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知尧
苏祁尧的声音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有着瞬间让空气冻结的能力,乔知吟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手下意识撑在身后柜子上,收紧。
她硬着头皮对上苏祁尧的眸,他分明身处在一个温馨的环境中,头顶吊灯孜孜不倦为他打着柔和的光线,身后纯白窗帘细微飘荡,连他身后的那张结婚照上的他眸里也泛着喜悦。
但此刻的他才不是这样的,应该说,此刻在乔知吟心里的他与这个环境截然不同。
“苏总。”乔知吟清淡的声音落在气流之上,点成丝丝颤抖向外扩。
那头苏祁尧握着酒杯的手一顿,因她这两个字,他那神态中仅存的半点温情也灰飞烟灭。
他在她面前的情绪一向表达得很明显,就像此刻——他不满于她对他的称呼。
不动声色收回与她对视的眸,他的嗓音带着收敛,听起来心平气和:“又喝酒了?”
乔知吟抿唇,烦乱心情使她泛起冷嘲笑意,语气并不柔和:“我做了什么事,苏总不是最清楚么?”
“我没有偷窥的嗜好。”苏祁尧略微拧眉,余光落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那是乔知吟的照片,在她回来前他无意间点开相册瞥见的她的生活照,上边的她站在樱花树下笑得开朗,美得灵动,让和煦的阳光都成了她的配饰。
这张图是他刚加上她的微信好友时从她的朋友圈中保存的,她很喜欢拍照分享生活,朋友圈中满是活力。
可惜很快后她便将他拉入朋友圈黑名单中,他没有权利再接触到她的生活。
这张图也成了他唯二有的她的照片,另一张是他们的结婚照。
有很多时刻,苏祁尧都很难将照片上眼里闪着光的人与面前这个眼里只剩下厌恶的人联系起来。
而这个人此时话里带刺,愤懑到极致:“苏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难道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意思?”苏祁尧并不难接收到她溢出胸腔的意见,起身问个究竟。
但映入眼帘的是因他这一动作而被吓到往后缩的乔知吟,他知道他的存在总会给她压力,便没再往前。
没等到乔知吟的回应,她方才脸上那撑出来的强硬转瞬即逝,又是熟悉的胆怯恐慌。
苏祁尧继续问:“那么委屈?”
乔知吟还是没吭声。
她已经后悔了,忘了苏祁尧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敢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
在他面前,她永远只有忍耐的机会。
“又不说话了?”苏祁尧冰眸睨着她,多给了她几秒钟反应,但回应他的还是只有窗外萧瑟的风。
俨然不打算自讨没趣,行若无事侧过身打算离开有她存在的空间。
乔知吟握着拳,盯着他的动作,胸口处惴惴不安。
她原以为回来后会被质问为什么跟异性出去喝酒,或者会被暗讽她跟异性的肢体接触,但这些都没有发生,平静到像是他压根不知道这些事情。
包括她都用了那么差的语气同他说话,而他情绪还是冷静到夸张,与她预料中截然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种宽和态度给了她勇气,让她有了得寸进尺的想法。
试探性张了张口,还是闭上,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出声:“你打算安排那些人跟着我跟到什么时候?”
苏祁尧的脚步停顿,再次转过身的时候又是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眸里也浮着些饶有兴致的笑意。
想了想,他答:“看你表现。”
“什么表现?”
思绪各异,苏祁尧没有正面答她,乔知吟垂下眸,盯着洁净大理石瓷钻上隐隐月色的倒影。
恍惚间才明白,苏祁尧这么做的原因也是在逼她,逼她主动找他,逼她向他示弱,逼她将他们的关系修复到是一对正常的夫妻之间的关系。
短短几步距离消耗了她大量精力,直到愈发靠近苏祁尧,他身上一股乌木味道争先恐后涌入鼻息,又像是在她面前形成一道屏障,阻挡着她继续靠近。
她没看苏祁尧,伸出略有凉意的手捏住苏祁尧的衬衫一角,她的手颤抖得厉害,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稍微踮起脚尖,她想凑上前去吻住他,但这段距离似乎特别遥远,她只能努力着愈发靠近他。
——这就是她的表现,她最大的筹码只有自己。
有那么短暂区间内,她的意识已经空白了,只隐约间感受到自己的手腕反被握住,再被清沉乌木味拽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苏祁尧反压在墙角。
酥软的腰间被一只更为冰凉的掌心握住,冷潮顺着那处区域肆意窜至浑身各处角落,令她更不自觉打寒战。意识回笼那一刻她清楚瞥见苏祁尧压得特别近的唇。
习惯性的反应还是害怕,全身僵直,所有细胞吹响紧急备战的号角,控制着自己不去拒绝他。
沸腾着的一切终是适可而止。
头顶上传来苏祁尧的轻笑:“这就是苏太太求人的态度?”
乔知吟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是在求他了,但在这些事情上,她一向没有话语权,也没有其他谈判的资本。
此时经历过狂风骤雨后,那丝可怜的理智愈发岌岌可危。
苏祁尧的下句还在继续:“我想还是等到你准备好以后我们再继续。”
“苏总。”乔知吟再次叫住他,两人再次对视时她的眸里俨然全是泪水,不停打转但愣是强撑着不溢出眼眶。
她的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巨大的压力使她再顾不上其他,带着哭腔道:“我是说过我想要离开京城,但真的只是随口的一句话,我已经没想过离婚了。”
苏祁尧没回答,她也看不清楚他此刻是什么表情,她很想将心里话全部说出来,底气却还是越来越弱。
“被跟踪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我不喜欢被监视,我是个人,我不该做什么都被人盯着,也不该被控制,我……”
乔知吟没敢往下说,因为她猜不透苏祁尧的反应,她怕他会一言否决她自由的权利,更怕他会生气。
万籁俱静,表面无声,唯有心声冗杂。
许久没能得到回复,希望也在一点点消失,乔知吟阂上失落的眸。
她真的不应该对苏祁尧抱有任何期待。
他怎么可能会明白她的情绪呢。
但正当她准备放弃时,才听见他说:“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从明天开始,不会再有人跟着你。”苏祁尧强调一遍,给了保证。
这些天承受过的煎熬,最后只因短短的几句倾诉而结束。
挂着泪的眸抬起,不知道是不是模糊了视线,乔知吟竟然在苏祁尧的眼神中读到了几分心疼,好像她终于让他知道她的委屈。
可苏祁尧答应得太过轻易,更让她不安,难以控制猜测着他会不会有做出更强硬的事情的可能。
更何况,苏祁尧还在看着她,目光温度愈发升高,气息融入到她的脸颊,越来越烫。
不安情绪再次点燃,乔知吟躲开对视,苏祁尧同时说话:“但作为交换,你是不是应该——”
她就知道。
他就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
下颚再次被摁着侧过头,独属于他身上的沁凉沉香味逼近,即使没完全对上他的目光,但她也能知道他此时正盯着她的唇,眼睑写满渴/望,喉结轻微滚动。
他想吻她。
更像是情到深处不由自主的反应。
乔知吟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应他,呆滞看着他不断靠近她,越来越近。
她还是抗拒的,却还是努力压制住,强迫自己接受他。
却在距离她不到一分米处,苏祁尧停下了动作。
两人在呼吸缠绕成的氤氲空间内对视,连眼神也是潮湿的,旖旎迷蒙。
乔知吟却只听到一声带着克制隐忍的冷笑:“算了。”
他什么都没做。
彻底松开她,转而拉开距离,越过她,顺带着冷空气一块消失。
乔知吟难以控制疯狂跳动的心脏,盯着他的背影,虚脱般瘫坐在地上。
苏祁尧在夜色下,路灯穿过枝叶等一切阻碍在他身上打出稀落的光,多了几分孤寂。
“苏总,黄忠志最近极其不安分,身上又压了一条案子,已经派人跟进了,另外他动作很快,已经拉拢了大部分股东,我们也得抓紧。”张助将一份加急文件递给苏祁尧。
苏祁尧两指握住文件,倚靠在窗前摁着太阳穴,突然袭来的头疼令他的回应显得有气无力,“有关他身上的那两条人命的资料都整理好了?”
“是,与公司无关,不会影响到公司利益。”
苏祁尧手臂青筋明显,全是忍受头疼的痕迹,因为过份难受,他的呼吸也急促些许。
他尽力吐出回答:“舅舅即将六十大寿,是时候送他一份大礼。”
张助没答,他察觉到苏祁尧的异样,赶忙从储物格内掏出一瓶药,倒出适当剂量后递给他。
车内空气因为这些动作更急躁不少,但两人早已习惯,毕竟这番场景上演的次数愈发频繁。
张助还是没忍住提醒:“苏总,您再这样下去不行。”
无人应答。
苏祁尧根本不关心这些,他疲惫靠着闭目养神,感受仍在急速收缩的太阳穴血管,思绪混乱。
张助只能继续说正事:“黄忠志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行动,谨慎点是好事,乔小姐那边……”
苏祁尧倏然接过话:“明天开始不用再派人跟着她。”
张助微愣,但没有违抗他的意思:“是。”
黄忠志是苏祁尧的舅舅,也是苏祁尧如今最大的眼中钉,他行恶多端,害死过的人命不止一条,近期又是最敏感的阶段,他们都警惕起来。
至于苏祁尧派人跟着乔知吟的决定,一方面是盯着她避免她逃离京城,另一方面也是对她的保护。
张助在苏祁尧身边多年,是最了解他的人,也只有他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却又听苏祁尧似不清醒的一句提问:“张助,你说,我做错了事么?”
张助明白他所指的事:“您是为了乔小姐好,但站在她的角度,兴许会觉得不被尊重。”
“是么?”苏祁尧的尾音被拉得极其长,久久没能散去。
他并不清楚这些。
曾经他被确诊为轻度反社会型人格,最大的特征就是缺乏同理心。
他没有正常人会有的大部分情绪,自然察觉不到乔知吟在面对这些事情时会有的种种委屈。
他原以为这件事不会为她带来影响,若非晚上她在他面前展露崩溃,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错了。
如今,乔知吟含着哭腔,愤怒却又不敢直接表达,那双泛红的眼睛还有颤抖的唇始终环绕在脑海中,与疼痛作伴。
他伤害了她。
一想到这些,他恨不得伤害自己以换得与她遭受到的同等创伤。
这时也才体会到懊恼与愧疚。
一只手缓慢放下,他嘲自己的冲动。
告知张助:“以后若是有类似行为,务必提醒我。”
作者有话要说:苏总:伤害了老婆,我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