚去一秒就会有一个生命危在旦夕,温听晨考虑到事态紧急,没有犹豫,搂过李乐意的肩膀说:“好,你去吧。”
周见弋面色稍松,语速飞快地报了家里的门锁密码,李乐意的行李都在楼上,需要什么,让她自己开门拿,儿童手表里有他的电话,有问题就打给他。
又从裤子口袋拿出几张现金囫囵塞到她手里,说万一小朋友有要用钱的地方不能让她破费。
温听晨讷讷点头,一个劲儿说好,让他别担心。
交代完,周见弋转身离开。
抬头掀了眼电子屏,电梯停在顶楼,没工夫等,他调头冲向楼梯间。
“舅舅!”李乐意松开温听晨的手,往前小跑两步,眼眶红红的,“注意安全!”
周见弋回头,舒展一笑,“知道了,放心吧。”
飞身扒住扶手,跑酷下楼。
很快有警笛响起,划破静谧的街道,由近及远,彻底消失在某个方向。
温听晨和李乐意站在空荡的楼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照顾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对于温听晨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
唐纯小她十三岁,小时候方老师工作忙,她也会帮着一起照顾妹妹,唐纯也因此和她更亲近。
李乐意这会儿可比小时候的唐纯乖巧多了,耷拉着脑袋安静坐在沙发上,软软糯糯的小模样和早上大闹天宫的小魔王判若两人——
大抵是在别人家,没有人为她撑腰,不敢轻举妄动。
温听晨怕她无聊,给她找了部迪士尼动画电影,小姑娘怯怯点头,说要外语版的,她能听得懂。
下午的时光在消磨在两部电影里,到了傍晚,周见弋还没有回来,温听晨明白怕是要留小姑娘吃晚饭。
看了眼冰箱,所剩的食材糊弄她自己还行,煮给小朋友吃多少说不过去,于是换套衣服,带着李乐意去超市。
小区出门右拐就有一家大型商超,温听晨买了些肉蛋蔬菜,李乐意全程跟在她身后,肉嘟嘟小手紧揪她的衣摆,问什么都答“好”“都行”“谢谢姐姐”。
走到零食区,李乐意突然停住了脚步,盯着货架上的某零食沉沉发呆。
温听晨以为她馋了,伸手给她拿了一包,李乐意攒在手里眼眶却红了,好一会儿掀起泪意盈盈的眼睛仰头问她:“姐姐会想自己的爸爸妈妈吗?”
温听晨愣了一下,“小的时候会。现在……”
她摇头,笑了笑,“很少了。”
“姐姐的爸爸妈妈也会经常吵架吗?”
“吵架,很少吧。”温听晨垂眸回忆,最后牵起一个无奈的笑,“如果可以,我妈妈巴不得再和他吵一架,但……再没那个机会了。”
温听晨的亲生父亲温彬是个很斯文温和的男人,对谁都笑吟吟的,生活上也极少对妻女红过脸。
那时候他是个大学老师,主教思政,兼职当辅导员,和周见弋的母亲坐同一个办公室。
他们一家住在江大家属院,生活平静惬意。
变故发生在她十岁的某个周末,温彬开车送她去校外上钢琴课,中途接到电话说他班上有女生失恋在图书馆闹跳楼。
得到消息的温彬将她送到少年宫后就匆匆赶回江大,说完事之后再来接她回家。
后来,那个跳楼的女生接到男友求和的电话,自己主动从天台下来了,温彬却因为着急在回去的路上发生车祸,再也没能来接温听晨回家……
那场意外让他们这个家支离破碎,方老师日日哭夜夜哭,眼睛都哭坏了。
闹跳楼的女生和她父母找上门,给她们母女俩下跪,方老师痛心疾首扬起巴掌,却怎么都打不下去。
再后来,方老师带着温听晨住回外婆家,过了两年浑浑噩噩的日子。
外婆和小姨心疼她一个人带孩子,劝她再嫁。
方萍一个高中老师,一个人的薪水很难支撑女儿高昂的教育开资——学钢琴学围棋都需要钱,这些都是温彬在世时为女儿培养的兴趣,她不想放弃。
为了给温听晨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答应相亲,最终嫁给了同样丧偶条件优渥的唐广君……
“没机会了,是什么意思。”
李乐意听不懂她的话,困惑地扯扯她的袖子。
温听晨从回忆中抽离,牵唇微笑,默默她的头发,“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晚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李乐意心不在焉,只吃了小半碗。
她心里惦记周见弋,听见楼下有汽车回来就搬个小椅子往窗口张,看见不是他,又垂头丧气地坐回沙发,抱膝蜷缩在角落,黯然神伤地拨弄电话手表。
“实在想舅舅,就给他打个电话吧?”洗碗完,温听晨甩甩湿漉漉的手,坐过去陪她。
李乐意摇头,将电话手表藏进袖子,颓然撅起小嘴,“妈妈说,舅舅工作的时候,不能打扰他。”
懂事得让人心疼,温听晨摸摸她的脸蛋,无声安慰。
恰逢这时,李乐意的电话手表响了,她眼眸一亮,欢欢喜喜按下接听。
“喂,舅舅,你回来了吗?”
周见弋简短地和她说了两句,问她吃饭了吗,乖不乖,有没有听姐姐的话,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让她叫姐姐来接电话。
电话是扩音,温听晨其实一直都在旁边听着,闻言柔和出声:“喂,你那边怎么样了?”
周见弋叹了口气,嗓音沙哑有颗粒感,像刚刚在烟里泡过。
“凶手已经抓到了,但他什么都不肯交代,目前还在审讯当中。你们怎么样?乐意没给你添乱吧。”
温听晨看了眼旁边疯狂朝她挤眼睛的小姑娘,笑回:“没有,她很乖的。”
“那就好,我这边估计还要一段时间,实在太晚就拜托你带她先休息,我明早之前一定赶回来。”
温听晨说好,让他不用担心。
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都是关于李乐意的话题,不多久那边有同事唤他,周见弋匆匆挂断了电话。
温听晨带李乐意上楼拿她的换洗衣物,门锁密码是串很简单的数字,像是个日期。
小姑娘洗澡很乖,安安静静像个瓷娃娃,会自己刷牙,自己搓泡沫。
冲了水,温听晨拿毛巾给她擦头发,李乐意站着配合,黑黢黢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看。
“姐姐,”小姑娘突然出声,语气笃定,“我以前见过你。”
“在哪里?”温听晨笑笑,用干净的浴巾将她包裹。
“是在我舅舅的相册里,有一张在山顶拍的照片,你就是其中一个姐姐。”
温听晨动作僵住,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嘛,乐意记性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