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冠军奖牌

时予沐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性格——很别扭,也很窝囊。

她在心里设想过,如果自己能成为领队,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礼裙站在方阵中,她也可以大放异彩,成为别人眼中最闪耀的自己。

但回到现实站在镜子前,留给她的只是无尽的自卑。

在她眼里,任何一个人都比她厉害,也比她有价值。她总喜欢在心里贬低自己,哪怕身边都是正面的言论。

周围的人已经展开了下一个话题,时予沐在心里疯狂叹气,低落的心情总伴随着她,持续一整天。

放学后几人约了去校外吃牛排,他们先去排号,时予沐留在班里打扫卫生。

回头发现陈叙浮还在班里,他没出声,只坐在桌子上摆弄手机。

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过分。时予沐握着扫把,出声道:“你晚上不一起去吃饭吗?”

“去。”陈叙浮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来不及抬头,“等你。”

“哦。”时予沐反应过来,迅速完成手头上的事情,将扫把放下后跑去洗手间冲了下掌心。

返回时发现陈叙浮已然替她拎起书包,自然地挂在肩上:“走吧。”

这个时间教学区的人不多,路上只有偶尔路过的几人。时予沐背上少了书包的重量,只得拽着自己的半边袖子,还有些不太习惯。

走了一路都没对话,时予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索性拉了拉自己的书包:“要不,还是我背吧?”

陈叙浮没多说,垂眸瞥了眼,单手将书包还给她。

手臂慢吞吞勾住带子,时予沐盯着地面,又陷入沉默。

心里积压的事情太多,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陈叙浮……你是不是也想怪我?”

陈叙浮脚步略有停顿:“怪你什么?”

“怪我,没有参加竞选。”时予沐叹气。

陈叙浮才看向她,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好怪你……”顿了顿,恍然明白她的心思:“还在为早上的事情不开心?”

“好像有点。”时予沐回答,“他们都很希望我能参加竞选。”

“那是他们的想法,你只需要按照你的想法来就行,不应该被这些左右。”陈叙浮说。

“你不怪我啊?”时予沐有些惊讶,又小声嘀咕,“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又比不上别人,所以参不参加都一样。”

她依旧有些失落,默默走着自己的路,连陈叙浮停下都不知道。

“你——”她刚想转身,陈叙浮忽然拉住她的书包,将她拽了回来。

两人面对面,时予沐看着陈叙浮的表情,无奈,疑惑,但更多的是担忧。

陈叙浮轻声问她:“结果很重要么?”

“……什么?”

少年抬手在她眼前敲了个响指,在她反应过来前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连试都不愿意试,肯定轮不上你。”

时予沐摸了摸被他轻敲的位置,努努唇:“我试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呀。”

“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如果你不试,你永远都不会有机会。”陈叙浮看着时予沐,不知道在想什么,又稍微放松语气。

才继续说:“经历等于经验,一次两次不成功算什么?未来某一天总会有机会的。”

时予沐经历得少,一直以来都是别人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对这些没有那么深的感悟。

她是听进去了,愣愣地点点头,话到嘴边却在质疑:“真的可以吗?”

“找对方式就可以。”陈叙浮说,“这种活动更多看的是你的表现力,也可以说是气质,这些是可以后天改变的。”

“你懂我的意思吗?”

陈叙浮忽而顿住脚步,双手撑在膝盖处,弯腰认真看着女孩。

强调:“我的意思是,你应该自信一点。”

时予沐看着少年,落日的余晖从他身侧切过,让他身上填充着与众不同的光芒。

她想起那天孙测提及校运会报名情况时陈叙浮随口的一句“重在参与”,他不害怕失败,总会把每份挫折当成是向上的动力,今天的事情如果换做是他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站上那个讲台。

事实是,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落选也没想象中那么丢脸。

那她怕的到底是什么呢?

手在不经意间悄悄拽成拳,时予沐恍然明白什么,小跑到陈叙浮身边跟上他的步伐。

“所以你报名了标枪,是因为你能抓住标枪的技巧?”她问道。

“可以啊,开窍了。”陈叙浮说。

时予沐笑着:“我就说你看起来那么瘦,怎么会选标枪。”

“瘦?”陈叙浮顿了顿,强调,“我有肌肉。”

“是吗?”时予沐说,“但我看那些有肌肉的人都很壮。”

“不冲突。”陈叙浮将手伸到她面前,“你碰下我的手就知道了。”

时予沐悄悄看着他的手臂,是很细,但也能看出肌肉的轮廓,不是很明显。

说来也是,他练了那么多年体育,总会有点劲的。

时予沐抓着书包带子,微微伸手想碰,又缩回去。

“算啦,我相信了。”她说。

陈叙浮也收回手,坦然道:“你自己说的,别又诽谤我,不然我肌肉就白练了。”

时予沐“噗嗤”笑着。

陈叙浮稍稍偏头看她,他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知道她的性格,或许是原生家庭的影响,她并不算是个自信的人。

偏偏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望向右手边的操场,忽而说:“明天开始放学后我会在操场练习比赛项目,你陪我一起吧。”

……

身为体育特长强校,学校专门在校运会前为每个项目都安排了教练,每天下午在操场为学生指导。

似乎大部分体育老师都认识陈叙浮,时予沐刚踏入操场,就听见老师的声音:“陈叙浮,过来练跨栏?”

“先学标枪。”陈叙浮说。

那头标枪老师又说:“快来,东西帮你准备好了。”

时予沐好奇问道:“怎么你连跟老师的关系都那么熟?”

“那几位都是之前带过我训练的教练,很照顾我。”提起过去的事,陈叙浮眸光淡了些许,又在未被察觉时恢复正常。

“过来一起学吧。”陈叙浮轻轻拉着时予沐的手臂,小跑到教练那边。

时予沐不喜欢运动,就连中考的成绩她也只是勉强达到标准,今天过来她本想在旁边看着凑凑热闹,但没想到陈叙浮会拉着她参加。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否认:“我不会。”

陈叙浮不给她反驳的空间,将杆递给她:“巧了,我也不会。”

标枪的投掷并不如表面看着的那么简单,动作要领跟技巧都非常关键,陈叙浮学得很快,在短短半小时内有了很大的进度,连教练都说他有天赋。

他越练越兴奋,时予沐则相反,没过多久便选择放弃,坐在草地上捏了捏酸胀的手臂。

但很快便被陈叙浮抓住。

他站在夕阳下逆着光的位置,一支杆被他轻松握在手中,略微偏头,与时予沐对视。

时予沐瘪瘪嘴,撒娇似的说:“我学不会。”

看不见他的具体表情,但从微小的轮廓变化里可以看出,他轻轻笑了:“过来。”

时予沐带着沉重的标枪,拖着前往他身边。

“双腿要分开得大些,全身的力道都汇聚在握着枪的这只手上,身体往旁边倾斜,稳定住……”陈叙浮出声指导。

时予沐跟着做,但她动作歪歪扭扭,连自己都想笑。

“你重心得稳。”陈叙浮也不留情似的笑着,来到她身边上手指导。

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固定她的标枪,又点了点她的肩膀:“这别动。”

“……哦!”时予沐轻咳两声,身体僵硬,总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有点太近了。

感受到她的不舒服,陈叙浮没再触碰她,点着空气指导她的动作,看着她跑几步,往前甩,标枪掷向空中,不过几米便坠落。

“好难。”时予沐甩了甩手臂,“我手都酸了。”

“再来一次?”陈叙浮将杆捡回来,再递给她。

教练已经准备下班,让他们自由训练,只是在路过他们身边时忽而偏头,意味深长似的说道:“不错,好好学,就算不参加校运会,多一门技能总是好事。”

他乐呵呵的离开,时予沐不知道他的隐喻,认真地点点头。

“时间不早了。”陈叙浮抬手看了眼手表,又说,“我去练会跨栏,你再等我一会,我们去吃饭。”

“好。”时予沐回答。

刚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时又听他的声音:“过来试试不?这个高度适合你。”

“……”偏不让她休息是吧。

今日时予沐的运动量严重超标,败陈叙浮所赐。

时予沐站在栅栏旁,试了下高度,后退小跑几步,却在障碍物前停下,没敢迈开腿。

栅栏太高了,她总觉得自己会被绊倒,要是摔倒了应该会很狼狈。

陈叙浮的声音又在这时传来:“你要是能跨过去,今晚的晚餐我请你吃。”

时予沐抬头看着他,胡乱比划了个动作,深吸一口气再次起跑。

……还是不行。

最难克服的永远是心里那一关,越是临近栅栏,就越是有漫天的恐惧朝她袭来。

“没什么好怕的,你别去想这些,只要记得看见它的时候要抬脚跳跃就行。”陈叙浮站在下一节栅栏前,反手撑着说道。

陈叙浮是个合格的教练,哪怕连时予沐都不觉得自己能够成功跨越栅栏,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时予沐深吸一口气,给自己足够的心理暗示:大不了就是被绊倒,她总能重新站起来的,摔倒不丢人,若是又退缩了才丢人。

大迈步往前跑,临近障碍物时踮脚用力跨越,什么都不去想——

事实比自己想象中更简单,她稳稳落地。

“我成功了!”她抓住前来扶着她的那只手,激动到忘了其他,回头看着自己战胜了的栅栏。

想起什么,立刻回头看着陈叙浮:“我要吃最贵的那份套餐。”

这还不够,她继续道:“加蛋加肉还要一根热狗。”

“哦。”陈叙浮勾唇回应。

时予沐过于兴奋,跳起来控诉:“哦什么哦,你得说你很乐意为我效劳。”

“嗯,非常乐意。”陈叙浮说。

“敷衍。”时予沐小声嘀咕。

陈叙浮笑着,凤轻轻泛过,带走两人额角的薄汗。

这日过后时予沐忽然爱上了运动,每天下午不爱跟孙测他们出去玩,偏爱出现在操场里跟陈叙浮一起训练。

兴许是尝到突破自我的滋味,她喜欢跨栏这项运动,也逐渐有了跑完全程的勇气。

每个这种节点陈叙浮都在身边,向她抛去下一个目标,鼓励她继续。

操场统共那么大点地方,时予沐天天出现在这的消息很快被秦锦霖知晓,惦记着全班运动会成绩的他果断出动。

“我看你跨栏跑得很好,报个名吧!”他说。

时予沐赶紧拒绝:“不行,我只是玩玩,肯定比不过别人。”

“只要参加就有基础分拿,不管有没有名次,你都能为咱们班做贡献。”秦锦霖步步紧逼。

时予沐看向陈叙浮,他只慵懒坐着听他们的对话,哪怕关注到她求助的眼神,也只说:“我觉得挺好的。”

“……”

她突然在想,自己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难道还要再次错过吗?

她需要有成就感来激励自己,如果没有踏出这一步,她就不会获得成就感。

现在的她,好像更偏向于参加了。

将已经填上个人信息的报名表拽在手中,瞥着正看热闹的陈叙浮,小声控诉:“我怀疑你跟体委串通好了。”

秦锦霖迅速将她的报名表收走,怕她后悔似的。

陈叙浮耸耸肩:“看来只能委屈你这个准跨栏运动员每天都过来陪我训练了。”

时予沐愤愤,踹了踹他身后的空气。

为了迎战第一次参与的校运会比赛,陈叙浮专门为时予沐量身定制了几套训练计划,哪怕学校里有教练,时予沐也很少跟着老师,只听陈叙浮的。

她并不排斥这些枯燥又受累的任务,每次她坚持不下去时,抬头陈叙浮的身影还在操场内穿梭,她咬咬牙,愣是扛了下来。

她从来没发现,原来自己还有如此有毅力的一面。

临近运动会,几位体育老师专门找陈叙浮开过会,另外布置了什么任务,班主任也交代陈叙浮带领全班准备开幕式的表演节目,多项责任压在他身上。

陈叙浮出现在操场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在,时予沐的动力消散许多,时常跟着偷懒,又被前来视察工作的陈叙浮一通电话喊下楼,不情不愿地训练。

“还想不想拿奖牌了?”陈叙浮将一瓶开了瓶盖的矿泉水递给她,又在她喝完后自然接过。

时予沐摇摇头:“这不是我能想的事情,我只要能够顺利跑完全程就行。”

陈叙浮只是鼓励性一笑,他很少给她需要达成什么什么目标这样的压力,只负责帮她训练,其他都随她。

从黄昏到天黑,训练结束回寝室冲个澡后又在班里相遇。

日复一日。

运动会在周四,共持续两天,没有参加任何开幕式活动的时予沐坐在台阶,她身边都是其他班的同学,谁都不认识的她又恢复惯有的安静拘谨,将期待的视线留在底下列队方阵上。

开幕式是除了比赛外另一项重要的环节,表现好的班级有额外加分,所以每个班选的都是最活跃也最有创意的学生参加,时予沐自然没在名单内。

除了她之外,与她熟识的所有朋友都参加了。开幕式表演内容要求保密,所以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班准备了什么。

有时旁敲侧击,只收到孙测一句神秘兮兮的话:“绝对燃炸了。”

方阵出场顺序按照抽签名次进行,每个班级的节目都很用心,但也总有笑料。哪个班级穿着轮滑鞋跳了鬼步舞,哪个班手工制作了什么让人惊叹的模型,或者谁谁套上布偶服送礼物。

时予沐总能听见身边隔壁班同学激烈的讨论声。

“快看后面穿红裙的女生,她也太飒了吧。”

“好漂亮啊,感觉称得上是校花。”

“我知道她,是舞蹈一班的云玖,没化妆也很好看,对了,她还是个网红,有好几万粉丝,果然美女到哪都受欢迎。”

时予沐在脑海中搜索到‘云玖’这个名字。

是那次在班级门口找陈叙浮的人,孙测还说过她经常找陈叙浮聊天。

不过跟她没什么关系,听听就过去了。

六班是最后出场的班级,当下所有人早已过了最兴奋的阶段,大部分学生的注意力已经没在开幕式上。

倏然音乐更换,从最普通的进行曲换为快强节奏,强势将倦意驱散。

欢呼声先一步到来,注意力又被拉回主场,时予沐坐直身子,睁着眼睛看向跑道上那群身影。

他们班的服装很常规,黑色校服裤、白色短T与黑色夹克,不普通的是他们手握烟雾棒,从尽头沿着跑道奔来,彩色的烟雾在半空开辟出一道别样线条,扩散,肆意飘散。

“哇,好酷啊。”旁边有人说,全场躁动不断。

方阵停在正中央,陈叙浮从烟雾中穿过,在此起彼伏的欢腾声里,他大方张手迎接所有尖叫。

大长腿轻松一迈,他踏上主席台,俯身靠近话筒,清澈干脆的嗓音贯穿整个学校。

“大家好,我是高一6班的陈叙浮。”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无人能用语言形容此刻的心情。那个少年风流如画,挥斥方遒,用最张扬的方式让这三个字刻在每个人的耳廓。

“我想说——”

汇聚全场焦点的少年并无半点畏怯,他扬着不羁潇洒的笑容,抬头不知看向某处。

“妈呀他就是陈叙浮!从军训开始就经常听见他的名字!”

“啊啊啊他看过来了!是我们的方向!”

“怎么办我心跳好快,谁能挡得住与他的对视啊!”

身边不断传来各种讨论声音,但时予沐几乎没能捕捉到任何声音,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有多快。

少年的声音是干净的,一字一句,带着坚定的力量。

“希望我们的青春里不只有纸与笔,希望余晖永远能倒映你我的笑容。”

“我宣布。”

“晖北中学2015年度校运会正式开始!”

话落,礼炮声四起,彩带绽放,上千只和平鸽在绚烂弥漫中招摇飞扬。

主席台上的少年手握国旗,在半空尽力摇晃两下,他跳下主席台,带着旗帜向前奔跑,方阵紧随其后,带着斗志与激情追随那抹红。

肾上腺素飙升,雀跃腾涌,时予沐不自觉跟着所有人站起身,愣愣看着最耀眼的那个少年。

身旁关于他的讨论声还在持续,她知道,当他出现在主席台的那一刻,前面再多的花活儿都弱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