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事故前夜
已经整整一天了。
管声像个帅气的成人版哪吒,在海里闹腾个不停,却依然没有征服海浪。
范锡刮大白似的,疯狂地往脸上糊防晒霜。否则别人玉树临风,而他将会是铁树临风,因为黑。
“扶着我扶着我———”噗通——又一次,管声中枪般栽下冲浪板,怨愤地瞥过来。他也黑了点,但显然更抗晒。
“声哥,要不你换个姿势,蹲着冲浪吧?”范锡有点无奈,给他找了个美好的理由,“你腿太长,重心太高了。”
“蹲着?”管声发出轻轻的哼笑,“别人还以为我在海里搞污染呢。”
范锡柔声劝道:“冲浪的姿势本来就有很多种,不用非得站起来。你看,我给你蹲一个……”说完,他拖着冲浪板去找浪,用亚洲蹲的姿势来了一次。
“不,我要站着。”管声双目炯然,迎着海风走去,“除非我腿折了。”
范锡只好跟在他后头,看他划水,在他要站起来时托他一把。不出意外,又栽了。
“啊我的腿——”
管声表情扭曲,踉跄着爬起来,单腿立在水中。紧接着一把将范锡揽入怀中当成支撑物,在他耳边发出沉闷的痛吟。
“声哥,我们……我们上岸去吧。”范锡感到水珠顺着管声半长的黑发滴在自己颊边,蜿蜒成滚烫的烙痕。
周遭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海浪声和游客的玩闹声越来越小,终于被隆隆的心跳声盖过,像有人在他心里炸山。
他不由自主躲了躲,又被管声拽回去:“你躲什么?”
他这个人形拐杖搀扶着管声回到沙滩,确定其只是扭伤了脚踝。他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喜悦。
太好了,管声不能继续浪了!哈哈!
“有点肿了。”管声摸着右脚踝喃喃道,还拉着范锡的手去摸,“你摸,这条腿一下子就胖了好几斤。”
“等会儿回酒店冰敷,得好好休养几天才行。”范锡赧然抽回手,想道:男神就连脚踝骨都如此帅气。
管声叹了口气,苦恼地问:“以你们体育生的经验,几天能好?还能下海吗?”
“咱们要在黄金海岸待多久?”
“两周吧。”
范锡神情严肃,郑重地说:“至少也要两周才能彻底痊愈,期间不能剧烈运动。不然容易落下病根,习惯性扭伤,看来没法再冲浪了。”
“唉,遗憾啊……”管声拍去掌心金黄的细沙,朝范锡伸手,“扶我起来。”
“没事,有机会再学。”
“你倒是学会了,真是文武双全。”管声瞥一眼范锡,眼神带着羡慕和怨气。他踮着脚走了两步,痛苦地哼哼起来。
范锡只好从游客中心租来轮椅,把他推回酒店。路上又遇见那两个东南亚人,见管声冲浪冲到坐轮椅,隔着马路远远地嘲笑。
管声一拍轮椅,怒喝:“扶我起来!”
“你坐着,看我的。”
范锡见附近垃圾桶上摆着个可乐罐,抬腿就是一记稳准狠的左脚前回踢。嗖——易拉罐如炮弹般径直飞过马路,砸中其中一人脑袋。
“哎呦——”
二人非但没有发怒,反而瞪着眼睛面露惧色。范锡指指地上的易拉罐,他们捡起来扔掉,随后溜了。
“牛B,晚上请你吃大餐!”管声回头竖起大拇指。范锡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点点头。正沉浸在幸福之中,忽听管声接着说:“等我脚好了,你教我空手道吧。学几招防身的就行,应该不难吧?”
范锡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双手攥紧轮椅扶手。早知道,就该说他的脚要一个月才能好。
两周后,他们去了凯恩斯,并将从此回国。这里是澳洲最靠近大堡礁的城市,也是热带雨林的门户。
每当暮色降临,滨海大道的灯火渐次亮起,管声都会牵着帅呆出门散步。他说它很想从空中看大堡礁,范锡觉得它不想,它只想高高兴兴地撒欢儿,然后安安静静地屙屎。
这天他们漂流回来,去了一间地道的本地餐厅,品尝到袋鼠肉和鳄鱼肉。餐厅环境极为优雅,但范锡依旧觉得不太好吃,又不便表现出来。
工作助理文文说:“声哥,池哥的生日快到了,你送什么?”
管声专注地剥着螃蟹,语气慢条斯理:“想不出来,你帮我挑吧。”
“我已经选了几个,你看看。”文文取出随身携带的iPad,放在他眼前滑动。
管声瞄了几眼,想了想说:“就钢笔吧。”
“莫莫也快过生日了,”文文打开一个表格,里头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管声的社交关系,“还有荃姐,五十大寿,你们合作过一次。”
管声沉吟几秒,笑着问:“三支钢笔一起买,有没有优惠啊?”
文文和方博都笑了。
管声低声嘟囔:“我知道,不能送同样的,就送你选的其他几样吧。”
范锡在旁与蟹腿作斗争,静静地听着。男神的社交圈往来皆名流,感觉遥远而不真实。
忽然,管声问:“你们觉不觉得,鳄鱼肉和袋鼠肉很难吃?”
方博和文文立即露出嫌恶的表情,范锡也跟着点头。管声唤来服务生,让对方把菜单给文文,叫她慢慢看,又忽然正色道:“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刚看的。”
范锡立即不吃了,期待地看着他。
“有一天,孙悟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金箍棒丢了。他问唐僧和猪八戒他们,都说没看见。这时,白龙马说话了:大师兄,要不你把土地叫出来问问?孙悟空一听,有道理,把叫土地公公出来问:土地老儿,你看我金箍棒在哪?土地公公颤巍巍地说:大圣,噗哈哈——”
和每个讲笑话的人一样,管声没绷住,用手指压了压唇角才继续说,“土地说:大圣,你的金箍棒就棒在,特别配你的头型。”
方博和文文对视一下,旋即一手捂嘴一手捂肚子,不约而同地笑得发颤如同过电,眼泪都出来了。范锡愣了几秒,随口问:“金箍棒放在耳朵里,怎么会丢呢?”
方博唰地递来一个眼神,范锡会意,也开始笑:“哈哈哈——太逗了哈哈——”雇主讲笑话,怎么能抬杠呢?当然是要疯狂捧场了。
见大家都笑了,管声满意地勾起嘴角,问起大堡礁直升机观光预约了没有,能不能带宠物上天?
方博的表情如临大敌:“我问了,不能。”
“那就换一家旅游公司,”管声淡淡地说,“反正帅呆要坐直升机。”
“只要是正规的公司,肯定都不允许宠物上去。”
“你多问几家不就行了,我可以加钱。”
面对无理取闹的老板,方博抓抓头发,无奈道:“我尽力吧,假如人家真的不让,我也没办法。”
“事在人为。”管声望向摆在中厅的三角钢琴,起身去了洗手间,回来后问经理他可否弹一曲。
得到许可之后,他端坐于琴凳,缓缓抬手抚上琴键。音符缤纷错落,如水般流出指尖,是肖邦的《幻想即兴曲》。演奏挥洒自如,还随手强调了几个响亮的和弦,轻盈潇洒。
范锡昂着头,屁股微微离开椅面,让视线越过几颗碍事的脑袋,落在男神身上。
曲毕,四周响起连绵起伏的掌声。管声还不尽兴,又弹了一首《Mambo Influenciado》。爵士风格的钢琴曲,活泼明快。
范锡一动不动,以扎马步的姿势凝望着他,除了琴声什么也听不到。明明刚才还在讲冷笑话,任性地要带宠物坐直升机,此刻又如王子般优雅得叫人沉醉。
管声的琴瘾持续到天黑,今日钢琴师不在,经理也乐于让他弹。陆续有中国游客认出他,围着他拍照录像。
终于从餐厅出来,范锡想起还没给苏盼买东西,问文文最近什么化妆品比较好用。
“送女朋友啊?”她嘻嘻一笑。
范锡也笑着摇头:“是异性朋友,但不是女朋友。”
“你这么有心,你们的友谊很快就会升华了。”文文秀目一转,十分热心,“等到了机场免税店,我帮你选。”
范锡连声道谢,他实在搞不懂那些瓶瓶罐罐。苏盼总是惦记着别人,却很少惦记她自己,一问三不要。她拼命存钱,想和恋人在大城市安家,口红用到凹进去都舍不得扔。
他出门一趟,必须给最好的朋友带些礼物。
回到酒店,趴在柔软的鹅绒枕上跟好友聊天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是他最后一晚睡在床上。
半夜,方博和文文去酒吧玩儿,问范锡去不去。他很想体验一把澳洲的夜生活,但方博的眼睛分明在说:求求你别来,我想和文文独处。
于是,他识趣地拒绝了。
翌日,这二人宿醉严重,走路像在跳大神,只好趴在酒店休息。范锡开心地背起男神的包,与男神一起前往凯恩斯码头,乘轮渡抵达某岛,与旅游公司的工作人员碰面。
一般人的行程,都是坐船去摩尔大堡礁或者哈迪大堡礁平台,玩一玩再坐直升机观光几分钟。管声晕船又多金,选择直接从岛上起飞。
负责接待的导游是个褐色头发的中年男人,同时也是直升机驾驶员,澳洲口音浓重,方博好不容易才在网上找到的。
男人跟帅呆打了个招呼,嘴里冒出一大串英语,大意是你们先在岛上玩,玩够了再带你们飞。
范锡感觉不太靠谱,毕竟其他旅游服务都不许带宠物。况且,男人看上去情绪低落,沧桑的面孔深嵌着一双空洞的眼。他苦于英语不佳,什么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