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向朝阳
头顶的风扇,破窗而入的光,一点点风,融成一个盛夏的午后。
天气炎热,他穿着一件棕色单薄卫衣,脸上带着未干的水渍,光下睫毛很密,碎发尖上凝着水雾,几丝贴在额头上。
眼眸晃荡,没什么精神。
隔着汗湿的衣服,手臂肌肉纹理清晰地勾勒出来。
他站着,头发上的一滴水,沿着脖子没入衣领内,一根银色的链条从衣领内探出来,有些刺眼。
白皙的下颚挂着滴滴汗珠。
喉结凸起明显。
无所谓又有些随性的眼神停在她脸上,还带着点凉意。
冷白冷白的皮肤,在光芒衬映下,显得有些渗人。
他眼神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又像在听一段他人的故事,毫无带入自己的意思。
宋知回想刚刚无意识出口的那句话,抿了抿唇。
没等她在脑中把事情恶化。
程嘉延淡淡折回视线,仿佛没听到一般,又很像并不在意,抬脚径自往后走。
宋知紧了紧指尖,没回头,班级这会儿哄闹声不大,最后方椅子拉开的声响挤入耳中。
像少年对她的“报复”。
宋知脊背僵了一下。
心跳漏了一拍。
宋知没在背后诋毁过任何人,不管了不了解事实情况,今天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
程嘉延挪走视线前的最后一个眼神,很落寞,也像是担忧害怕之类,还隐约带点自嘲,她没看错,但有些说不明白。
拖着愧疚的心态度过整整一天。
晚上七点,宋知做完作业,刚准备换衣服洗澡,熟悉的摩托车声再次从巷口传进来。
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震耳。
她打开窗户,趴在窗户上往一楼巷口看过去,一道刺眼的灯光将漆黑的巷道照亮。
像黑夜里的一抹白昼。
摩托车行驶的速度不快,经过陈秀芬家门口时,屋内的灯光亮了起来。
宋知拿着手电跑下楼。
程嘉延刚停好摩托车,一转身,被身后站着的人吓的一颤:“装鬼呢!信不信我让你真成鬼?”
“你说话能不能别那么冲?”
对方混不吝的姿态:“不能。”
宋知见他不仅脾气暴躁,语气还恶劣,那股愧疚也一下散了:“程嘉延,你信不信我真把你车拆了?”
“不信。”他侧头,脸上带着嘲讽的笑,眼眸浑浊,“你拆给我看看。”
“你脑子是不是不好!”
他语气不像回怼,口吻聊天:“可能比你的好点。”
不知谁家的狗醒了,汪汪汪的叫了几声。
将黑夜里的恐惧感加深。
宋知闷着一股气,压低声音:“你知不道道路口那一家的老人有心脏病,你的摩托车声音那么大,如果把老人吓发病了,出了问题,你付得了责吗?”
程嘉延指尖一顿,往巷口瞥了一眼,而后无所谓的语气:“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许从图书馆开始,宋知就在心里把程嘉延这个人归到了坏孩子那一圈里。
所以,从他嘴里说出这句话,她也并没有觉得意外。
“你有病吧?”
“你有药?”
宋知把手电筒换到另一只手,低头在兜里摸了一遍,拿出用书纸包好的药递过去:“有。”
程嘉延没动,眼中压迫感浓厚,如同这点不亮的黑夜。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怕天色漆黑,对方看不清她手里的东西。
宋知单手打开手电筒,照在手上,见他不接,她故意把手往那边伸过去一点。
药是散装的,用废弃的书本做包装,像哪家小医馆里开的。
程嘉延垂眸,思绪很散,眼底布下一层阴影。
见他还是不接,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宋知得寸进尺,把药打开,再次递过去。
五六颗白黄绿混杂的药丸躺在白纸上,程嘉延神色燥成一团,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确实应该吃药了。”
说完,他用拿着钥匙的那只手,把她捧着药的掌心合住,之后扶着她肩膀,把人转了个圈,然后在她背上轻轻一推:“小房东,回去吃了药早点睡。”
“谁是你房东!”宋知稳住身子,回过身,表情恼怒地看过去,“程嘉延,你不是三岁小孩啊,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真出了问题,你这辈子能心安理得吗?”
见他听完眼睫有动容,猜不到对方能不能听进去,宋知补了句:“要是再有下次,我真的会拆了你的车子。”
许是头一回有人对着自己放狠话,还是个小姑娘。
程嘉延忍不住笑了声,侧过头看她,语气没什么波澜:“宋知,我不打女人,但这夜黑风高的,我一大男人,你还是躲着点好。”
“让女生服软,可不止打,还有很多你不懂的方法。”他语气带了点邪气,“你别招我。”
摩托车钥匙被他勾在手里把玩,在这片夜色里,发出的声响格外震人心魄。
说完这些,程嘉延一手拎着头盔,一手勾着钥匙,转身推开门进了屋。
宋知不傻,他话里的流氓气她全听出来了。
一瞬间,耳朵涌上一股滚烫和羞怒。
一阵夜风刮过来,是灼热的。
她低头,手背他碰过的地方透着凉意,他身上的温度与这盛夏有些格格不入。
次日,夜里突然下了大雨,巷子地面上的小草一夜之间,像再生一般,枝叶高挺。
宋知出门的时候,对面门口的摩托车已经不在了。
如丝的细雨还一直飘着,出了巷子,短短的路程她裤腿沁湿了一片,思索了一下,宋知饶到马路对面,打算坐公交去学校。
就这么几步的路程,瓢泼大雨一瞬间打了下来。
一路跑进站台,宋知身上都是雨点,她收了伞,低头理了理淋湿的头发,侧头往车子过来的方向看过去。
百米远不到的地方,一辆熟悉的摩托车停在上坡的路口,雨还在下着,旁边没有人。
宋知往附近扫了一遍,也没人。
她猜了一番,像程嘉延这样的学生,打架、逃课也许是家常便饭。
不足为奇。
公交车从对面上坡口出现,带起来的水雾一点一点雾化视线。
宋知刚要收回目光,余光瞥见拐角处驶出一辆脚蹬三轮车,车上用雨布遮着,年过七旬的老人踩着脚蹬往坡上骑。
大雨肆虐,少年从拐角处走出来,两步追上去,双手撑在车后,半弯着腰往上推。
像是不知情,老人察觉脚下轻松,回了头。
雨势很大,毫不留情的砸下来,他卫衣帽子戴在头上,全程低着头,直到将车子推上坡顶才做罢。
老人从车上下来,两人不知攀谈了什么,他拍了拍手上的雨水,手放在脖子上挠了挠,笑的少有的明媚。
雨色渐渐雾化视线,车子进入站台,司机暗了喇叭。
宋知回神,上车之后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贴在窗户边上,往后侧看过去。
少年冒着雨从坡上走下来,手里多了一个苹果。
车子行驶出去,场景逐渐从视线内剥离。宋知收回视线,那一瞬间,她想到一句话。
少年虽顽劣,依然心向朝阳。
同时,也为自己刚刚营生的狭隘念头自责。
公交车赶不上摩托车的速度,宋知到班级的时候,程嘉延已经到了,他头发还湿着,衣袖随意挽了起来,露出一截刚劲有力的手臂。
一群男生围在旁边说话,桌子上放着一个苹果,没人动。
他脸上表情沉寂,一股阴沉敛在眼内,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拿着手机,毫不顾忌地玩着。
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无欲无求、被遗忘,一群人围着聊天,他不搭话,只偶尔掀起眼皮看一眼。
宋知忍不住看了会儿。
面前的他太过闷,给她一种错觉,刚刚公交站台发生的一幕,是一场被大雨冲刷的幻觉。
只是桌子上的红苹果,又将她从幻境里抽了出来。
这场暴雨,下到傍晚才停,雨后的校园少了股闷热,多了股傍晚的清凉。
宋知交完班级作业,从办公室出来,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程嘉延坐在座位上,低头玩着手机,横屏,像似在打游戏。
匆匆收拾完东西,宋知拎着书包出了班级。
快走到校门口时,一道人影从身侧穿过,带起一阵夏季的凉风。
程嘉延单肩挎着书包,一路走到校门口停了下来,不足一分钟,那天与她起争执的女生出现。
两人说了会儿话,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女生把书包递给他,先一步钻进了车里。
而后车子扬长而去,车轮碾过柏油马路,掀起一波水花。
按照以往的惯例,宋知乘坐公交去了图书馆。
月色转换,一轮半弯的弦月腾上天际。
玻璃门推动,浅浅的风铃声传进来。闻声,宋知抬眸,视线从书上挪到窗外,天色已暗,暮色将来时的夕阳取代。
又看了十分钟左右,她起身收拾东西,离开了图书馆。
外面夜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路边几家商户亮着黄色的浅灯。下了公交,萧瑟的风里带来几许凉意。
街道外面的路灯要亮不亮的,走道里都是漆黑的,路程不长,宋知时长晚归,这条路跟白日走起来没有区别。
穿过清远街,宋知借着月色往巷子里拐,前几日下过雨,地面湿滑,她低着头,步子也慢。
刚拐进巷子口,几道细碎的男声从前方传过来。
巷子里面没有灯,出口和进口两头有暖黄色的挂灯,是以前何茜知道她读书晚归特意找人装的。
宋知抬头,视野里出现四个男生,正正好堵在巷口,衣着装扮都向外界投递一个信息——
我是个坏人。
两个流氓气地蹲在地上,一个低头玩着手机,还有一位靠在摩托车上抽烟。
昏黄灯火下,几人时不时侧头交谈几句,目光没四处打量,倒不太像来蹲人的。
宋知浑身神经绷着,警惕地伪装成若无其事,打算从旁边悄无声息地溜过去。
从几人面前走过去的时候,并无异样,宋知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掉下去,又被一道声音提了上来。
“宋知——”
靠在摩托车上抽烟的男生喊的,他语气里带着肯定,在暮色里格外骇人。
宋知脚步一僵,看过去。
玩手机的男生收起手机,走到摩托车旁边,玩味道:“启哥,看来没认错人。”
这句话透露的信息太多,摆明了就是来蹲她的,宋知不认识他们,也不太清楚他们的目的。
见他们没有太过疯狂的举动,她稳了稳心绪,尽量不把胆怯露出来:“有事吗?”
陈启脸上漾着坏笑:“没事,找你玩玩。”
巷子不像高档小区有保安看守可以呼救,距离人烟区有点距离,要穿过百米远的巷子才有住户。
听完这句话,生存本能促使宋知抬脚就跑。
“我家里有人在门口等我,我先走了。”
没跑出两步,被蹲在地上的两人拦住:“启哥,别啰嗦了,赶紧忙正事。”
陈启嘴里咬着烟,脸上带着极致的恶,朝着这边走过来:“蹲你一晚上了,偷摸跑了哪行。”
一股恐惧袭来,宋知脚上像灌了铅,许久才往后退了半步。
只余下几步远距离时,一道强光猛地打过来。
以往最讨厌的摩托车声,此时像一根救命稻草,灯光刺眼,宋知循着光源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