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片钻戒
热水冲刷在身上,人越来越精神。
他低着头,脊背上水花飞溅,抬手摸了一把鼻尖上的水。
这个何聿,真是多年如一日的讨厌!
高一那年临近放暑假,他过生日。
夏日里的傍晚,从西往东,他蹬着山地车并不觉得热,只想早点见到她。
他们分开得太久了,这周期末考,一整周都没见面。
推开院门,文茵拿着iPod坐在台阶上,耳朵里塞着耳机,右手托着腮支在弯曲的右腿膝盖上。
文茵听见动静,脸上浮了笑,忙跟他招手:“陈知行,快来。”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文茵摘了只耳机给他:“最近怀旧,居然听到一首很好听的歌,好多年前的了。”
他把耳机塞进耳朵。
“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我站在地球边眼睁睁看着雪,覆盖你来的那条街......”
“好听吗?”
他咂咂嘴:“夏天飘雪,这是有冤情啊!”
“滚!”文茵抬手推了他一把,“让你听旋律,你纠结什么歌词,不懂欣赏。”
他呵呵笑:“我喜欢有气势的歌。”
文茵点点头:“我知道,向天再借五百年。”
说完两个人同时噗嗤笑,文茵笑得捂住肚子,等止住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纸递过去:“擦擦汗,你骑车慢点,一定要注意安全知不知道。”
他接过来,刚沉浸在她对他的细心关照里,就听文茵说:“我今天认识一个新朋友,叫何聿。是朱新阳的邻居,在九班。”
“我们分享了歌单,他也听这首歌。”
朱新阳他知道,坐文茵后桌。
这个什么何聿?哪来的王八蛋?
他直言不讳:“我不喜欢这个人。”
文茵疑惑:“你都不认识他。”
他皱着眉:“反正不喜欢。”
文茵糊弄:“好好好,不喜欢不喜欢。你生日,你最大。”
他心里发愁,她到底听进去没有?
事实证明,她只听了一半。
后来就是让他兵荒马乱的高二上学期。
起先他看见了文茵的新手办,她说是那个何聿送的。后来又听文茵抱怨零食太多了,抽屉里塞不下,要跟同学分。
明明他买的是她一个人的份啊。
却不想是那个何聿殷勤谄媚。
有回他去南中接她放学,老远看见有个男生陪着她一起出来,有说有笑。
文茵一看见他,忙跑过来,要介绍他们认识。
他记不清怎么跟何聿打招呼的,只晓得回家路上文茵问他,为什么冷着一张脸,谁欺负他了。
他说没事。
再后来,文茵说,她好像对何聿有好感。
他正背着她在洗手。
那一刻仿佛被抽真空,心脏揪着疼,四周寂静只有低频的嗡嗡,他好像耳鸣了。
水哗啦啦流,冲不走他心上的血。
他心中的郁结没人说,可还是抱着对另一份结局的期待,就这样持续着。好像在闷热的空气里被悬吊。
他吃不下睡不好,肉眼可见往下瘦。
蒋青原带他去检查,他跟文茵坐在外面等待区,文茵抓着他的手哭,问他是不是要死了。
他气笑了,这种心病让他怎么开口。
最后身体没毛病,医生委婉地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
文茵拽着他到楼梯间,问他是不是失恋了才这样。
他白了她一眼,只敢在心里说:“对,就是你。”
却不想半个月后痊愈了。
期末考试刚结束,他聊赖地坐在草地上晒太阳,手机蹦出几条信息。
“那个何聿好烦啊,能不能不要天天找我。”
“我跟他说我们是同学,普通朋友。他还给我买吃的。谁要吃他的东西啊。”
“我已经讲清楚了,他也答应了,希望别赖账。”
陈知行猛地直起脊背,手指飞快:“晚上能不能让阿姨炖萝卜牛尾汤啊,我想吃。”
“天呐,陈知行,你居然有想吃的东西!”
回忆告一段落,他拧干了毛巾捂住脸笑出声。
毛巾温温热热,就像她细致温柔的颦笑。
陈知行轻手轻脚进了房间,文茵还在熟睡,只翻了个身朝里侧。
他动作缓慢,靠躺在床头,再一次拧开了床头的灯。
伸手从床头柜下层拿出一本相册,慢慢翻看。
里面好些是他跟文茵在世界各地的合影,更多的是他称职的做一个摄影师,记录下来的她的喜怒哀乐。
他抽出一张照片。
在慕尼黑的公交车上,那时候文茵去德国看他。
两个人站在拥挤的车厢里,他扶着栏杆,文茵拽住垂吊的拉手,两个人互相凝望着对方,他一脸严肃,文茵脸上带着笑。
是同行的同学拍了这张照,他偷偷洗了出来,珍而重之。
那时候他为什么不笑?他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怕她被车子的惯性甩倒。
好像是一个好天气,一起去旅游。
一起挤在车厢里,车子晃晃悠悠,乘客上上下下,我们就一直这样面对面站着。
如果这趟车一直开到天黑,开到尽头,我就一直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你。
他嘴角噙起笑,轻轻抚摸照片上文茵的侧脸,又慢慢放回去,翻到了下一页。
是在勒沃库森,一起去药厂看比赛。
文茵喜欢尤利安布兰特,却穿着哈佛茨的球衣请布兰特签名。
这家伙,总是这样精灵古怪。
是他拍下了她跟布兰特的合影,哈佛茨在后方的不远处也入了镜,比了个耶。
他记得那天他跟文茵穿了一模一样的SAMBA德训鞋,好像两人相爱已久,只是在一个普通平静的下午,他陪着她去追星。
莱茵河上的客船鸣笛启航,又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这张照片他洗了两张,文茵拿了一张,他怕她万一弄丢又懊恼,偷偷多留了一张。
陈知行闭上眼,他不要她跟任何人在一起,他想要她永远在自己身边。
倏而起身,走到衣帽间,从整齐的衣柜里侧掏出一个小盒子。
一枚钻戒躺在丝绒的盒子里。
他折回床上,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套进了文茵的左手无名指上。
冰糖借着一点点昏黄的暗光也能发出璀璨的光华。
可是,他不敢啊!
前路是坦途还是深渊?
文茵翻了个身,陈知行吓得立刻抬手关灯。
确定人没醒,才小心地把戒指脱下来。
藏好戒指,收好相册,最后自己也迷迷糊糊睡着。
早上还是他先醒,厨房粥已经煮好。
陈知行取消了保温,舀了两碗出来凉,又从冰箱里拿出两只咸鸭蛋,没有切开,文茵喜欢一筷子一筷子戳着吃。
他做好这些回房,文茵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发呆。
瞧见他进来,忙问:“头还疼吗?”
他摇摇头:“没事了。起床吃早饭。”
文茵嫌弃地撇嘴:“求你下回别喝这么多,我可搬不动你。”
他呵呵笑:“我记得,昨天你把我头撞车框上了。”
文茵拿了枕头就砸过去:“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还好意思说!”
她气呼呼,看见他嬉皮笑脸就讨厌。
斜眼看他:“你跟二叔怎么回事?怎么又吵架?”
陈知行哼了一声:“他让肖宁的弟弟肖宇来法务部工作。”
“就这点事至于吗?”文茵皱着眉头。
真想拧他耳朵!
陈知行忙点头,是不至于,这不是故意跟老头子吵一架好有借口缠着她嘛。
文茵摇头晃脑,嘴里啧啧:“你乖一点,万一以后肖宁生个儿子,你就不是二叔唯一的宝了。”
陈知行插嘴:“她快50了还能生?”
文茵哼笑:“你是不信现在的技术还是不信二叔愿意花那个钱?”
“杨晓璐她爸,就咱们已知的三个情人,每人都给他生了孩子。”
她手比了个三:“杨晓璐说最小的那个情人都没我们大。”
好像岔远了,她又言归正传:“你别跟二叔闹别扭,好好学习,早日扛上星元的大旗。”
“至于那个肖宇,进法务部而已,又不是进了董事会。你自己别上头,好像他是个人物似的,那不是给不相干的人抬架子嘛。”
他小鸡啄米,她说得对。
文茵大手一挥:“快吃早饭,吃了早饭去给二叔赔罪。”
陈知行瞪眼看她,还没开口,文茵忙说:“别怕,我陪你。”
她回自己房间匆匆洗漱,换了一身中式的盘扣连衣裙。
头发挽了上去,跟个仙子似的。
文茵坐回餐桌,伸手就想拿咖啡,被陈知行制止:“太冰了,一会儿带着车上喝。”
她说好,敲了鸭蛋壳一筷子戳进去,油流进碗里,她美滋滋地往外挑蛋白,看见了咸蛋黄,两只手才刚往前伸,陈知行就把自己的碗推了过来。
文茵嘻嘻笑,手边微信又响。
是何聿,再次问她事情解决了没。
她右手筷子也没放下,食指点在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敲:“解决了,昨天真不好意思。”
何聿打蛇随棍上:“没事。”
“你什么时候会去打网球,下次把我们也带上。”
他没说“我”,说的是“我们”。
文茵食指继续戳,才戳了“不知道”三个字,又嫌烦,嗒嗒嗒删掉,锁了屏。
陈知行一直偷瞄,这会儿问她是谁。
“何聿呗。”
“我真是搞不懂这种人,没工作,不用陪老婆吗?”
“我就不应该加他。本想着住得近,跟他还有朱新阳吃个饭也行。谁成想他现在变成这样了。”
“你说他不礼貌吧,他说话也是客客气气。你说礼貌吧,已婚人士居然这么没有边界感。”
她讨厌他,陈知行心里的笑越来越浓。
她讨厌何聿就好!
文茵又往自己脸上贴金:“像我这种有素质的大小姐挺累的。我好怕删了他他会去哥哥家门口堵我。”
陈知行心里要把何聿撕了,嘴上冷哼:“那就报警,让他上社会新闻,看谁丢脸。”
“别人能坦然说出口,你就可以坦然拒绝!”
文茵愣了愣,重重点头,打开微信,点了两下:“不去,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