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算账
江染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上车时的心情,余光瞥过孙恬恬和苗若涵时,两人脸上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她上的不是法拉利,而是一架强抢民女鬼王娶亲的大红花轿。
如果此刻耳边是唢呐哭天抢地的喜乐声就更应景了。
人为划定的起跑线前,法拉利化作蛰伏的猩红野兽,引擎嘶吼,蠢蠢欲动。
副驾上,江染银接过周岐征递来的手机,随意一瞥,面容ID自动识别失败。
“……”她抿唇,搞得好像她故意似的,“密码?”
等了三秒,没等到回应,她疑惑抬头,撞上周岐征带着兴味的目光,明明没出声,却在用眼神继续调笑:“真忘了哥哥啊?”
江染银被盯得不自在,手指本能地在锁屏上输入一串数字,动作有种迟涩的熟练。
锁屏解开,灰鸽掠过哥特式的尖塔,在阴霾的天空中振翅高飞,像是沉寂冬日不死心划下的一抹生机。
江染银觉得壁纸上的场景莫名熟悉,随即恍然欧洲建筑大抵都是如此,觉得眼熟再正常不过。
宋时予的视频通话打来,她点击同意,将镜头翻转,对准了前方。
“哥!哥!镜头给下我哥嘛,重明山车神帅气逼人的脸我这个皇亲国戚都不配欣赏嘛?”
“好妹妹,快,怼他脸拍一下~”
镜头一晃,江染银差点儿没稳住。
“闭嘴,”镜头外周岐征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冷血的话,“不然手滑,开出去撞到你就不好了。”
视频那头立马安静如鸡。
其实打视频这种监督方式儿戏得很,虽然不知道他们打了什么赌,但本来也是玩,这样好歹热闹。
“怕吗?”他问。
“我怕什么。”江染银目视前方,神色淡定。
隔着镜头和挡风玻璃,又是山间午夜,视频的画面有些失真,声音对比车外的热闹有些微延迟,恍惚跟梦一样。
冷焰火被挥舞着绕大圈,江染银的心也跟着打起了鼓。
一圈,两圈……
最后一刻,她下意识转头。
那双轻慢的眉眼霎时间锐利非凡,桀骜得不可一世。
恰似藏锋经年的剑陡然出鞘,斩破浮尘,一剑霜寒。
江染银心头狂震,久违地激动起来。
荧绿的冷焰火高高抛起,泛滥起怒战的狼烟,烽火蹿了天。
法拉利如离弦之箭,撕破黑夜,横扫千军,无往不利。
四年了吧,不对,远远不止。上一次坐在周岐征副驾上看他赛车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回忆起来像是上辈子。江染银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种感觉,可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有些感觉已经深埋在了她的骨血里,与她融为一体,根本抽离不尽。
她出神地凝视着开车的人,想从他的眼里捕捉那丝稍纵即逝的兴奋,可她看得眼睛发酸,也只看到了古井无波的冷肃。
一切好像一样,又好像完全不一样。
极速的世界里,有些东西却钝刀子似的缓缓拉过。
曾经憧憬过无数次的竞速领域的重明山景就在眼前,可置身其中的人已无心看风景。
车内两人,一个冷静开车,一个沉默不语。
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香味,有点熟悉,大概是车载香氛?江染银辨认了会儿,没想起来。
轮胎擦过一道急弯,摩擦声引发一阵尖叫,是视频中传来的。
“卧槽这个过弯牛逼,太丝滑了!还有谁!!!”宋时予简直疯了,在通话那头恨不得用声带打碟,“这真的是重明山吗,这是我哥家后院吧!”
“哦哦哦要来了要来了!发夹弯——”
“啊啊啊啊我录屏了吧我肯定录了吧!这个过弯发出去高低值八百八十八个火箭!”
“我三岁骑自行车带辅助轮都没这么稳啊,牛逼牛逼!”
视频里宋时予激情实时解说,搞得跟卫星同步直播似的,一个人演出了拉力赛的架势,身边还有人配合着欢呼,好不热闹。
“十个弯了!周岐征选手竟然只花了八分三十二秒!后面还有三道弯,他能顺利通过达成十一分钟的目标吗?要知道重明山迄今为止的最快纪录都要十二分四十七秒,周选手如果完成挑战,那么他将把记录刷新到堪称恐怖的程度,快了几乎两分钟!这是什么!这是真正的车神!”
“不知道此时此刻我们的周选手是怎样的状态,可惜镜头没有给到,不过我想以他的实力——等等!我次——刚刚是过去了吧!又一个魔鬼发夹弯!天啊天啊他简直不讲道理!!!”
“麻烦导播把镜头回放一下!”
“噗。”
江染银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印象里的宋时予还是个暑假前一夜赶不完作业嗷嗷哭的初中生,几年没见,还挺好玩,就是话太密了。
“欸欸欸,让我们连线一下现场导播!”他似乎听到了江染银的笑声,当即整活,“来个大特写!让我等凡人见识一下神、的、操、作!”
江染银没多想,听话地调转镜头,视野刚框住周岐征冷峻的下巴,一只大手猝不及防地笼了过来,挡住了镜头。
“干什么干什么!周选手参赛时间——”
那只手抽走了直播工具,冷酷地掐断视频通话,然后随意将手机扔到一旁,声音戛然而止。
江染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周岐征你疯了?还没到终点!”
周岐征却浑不在意,视线透过后视镜看她,笑着问:“不是装不熟?”
“……”
江染银瞬间梗住,话堵在了嗓子眼,成了熄了火的闷炮。
一路上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终于被打破,江染银知道,他这是算账来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还要——”
“我说过的,不赛车了。”
“那宋时予怎么办?”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江染银又不是笨的,看当时的情景也能猜到周岐征肯定是被拉来救场的,他要是不跑了,宋时予落面子事小,多半还有点麻烦,“你好歹当人哥哥……”
“嗯,我又不是一个人的哥哥。”他换了只手握方向盘,另只手又搭上窗沿,姿态松散,车速却没有慢下来,“惯着他干什么。”
江染银察觉到后视镜里那含笑瞥来的视线,眼皮轻轻眨了眨,只听那声音像羽毛似的挠了下。
“长个教训,多好。”
是了,不管怎么变,周岐征这个人骨子里就是这样,可以说桀骜不驯,也可以说是恶劣。
被这么看了眼,江染银总觉得他说的另有其人。
他不挑明,她也就当不知道,坦然看去:“那怎么办,这么搞明天你避赛的传言就会传遍圈子,你不要名声了?”
周岐征嗤笑了声:“名声?那种东西……管它做什么。”
“行,你从来都随心所欲。”江染银移开视线,看向窗外,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嘴角耷拉下来,“那接下来干什么?回去?”
“急什么。”周岐征微微侧首,眉眼弯起。
江染银看不到,却听到他低缓如山泉沁落的声音——
“不是想看星星吗?”
“看星星!你们一起看了一夜的星星!”孙恬恬八卦的火星子都要从眼里烧到江染银身上。
“没……我没看到流星……”江染银垂死挣扎。
“那你当然没看到啊,你靠人家肩膀上睡着了,你要看也是在梦里看。”苗若涵无情戳穿。
山脚下,昨晚熄火的伤心地,江染银站在玛莎拉蒂与揽胜之间,被两位姐妹一前一后堵在其中,堪比三堂会审。
昨晚孙恬恬和苗若涵搞不清楚状况,但也不放心江染银,只好硬着头皮开着帅哥留下的玛莎拉蒂跟车,奈何对方车速太快,她们连车尾气都没看见。
大晚上开山路危险,两人战战兢兢开了快一个小时,好不容易开上山顶,在热闹的人群中一通找,连心心念念的英仙座流星雨都忘了看,最后在某个被树影掩映的角落找到远离吵闹的两人。
她们正要靠近,男人似有所觉,回头,指了指肩头睡着的人,微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用口型无声说:“她睡着了。”
一想到昨晚的情形,两个人只觉得她们就是结伴路过的狗,好好走着路,怎么就被踹了一脚。
“不是我说,虽然看脸你和那个哥哥挺配的,但是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暗度陈仓?”
“不会是你先劈腿的吧?这我就不好骂汤渣了姐妹,没底气了。”
眼见着两人越说越离谱,江染银赶紧喊停:“我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吗?”
“看脸的话,你是。”孙恬恬笃定。
“你照照镜子,渣女脸就长你这样。”苗若涵也跟着点头,“你身上还披着昨晚那位的衬衫呢~”
“……”江染银默了一瞬,低头看了眼身上这件灰蓝色的丝质衬衫,其上还残留着浅淡的木质调香,有点像蜜橘,又有点白麝香味。
脑海里浮现昨晚车内的场景,原来不是车载香氛,是他身上的香水啊……
到底是什么味道?
“不说就是默认了哈。”
“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除了哥哥还能是什么。”江染银像是被逼问急了,暴躁地揉乱了头发,“真的就是哥哥,说了几遍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因为你们俩之间的眼神看起来实在不清白。”两人齐声道。
“……”有这么明显吗?她明明已经不喜欢了啊……
“你妈只生了你一个,你哪来的哥哥?”
“干妈生的!我们俩妈妈是闺蜜,我妈是他干妈,她妈是我干妈,他比我大三岁,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我初中三年都住的他家里,就是这种兄妹关系,还什么情哥哥,干亲哥哥,中国话听不懂我可以英语意语再给你们翻译一遍,我们清白的很,ok?”
江染银机.关.枪似的一通无差别火力输出,直接把两人干蒙了,在她威胁的眼神下连连点头:“嗯嗯嗯,清白清白,小的明白。”
江染银满意了。
“所以还是青梅竹马啊,好家伙。”
“好家伙。”
“复读机闭嘴啊,不然把你车胎扎了。”
“可以啊,快扎快扎,正好等拉车的等烦了,把这辆玛莎拉蒂赔我我不亏。”
“……”
“要我说,你就该同意你情……哥哥送你回家,我玛莎拉蒂还没开过瘾呢。”
“过分了啊,人哥哥给妹妹开的,你是妹妹吗?”
“我真的会杀人啊。”
见真要把人逗炸毛了,两人适时闭嘴,这时拉车的总算姗姗来迟。处理了这些事,江染银又开车将两人一一送回家,这才掉转车头往芦月巷开去。
芦月巷在晴桉区,临江的一大片在民国时期曾是各国租界,如今还有不少建筑是那个时期遗留下来的。
江染银家就是这样的老建筑,某栋红砖小洋楼的三楼,打开窗户还能摸到梧桐树的叶子。
这一块像芦月巷这样的巷子有很多,保留了旧时风貌,又临街开了不少花店、咖啡店、中古店、买手店等等,复古又摩登,平时总有人在这儿拍照。
巷子是双车道,窄得很,不好停车。江染银只能将车停在路口,步行回家。
路过花店的时候,她视线在蓝玫瑰上扫了又扫,最后却选了束洋桔梗,谁想花店妹妹包扎的时候送了她一枝蓝玫瑰,说:“多配啊,跟你衣服一个色呢。”
“要不就别衣服上吧,好看。”
妹妹十分热情,江染银没有推拒,没一会儿,剪枝的蓝玫瑰便插在了衬衫胸口的口袋里,像是从心口开出来的一样。
“这也太美了,我可以拍一张吗?在朋友圈宣传一下,介意的话可以截掉脸,不拍也行。”妹妹揖手请求,江染银心情不错,又同意了。她总是很难拒绝女生,尤其是漂亮可爱的。
从花店出来时,江染银接到了周岐征的电话,她戴上airpods,顺手在花店妹妹传给自己的照片里挑了最喜欢的一张设置成屏保。
“到家了?”也许是熬了夜的关系,耳机里传来的声线低低的,带着丝沙沙的哑,很好听。
江染银耳尖忽然有点痒。
鬼使神差的,她又把那张照片截了截,设置成微信头像。
拍得太好了,怎么也得炫耀一下吧。
“嗯,到楼底下了。”江染银回答时刚好操作完,感觉到前方站了人,挡了路,侧身避开,却在错身之际被人突然攥住了手腕。
她错愕抬头,看到了一张她根本不想看到的脸。
那人举起手机,点亮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张模糊的合照——拥挤的人群中,她被人揽着肩,看起来有种不言而喻的亲昵。
江染银眉头微蹙。
对方猩红着眼,可以说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质问道:“他是谁?”
电话那边周岐征正要说话,听到了动静以及陌生的男声,愣了愣,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几乎是同时开口:“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