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难得

循郡王名唤李暄,他的父亲先循郡王李濯因救驾而死,母亲郑氏得知消息之后难产身亡。

那一年李暄两岁。

先帝曾想过追封李濯和郑氏为亲王亲王妃,但被沈太妃出面给拒了,再加上朝臣反对,先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先帝也没全然忘了李濯的功劳,他让李暄提早继承了循郡王府,虽然称呼是郡王,却破例给了他亲王仪制,准他被养在沈太妃身边。

先成王妃谢氏怕沈太妃劳累,自己主动接过了抚育循郡王的责任,李暄与世子李晗年岁相近,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先成王妃几乎是把他当自己亲儿子一样养大的,而李暄待成王与先成王妃也如对待亲生父母一般。

不过,虽说李暄敬成王为父,但看他怎么养得明蕙也看得出,他这个敬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李暄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商量不了的,成王平时也不是个听不进规劝的,却偏偏在安阳这事儿上不讲理得很,李暄和他讲不通,最后也就放弃了,李暄还拿成王给明蕙举过例子,让她以后若是见到了这种人,千万不能招惹,务必要绕着走。

李暄气不顺,连口酒喝得都不顺心,元昭十分上道,他帮李暄倒了杯温酒,也不提之前的话,只道:“不光是我家,山东女子几乎都是不受家中拘束的。”

李晖疑惑道:“鲁地儒生最多,他们就不曾议论过?”

“议论又如何?”元昭想起元真曾经说过的话,突然笑了起来,直接将她的原话复述出来,“哪本律书上也没写过不许女子出行,既然不犯法,那女子是否出行自然也与他们无关,他们若是不忿,可以日后刻苦读书,争取科举之后能分去刑部,好早日改了大周律法。”

大周文武有百家,可世人却皆认大周文武之最都在山东。

文是衍圣公,武是穆国公。

旁人不论,这两位公爷却是明摆着支持女子能与男子匹敌的,两府的态度之坚定在前,这些儒生便是真有大德大才,怕是也不敢在堂上提出半句。

元昭和元真一样,自来了京城之后就觉得处处都不喜欢,但今日循郡王这话却让他觉得很舒服,旁人都说循郡王无能无为,可他却觉得循郡王是个难得清醒的人。

李暄以前并没有刻意与穆家人接触过,但如今因为女儿的缘故倒觉得穆家人很好,元真是明蕙的朋友,面前的元昭与她是双生兄妹,想来也不会差,李暄觉得李晖和李昀碍眼,看元昭却觉得顺眼,他拖着椅子往元昭这里靠了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话一出,李晖的脸就先拧了起来,穆家人入京都快半个月了,他这二堂兄却连外甥叫什么都不知道。

元昭心里没有李晖那么多想法,既然长辈问了,他便认真回答:“回二表舅,我叫穆元昭。”

循郡王接着问,“哪个昭?”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的昭。”

昭字多义,本义是指阳光明亮,时人多数用引申义,但这句《大招》中的昭却正是明亮之意,循郡王点点头,又问:“你妹妹叫什么?”

“小妹元真,”料到循郡王要接着问是哪个字,元昭笑了一下道,“是返璞归真之真。”

元昭和元真的名字皆是老国公穆开晟起的,既简单又不简单,他希望他这对出生就注定不凡的双生重孙和重孙女能够始终保留本心,不负日月,更有借这两个字警示后辈之意,要时刻谨记,昭者自明,真者自真。

李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远处正凑在一起说话的明蕙和元真。

循郡王虽然为人古怪,还时常会去挑剔兄弟行事,但对侄子侄女们却很好,成王府里的小辈也都很喜欢他,李明琛见他靠过来,端着酒要跟他碰杯,李暄还真端起酒杯碰了一下,紧接着却一巴掌拍到侄子头上,“小兔崽子也学会喝酒了。”

今日李晗不在,李明琛的胆子就比谁的都大,他笑一下道:“我师傅说了,男子就是要喝酒的。”

“你那武学师傅是练家子,喝酒练功不耽误,但你那爪子是要做文章的,喝了酒不写文章了?”李暄也就这么一说,并没有真拦着不让他喝酒的意思,反正只是米酒,并不醉人。

连一向老实的李明宇都悄悄倒了半杯酒,元昭却只守着一杯清茶,李暄放下酒杯道:“元昭怎么只饮茶?不喜欢喝酒?”

元昭笑着摇头,“我不会喝酒。”

“这倒是奇了,”循郡王左右看看,“你们穆家人竟还有不会喝酒的。”

从周朝立起,穆家人便多数都是守在边塞的,北边与东西两边的边塞都苦寒,喝一口酒既暖身又暖心,所以拎一壶酒来人人都能饮上两口。但十五年前起先帝打压穆家,穆家守在边疆的人少了十之八九,不用像旧时那般在边塞日夜警惕,也就不必都用酒吊着了。

元昭想了想,他们这些弟兄中,好像确实是长年待在西北的二哥酒量更好些。

李暄笑着给元昭倒了一碗酒,“哪有男子不善饮酒的,早晚要来这么一遭,现在不学起来,以后就只有被人灌的份儿了。”

元昭哭笑不得,他是真不善饮酒,小时候他曾偷过祖父的小酒壶,到手之后只喝了一口就睡过去两三天,吓得元真急忙拖了老国公去救命。这小酒壶是他们两个一起从穆国公那里偷出来的,元昭只是提了个建议,出谋划策的却是元真。

话虽这么说,循郡王却让人把桌上的酒收了起来,李明琛要说话,李暄又道:“你们今晚还要出门,喝多了酒不好。”

李明琛这才作罢。

天一擦黑,就显得天上的明月格外得亮,小丫头们将石灯柱里的蜡烛挨个点燃,又将宫中赐的月饼呈了上来,沈太妃拒绝了成王的提议,让他自己持刀分了月饼,然后给每人都分了一块。

元真不喜欢吃五仁月饼,刚皱了下眉就有人伸手将她的月饼从她头顶上端走了,元真仰头去看,正对上元昭的笑眼,他端着月饼含笑喊了一圈姐姐,然后拉着元真去到一边,他给了元真一块豆沙的月饼,元真礼尚往来,也给他塞了一颗盐渍青梅,元昭张嘴接了,然后小声道:“待会别吃太多,我在御景江边定了客栈,过会儿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明璨刚说了御景江旁边的酒楼客栈如今千金难求,没想到元昭竟然订到了位置,便是端王与燕王不去御景江,元真也知道今年京中的中秋灯会是要大办的。

先帝去年八月薨逝,京中便停了一年的中秋灯会,又因为年节时皇上下旨考核百官,便连元宵灯会也没怎么正经来办,那时京中人人自危,哪里还能顾得上玩乐,新帝是武场里拼出来的皇帝,哪个都怕他会突然翻脸要推了人去砍头,战战兢兢挨过正月之后,百官们才发现这位新帝的脾气居然比先帝好上一万倍。

有了元昭这句话,元真吃东西的动作就明显慢了下来,元容看她好几眼,等到循郡王自告奋勇要护送孩子们去街上时,元容便叮嘱道:“让傅让时刻紧跟着你,也不可与阿昭走散了。”

元真认真点了头,然后和明蕙一起起身。

李明言和李明宇都说不想出门,但李暄却知道他们是怕出去了被嫡母责罚,“啧”一声往李晖那边看一眼,李晖立刻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二哥只管带着他们出去就好。”

李明言都能出去了,李四夫人自然也希望李明巧能出去看看,李昀向来更疼爱庶子李明致,他脸皮也更厚些,恬着脸问李暄能不能把李明巧和李明致也带上,李暄对孩子们并没有什么偏见,问过两个人孩子之后便点了头。李明琛和李明璨不必问,是肯定要出去看灯会的,就连沈知懿都默默地站了起来,一圈人数下来,竟就只有明蕙和元姝元容是真不打算出门的。

一群人都要出门,元姝和元容便提出要回四方斋,沈太妃留了两句便着人将她们送了回去,明蕙不出去却跟着元真一道走了出来,元真看她一眼,“你不是不去?”

“我就是不去。”明蕙道,“我就是找个借口溜出来,留在漱玉楼比去看灯会还无聊。”

成王府的女人们今晚聚了个齐全,明蕙实在没有那个心力陪下去,留在这里听她们磨牙,她还不如回去躺着嗑瓜子。

明蕙把元真送到门外才往回走,明璨堵住她问她为什么又不和大家一起,明蕙伸手拧拧她的小鼻子,道:“小丫头,你姐姐我已经长大了,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地方。”

说完她便冲着元真挥手回了内院,明璨站在原地皱皱鼻子,她看元真一眼,然后一起登上了马车。

明蕙好容易有了个朋友,明璨还以为她变了,没想到却还是老样子。

少爷姑娘们身边都有护院,更别提明璨是有仪制的县主,元昭上前跟李暄说了几句话,一连点了几个头才又返回来找元真,他扯了扯元真的小揪揪,道:“御景江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

元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可这次街上的摊贩却比前两次出门都要多,热闹的像过年一样,元真接过元昭递过来的糖糕咬了一口,中秋是小团圆夜,和过年比也没差了。

街上有不少卖花灯,元昭看看这些摊贩,笑着问元真要不要买一盏,元真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不用了。”这些花灯都太大了,实在不好拿。

中秋灯会的花灯和元宵灯会的花灯不同,中秋不需要提着灯上门拜年,所以便把花灯都做得大大的,让它能堆在街边或院中供人观赏,再有便是像河灯一样,做得小巧精致,让人可以买了立刻就能放在河中。

街上人多,路都难行,短短一段路竟走了许久,好容易穿过人群到了酒楼门前,元昭却突然拿出一根绸带蒙住了元真的眼睛,元真还没来得及表示抗议,就听元昭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不许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