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突访

一夜过后,吕墨乌青着两眼,出了丞相府大门,进宫办差。

身后,随从季离与季均面面相觑,都有些迷糊。

“丞相的朝服,换了吗?”季离问。

“换了吧?毕竟丞相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季均挠了挠后脑,也有些不太确定。

“我怎么觉得,丞相没有换衣服呢?昨日袖口有一小块墨渍,刚刚我看,那袖口还有。”季离蹙眉。

季均想想,点点头,“你这么说,还真是,真破天荒了。”

马车上,吕墨丝毫没有听到车厢外人的议论,只默默摸了摸肩头,心情无比舒畅。

人已经被他接进了府里,有一便有三,想起那落在肩头的亲吻,以后还会少吗?

吕墨想,答案当然是不会。他有信心,他终有一天会完完全全虏获她!

与吕墨的一夜难眠相比,嫣然的这一夜,却是睡得极好,甚至连着第二日,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傍晚时分,才勉勉强强起身泡了个热水浴。

庭中竹音沙沙,海棠花盛。

蔻丹早在院中准备好了纳凉的轻榻以及白玉孩儿枕,并一盘剥好的以冰渥着的荔枝。

饱睡之后,嫣然只觉神清气爽。沐浴完,直接坐到了庭中轻榻上纳凉休息。

目光触及孩儿枕上的画,惟妙惟俏,正是她的画像,嫣然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七姑娘好福气,这是丞相大人画的。”一侧,胭脂取了扇子过来,虽是五六月份的天气,因着庭中红花绿植较多,隐隐已有蚊子在空中飞舞。

“兄长画的?”嫣然抱过孩儿枕。

“是的。”胭脂立于嫣然身后,帮她摇着扇子,点头继续说道:“大人不仅文采斐然,作画也是一绝,以前奴陪在大人身边时,就常看到大人作画,不过大人通常画的都是山水,画人像,奴还倒是头一次见,可见姑娘确实是大人心坎坎上的人。”

他与她,不过就是一面之缘。

那时候,他跟随在三皇子身后,与她只是擦肩而过,就一面便能令他作画?

嫣然微笑,将孩儿枕搁至轻榻上。

庭中,暮色垂落,白玉灯亮。

她精神饱满,他怕是未必!

嫣然盯着孩儿枕看了看,若有所思,下榻出了栖云院。

“哎,姑娘不嫌换衣服麻烦了吗?”胭脂、蔻丹想不到她这个时候会出去,连忙抬脚跟上。

嫣然展开袖子给她们看。

胭脂、蔻丹瞧一眼,瞬间闭嘴。

她身上就穿了一件寝衣,肩颈手臂处更是仅一层薄纱,内中肌肤隐约可见,哪里还有什么可以脱的?

“我兄长的院子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嫣然转身问道。

蔻丹想起昨夜吕墨巴巴儿地来瞧嫣然的情形,此刻听言,更是一句废话都不再有,直接领着嫣然出了巷道,越过繁芜院,进了吕墨所在的天青院。

天青院与繁芜院相隔甚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他还真是会避嫌!嫣然止不住冷笑。

待走到天青院,她已经累得是气喘吁吁。

天青院里,绿竹成林。

吕墨刚刚从宫内出来,也正沐浴完,坐在书案前处理公文。

因着前一夜嫣然话里话外告诉过他,今日她要好好休整,不见外人,所以他也耐着性子,不去扰她。

和女子相处,其实他还没什经验,小事上,只能一切以讨好她,顺着她为主,明明一整日没见到她了,内心里好想......可是......

吕墨揉揉自己耳垂,想想罢了,还是定心处理公务吧。

“兄长!”门外,嫣然已经瞧见灯影后的他。

吕墨微微蹙眉,再扯了扯自己耳朵,心道难道是自己想得太多,出了幻觉?

“兄长!”嫣然瞧见他的小动作,心下觉得好笑,一脚跨进大门,倚身至门框边,笑意盈盈向他。

吕墨听着声音,这才如梦初醒般猛然站起,动作过大,打翻了墨汁,惊得他跳起,忙从书案后出来,一时是又慌又喜,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嫣然,“你怎么过来了?”

嫣然看一眼他泛亮的眼睛,还有他微红的耳廓及脖颈,大咧咧贴近他,凑身至他身前,举手扯了扯他青青的胡茬,怨道:“睡了一天,我怕自己会变胖,所以到兄长这里来走一走。”

她的手从他胡茬上扯过的时候,吕墨吓得完全僵住,思维停滞,心乱如麻,待回神,却见她已经盘腿坐在了他榻上,正四处打量他的屋子。

女子小脚莹白细嫩,十指娇俏可爱,随着她轻快的心情,一翘一翘的,撩在了他的心上。

而他的榻,除了她,再无其他女人碰过。

他面色瞬间大红,连忙垂首,心扑通扑通跳得快极了,生平第一次觉得他这张单调无比的床榻,竟也变得生动了起来。

吕墨突发奇想,明日他就重新换一张睡榻!

不能是这种单人狭窄的,他要换一张大床,比较好滚的哪一种!

“七妹在想什么?”吕墨定了定神,极力保持着镇定,想起今早他心中所想,她亲过他一次,必定会有第二次,心中激动,面上却丝毫不显。

“兄长这屋子,真单调,除了书,什么值钱的摆件都没有,倒不像是做官的。”

嫣然嗔笑一句,和她的栖云院比,他这里简直就是草堂。

“不像当官的,像什么?”直到此时,吕墨才从她的突然造访中回过神来,忙取纸盖过打翻的墨汁。

“像......苦行僧。”嫣然笑着看向他。

“僧人?”吕墨诧异。

“六根不净,喜欢偷食,喜欢闷闷刺激的假僧人。”嫣然斜睨他,笑道。

六根不净?吕墨面色大红,忘记了呼吸,他可不就是对她抱着非分之想!

吕墨心下紧张,以为她完完全全看破了他。

“要不然,这是什么?”嫣然大咧咧向他举起一只青橘,那是从他枕边摸到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吕墨悬着的心,悄然落下,那橘子很酸,是他用来提神的,原来是她开了个玩笑。

“兄长。”嫣然托腮,目光不移,直盯着他。

吕墨被她看得如坐针毡,既不好意思,心里又止不住地狂野,好想亲她,吻她,甚至压她。

她纯洁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他心底,却是有欲的。

但他这样想她,非君子所为,吕墨偷偷掐了掐自己,只觉腹下又痒了。

“嗯。”吕墨应一句,声线微颤。

“兄长,其实我一日未见你了,有点想你,所以来见见你。”嫣然柔声道。

吕墨僵僵的,又喜又怕。

“你真好,我在想,也幸好我遇见了你,那夜若是遇见其他人,我此刻也不知道会在哪里?又是何处境了。”嫣然顿了顿,又道:“三哥哥那人……”

嫣然舔了舔唇,似畏惧害怕又有愤怒地看向吕墨,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道:“在兄长面前,我能直言心中所想吗?”

嫣然停了停,又是一句,“我将兄长当做了亲人,如今放眼四顾,也只剩兄长可以依托了,这样的感情来得莫名其妙,好似冥冥之中,就对兄长有依赖感一般。”

眼前的七妹,曾经的嫣然公主,是何等聪明,骄傲,活泼的一个女子,心思玲珑,才思敏捷,文采过人,琴艺绝佳。

曾经在宫内,他隔帘远望她一眼,就那惊鸿一瞥,便令他神魂颠倒,思恋至今。

当时只觉相隔甚远,如今她就在眼前,仿佛就是梦一般。他的仙女神灵,被他请到了他榻上,为他造就了温柔乡。

她是那样聪慧一人,此刻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吕墨很想细细思考,可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他竟点了头。

“为兄定不会负了妹妹的信任,妹妹在我面前,心底之话,但说无妨。”吕墨听到自己的话,觉得鬼使神差,像是中了她的蛊。

“三哥哥那人,向来凶残,此次我运气好,遇到了宅心仁厚,对我无所图谋的兄长您,所以才得以存活下来,而且过得还是如今这般好,我其他的那些兄弟姐妹,怕是就没这好运气了。”嫣然幽幽叹一句。

原来……吕墨猛然醒悟……她前面做了那么多铺垫,原来都是在这里等着他呢,她这是想套他的话呀!

“如今乱世,人人都不易,七妹心地纯善,心忧他人,可以理解,但是妹妹也不要太过忧思,伤了自己。”吕墨回看向嫣然。

灯烛静立,燃着轻烟。

二人目光相遇,一时沉默。

他避重就轻!

老狐狸!嫣然在心底骂一句。

“也是,我真的是自寻烦恼,想那么多做什么,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管什么其他人死活呢!”打破沉默的,最终还是嫣然。

嫣然莞尔一笑,舒舒服服在吕墨榻上躺下,自然而然地扯过他的枕头,双手覆于肚子上,目光直视房顶,姿态轻松惬意道:“我就来兄长这里坐一会儿,兄长您随意,还干自己的事情。”

听了她的话,吕墨重回书案,低头看书,却是一字都看不下去。

许久,察觉到自己的出神,便于案桌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疼痛由肌肤表面散开,他这才能收回点点思绪。

可是刚能看进一行字,又听得榻上之人叫了一句,“咦!”

吕墨循声看向嫣然。

“捉到了一个东西。”榻上,嫣然笑眯眯从他枕上捻起一根头发。

吕墨迎头看她时,正对上她含笑的目光。

“哪个女人的?”

吕墨听到嫣然问。

头发?女人?

在吕墨之前的人生里,他从未曾考虑过这两者与他会有什么联系,可是现在……

他,有点儿懵了。

他的卧房,就连胭脂与蔻丹均未能进来过,又怎会有女人的头发?

吕墨有点慌,一时转不过来,呆若木鸡般,讷讷回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神情,其实早帮他证实了他的清白,那是他自己的头发,他反应不过来,她却明白得很,只是想故意逗逗他。

他对她,有贼心,有贼胆,但是没贼的经验。

嫣然挑眉,反诘他,“真的?”

吕墨点头,思绪全乱,只得一句,“墨至今不识洞房花烛是何滋味。”

就是童男子嘛!说得这么文绉绉!

嫣然故作为他感到遗憾,缠着那根长发,向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去。

吕墨顺从地听着她要求,在她手指拍过的地方坐下。

也是奇了,明明是他自己的床榻,可是此刻他却坐得是手心潮湿,额头冒汗,两手两腿更不知该如何摆放。

“兄长。”嫣然凑近他脸颊。

吕墨下意识屏住呼吸,脑海里快速反应过话本子里,狐媚妖精痴缠书生肩颈的画面。

她的气息就在他耳边,撩动着他所有的感官。

她身上带着的女儿香,更层层叠叠缠绕着他,令他呼吸急促。

“兄长今年多大了?”嫣然瞧着他问。

她问他多大,是嫌弃他老了吗?吕墨带着点紧张看向嫣然,许久才回:“二十有八。”

嫣然听了,带了点儿同情,目光垂落至他下腹。

吕墨在她的目光里,下意识挺直了胸.脯,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我十六,比兄长小了整整十二岁,不过这样也才更像兄妹是不是?还是兄长想得周全,若是我俩成夫妻,外人岂不是要嘲笑兄长,一树梨花压海棠。”嫣然笑盈盈对吕墨吐了吐舌头。

吕墨:“......”

他所图,并非是真兄妹。

相反,他所图确实是真夫妻。

可是,她这么天真无邪地一说......

吕墨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其实他本就非良善之辈。

梨花压海棠,纵如此,他也想压!而且要狠狠压!

“兄长呀,你也不要气馁,男人三十一枝花,也还好呢,只不过相比我,老了一些。”嫣然很是俏皮地趴上他肩头。

吕墨:“......”

吕墨内心里受到了一阵猛击。

“兄长啊,你要抓紧时间给我找嫂嫂啊,这样你们的孩子出来了,我还能帮着抱抱孩子,是不是?”嫣然嘟嘴蹙眉,做深思状。

连番受挫,吕墨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

他暗问自己,他有那么老吗?他想和她生孩子呀!

他的枪,还没能用,怎么能老?

“兄长,你可曾有喜欢过的女子啊?”嫣然假装没注意到他的沉默。

吕墨点点头,他想说,他喜欢她,可是在她的灵魂拷问下,这话,他再说不出口。

他决定从明日起,他要开始注重保养身子,积极锻炼,同时多穿点颜色鲜艳的衣服。

“有几个?”嫣然又问。

什么意思?难道她对他就真没有男女之意?

他对她就这么没有吸引力?

吕墨心伤,缓缓伸出一根手指。

嫣然故作遗憾地戳了戳他肩头,长叹一句,“兄长你不行啊!”

只喜欢过她一个,难道不好吗?

吕墨:“......”

“我的情史可丰富了,我有好多好多喜欢的男子,冯状元郎,贺榜眼,这些我都喜欢过,可是最后我发现,我最喜欢的,还是只有一人,可是现在,他是死是活,我竟不知道……”

嫣然说罢,松开他,在他面前抱膝坐好,面上尽显黯然神伤,这是为情郎才有的小女儿之态。

他心里有她,她却在为另一个人忧伤,吕墨面色渐渐冷了下来,更隐隐有觉她所思何人。

曾听闻,她与皇帝宋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宋玉为帝期间,更一度想立她为后,只因她是先皇后养女,准备慎重,此事还没来得及昭告天下,可这事儿宫内几乎人人皆知。

想及此事,吕墨只觉一口老血堵在心底,闷得慌。

“他去了哪里?”他故作不知道。

“他去了哪里,你不是清楚吗?”嫣然睨他一眼。

“二皇子宋玉?”果真是那人!吕墨决定,继续揣着明白当糊涂。

他装不知,其实态度已然明了,嫣然岂能不懂?

有些话,点到为止。有些事,见好就收。

嫣然依旧维持着笑容,“对啊,玉哥哥对我可好了,只是可惜啊......罢了,不提了......兄长不想说,我便也不问,只要我在兄长这里过得好就醒了,毕竟我太了解我自己了。”

嫣然摊开手,故作无奈状,“没办法,我精致惯了,过不了苦日子,我总不能跟着玉哥哥去吃苦。”

吕墨闻言,看嫣然一眼,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兄长啊,我这辈子的情.爱算是全完了。”嫣然长叹一句,转而起身,以两手掰过他双肩,使他面朝自己,更使两人目光相对。

“兄长,你以后给我找嫂嫂时,可一定要找个对你好,也对我好的嫂嫂啊,我想我这辈子算是都要寄你们篱下了,兄长对我好,嫂嫂对我不好,那我日子也很难的。”

“我喜欢吃好吃的,喜欢喝好喝的,还喜欢穿好看的衣服,无论什么都要最精致的,我还活得没心没肺的,脾气大,容易得罪人,又懒得很,不喜欢动,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过分好看了一些,可是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嫣然掐着指头碎碎念道。

谁说他要给她找嫂嫂的?

她一直在推远他,可是他想睡的只有她!

吕墨摸了摸自己胸口,极力让自己维持镇定。

老狐狸之所以被人说城府深,因为他从不急于眼前。

吕墨不言不语,只摸摸嫣然脑袋,算是顺毛。

“兄长啊,你可不能丢下我。”嫣然趁机将脸凑进他掌心。

他的手掌,正好能托住她的脸。

屋外轰隆隆,竟是要下雨了。夏夜的雨,总是来得突然。

却又是那么适时。

“啊……兄长,响这么大的雷,好怕人啊,要不你就坐我身边处理公务吧!”嫣然听着雷声,捂紧了耳朵。

她怕雷?

吕墨点点头,柔声道:“好,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那兄长,今夜我不回去了,好不好?太远了,我走得累。”嫣然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是百炼钢如何?老狐狸又如何?终究会化在她的绕指柔上。

她软语相求,他又岂能拒绝?吕墨点点头,搬来矮几,置于榻边,开始看公文。

屋外雨声哗啦。

嫣然心满意足,卷被睡觉,左翻右翻,总觉不舒服,最终干脆拉过他一只胳膊。

吕墨静静地看着她,她知不知,她这样的动作,其实很撩人?

“兄长,把你胳膊,借我枕枕。”嫣然赔笑,继而又躺着,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兄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女儿香。”吕墨直接答,鼻息里全是香香的,甜甜的。

“不,我想想。”嫣然摇头,表示不是。

“总不会是老人味吧?”经过方才她的连番打击,吕墨觉得,他已经能够接受她下一句戳他心的话,于是干脆自我嘲笑先说道。

“兄长想到哪里去了,长兄为父,我闻到了父亲的味道,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吕墨:“......”

心塞塞的。

作者有话要说:吕墨:我老不老,试试就知道!

嫣然:大十二嘞!嗯......那啥冯状元,贺榜眼,都是胡诌哒!充脸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