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崽
《酸葚》Chapter.12
光穿过梧桐树的枝干,不知处的蝉鸣变得清晰,雨后的空气有种淡淡的青草味儿,预习班的学生马上要晨跑,沉寂的宿舍楼泛起细碎的话音。
桑葚提着保温袋往楼梯上走。
她目前算预习班半个老师,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不用强制性参加晨跑,看个人意愿。
如果陈惑去跑步,她也会去。
但他今天穿那衣服,一看就不是去跑步的人。
房间内淡紫色的窗帘只拉了一半,柔柔的浮白透过树叶洒进,桑葚推开门,空气中的凉意渐渐与她的皮肤融为一体。
徐渔人还在被窝里坐着,整个人乱糟糟的很像一只毛绒玩具。
她手里拿着那张贴在床框的便签,眼神渴求地望着进来的桑葚。
“天,我还以为做梦了呢。”
徐渔人掀开被子跳下床。
“啊啊啊我现在就去洗漱!”
这绝对是徐渔人作为起床困难症重患最快的起床速度。
桑葚眼皮动了一下,嘴角极淡地翘了翘,将早餐放在桌子上,打开笔记本。
现在距离上课还有一个小时。
她想再看一下中午准备的课件。
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手机连续震了两次,桑葚拿起来看,是两条新的短信。
第一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桑葚,你好,我是程迄,方便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第二条同样是未保存的号码。
(东西发你邮件了。)
桑葚回了第一条:(可以。)
第二条桑葚盯着它看几秒,眸子泛起点点冷色,门外的说话声把她惊醒,手一松,直接删掉短信,微侧头看了眼洗手间的位置,起身去拿枕头底下的另外一部手机。
加密邮箱有个新提醒。
细白的指尖攥紧,桑葚鬓角抽疼了两次,她微微蹙眉,点开了邮件。
发件人:YAl。
两个压缩文件。
桑葚没有立刻点,静默了片刻,半张脸都躲在昏沉的阴影中,睫毛迟缓地垂下去,慢慢按灭了手机。
她不可能全听桑伊惠的话,只针对一人。
更不可能放过真正的罪魁祸首,即使她的力量无法撼动大树,她也想飞蛾扑火,不死不休。陈惑是她的私心,是她最希望会恨她的人。
桑葚按住微抖的手,等到那些无法见光的事情暴露了。
他肯定会恨她。
风吹树叶,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她好像快要坠下去了。
“咔哒。”
洗手间的门开了。
“桑桑,我爱死你了!”徐渔人的声音打断了桑葚的思维。
桑葚转过身,窗外的光落进来打在她的脸上,衬得人有种过白的冷态。
“你先吃,一会凉了。”她说。
徐渔人冲她笑了笑,没觉得哪不对。
等徐渔人吃饭那会儿,桑葚才通过了程迄的好友请求。
那边似乎一直都在等。
刚通过就发来消息。
程迄:桑葚,今天有时间讨论两道题吗?
桑葚对于讨论学习还是很有兴趣的,她回了可以两个字。
聊天框上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
桑葚出于礼貌,特意等了一会,那边没再发过来消息。
指尖轻击几下屏幕,她按灭装进兜里,对徐渔人说了句。
“你吃吧,我先去教室。”
徐渔人正在吭哧吭哧干饭,闻言摆摆手,表示她知道了。
令人意外的。
一整天陈惑都很安静,真的做到了只和她保持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不逾矩,不刺探。
临近下午第四节数学课。
桑葚在课间休息时,分发了一套预习班理科新的物理卷子下去,班里燥了一阵静下来。
等上课,陈惑站在讲台上目不斜视地讲完题,后半节课附赠难题解答。
这个流程上午课间开始进行,导致一下课,文理两个预习班的学生把他拦下来围起来,从解决难题到其他方面,一旦有女孩引导到感情上,都会被陈惑又不知不觉地带回难题上,不给她们一点点机会。
教室内嘈杂的环境中,桑葚端坐在椅子上,手握着笔写题,比陈惑更安静,见面说老师好,离开说老师再见,乖乖学生一枚。
她听着他侃侃而谈,十分乐意且不保留地向一群刚成年的孩子分享他在大学期间的创业心得与经验见解以及失败和教训,并不会因为他们年轻而轻视,这让预习班的男生也都围了上去。
这样的陈惑,仿佛在发光。
桑葚要很用力地握住笔杆才可以忍耐住滋生在阴暗处的潮水。
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跟他们讲题。
真的好想把他关起来,关起来……谁都不能见,只能见她一个人。
画图的笔尖崩了出去,桑葚面无表情地换了一根新的笔。
班里除了她外,程迄也没动。
他视线在不惊扰的范围之内,偷偷地落在背挺直的女孩肩上。
窗外橘粉色的夕阳渡进来,窗户未全关,瘫在桌子上的卷子被风吹动发出无人察觉的震动。桑葚发尾微微晃了晃,染了光,像一只冷清的蓝黑色蝴蝶。
程迄心跳骤快,耳根子红了红,表情冷淡地低头写题。
他特意准备两道没那么简单的题。太简单了和桑葚讨论起来没意思。
…
讲台上,陈惑慢悠悠地给一学生讲了道题,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坐在各自位上的两个学生。
程迄在纸上写写画画,桑葚低着头在绘图。
“啧。”
小孩儿装的真像,在家倔犟的跟她那个属牛的脾气一模一样。
陈惑缓缓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在其他人困惑的视线中停在了程迄身边,歪头看了看他桌子上的东西。
两道范畴远超预习班的奥数题被少年认认真真的誊抄在笔记本上,这两题挺刁钻,适合一个人苦思冥想或跟人热烈讨论。
旁边位置上打了两个问号。
这是准备跟谁讨论呢,陈惑笑了一声,俯下身,手撑在程迄的桌角:“怎么?不会?”
程迄:“……”
他冷静地说:“正在思考。”
“别思考了,”陈惑拎起他的本子,“这两道题找的不错,不如大家一块讨论一下。”
然后,他低头,微微一笑:“你跟我单独聊。”
程迄:“……”
有种被背刺但不可能的荒诞感觉,他只好淡淡地点头。
“好的,陈老师。”
桑葚听到动静,没有转头,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一秒。
说好的老师学生关系呢?
她再拿起笔就没那么费劲了,画的直线不再偏离轨道。
吃完晚饭,程迄发来消息。
桑葚点开看:抱歉,题已经解决了,可以约下次吗?
她想了想回:你可以直接发给我,各自尝试一遍,再交换解题思路。
那边回来一个“好”字。
桑葚按灭手机,等晚自习结束回宿舍洗漱完,从超大行李箱里拿出来一个白色的Jellycat小兔子。她拽了拽兔子耳朵,手指戳了戳它的眼睛。
微型监控。
陈惑去忙,她一个人在家无聊时研究的小东西,不拆解小兔子不会有人发现。
算是陈惑误给她拿来了。
所以,这个也怪不了她了吧?
桑葚拿着小兔子避开人,越过香樟树到了老师宿舍后楼102室。
房间内亮着灯,她屈指扣了扣门。
没人来开,桑葚手放在门把上拧了一下,没锁,她推门进去。
浴室里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桑葚手指骤然收紧,毛绒小兔子软软地贴着她的掌心。
她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把小兔子摆上去。
并找了个便签写了一句:它就在这,哪也不去。
不写的话,陈惑肯定要欺负它,挪动它。
桑葚打开手机连接设备,调整好角度,双手有些微抖。
她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那株长在阴湿地里的小草在不停的趋光,避光。
桑葚忍住心悸,确认监控画面没问题后,坐在书桌的椅子上,随手翻开一本陈惑准备的教案。
纤白的指尖若即若离地抚摸过锋利的笔划痕迹。
“哒”一扇门开了。
桑葚淡定收手,指尖却猛戳到手心。
房间内冷白的光晕开,陈惑只穿了条浅灰色运动裤,光裸着上身,水珠顺着肩颈往下游,他一手按着毛巾擦头,一手随意垂在身侧,见到她微微挑眉,声线带笑的刺了她一句。
“桑同学,有事?”
她撇开眼,回刺他一句:“陈老师,你就这么见学生的?”
陈惑笑,随手拉开柜子捞了件黑T套上,桑葚注意到了那道疤,心口痒磨得慌。陈惑转身看见她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他,没忍住顺手狠揉她脑袋几下。
桑葚没动,静乜他一眼,用心感受了一下他掌心的摩擦力。
温热的,有力的,真实的。
陈惑余光扫见了那只对着他整个房间的白兔子。
他走过去,弯下腰,拎起耷拉下来的兔耳朵,垂眸瞅着便签上的字。
“不生气了?”他转头看她,眼尾一垂,在笑。
桑葚合上教案,站起身离开,路过他,稍停顿下来,偏过头说:“我没生气,是你管太多。”
陈惑抬手捏住她的后脖颈,没给人走的机会。
桑葚扭过脸,与他不过一指之隔。
“我说错了吗?”她颇为诚恳地问。
陈惑差点被她气笑,转念一想,在这么纠缠这个管得多和管得不多的问题没意义,先找到那不知名的傻逼再掰扯这个问题,他放开手,手掐住她的脸,意味不明地说:“没错,桑小果说什么都对。”
桑葚:“……”
对你个呆逼。
桑葚睫毛动了动,裙摆在腿窝晃,她忽然往前靠过去,在陈惑下意识后退的本能中,手拽住了他的领子凑过去。
他抬下巴后躲,她一口咬了上去。
陈惑猝不及防地疼得狠“嘶”了一声,去捏她的头,“桑小崽,你什么毛病?往哪咬呢?还不赶紧松口?”
桑葚没动,也没松口。
只是眼底有些红。
陈惑心口一软,改为揉揉她的后脑勺,让她放松,低声说:“乖,不是不让你咬,是这地方不合适,哥明天还得见人呢。”
桑葚牙齿松了力道,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皮肤,不像是咬,像亲。
陈惑被烫了似的拧了下眉头。
灯光浓,外面静,窗帘拉到了尽头,呼吸频率碰撞时,桑葚没错过陈惑的任何一个表情。
该试试脱敏反应了。
一点一点让他习惯她的碰触,她的亲密。
她眸神寡淡,平静,温软的舌尖不小心地轻触了她咬下的齿痕。
陈惑抚摸她头发的掌心缓了缓,背脊绷紧了两秒,这次手卡住她的肩直接推开了。
他去打量桑葚。
小姑娘情绪稳定了,似乎没有察觉刚才的情况,应该是不小心。
他没所谓,只头疼的轻揉了揉山根,“真服你了,哪是属牛的,分明属狗的。“
不够。
想做很多。
桑葚意犹未尽地抿唇,过犹不及,不敢再多停留,拉开门往外走。
她没忘撂下一句:“属你的。”
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陈惑闷笑两声,眼神有些暗沉,指腹随性地揩过下巴,刺疼,一圈小狗牙,笑着摇摇头,没怎么当回事,掏出手机打了行字,又去联系桑葚的心理医生周妍。
他用手拨弄两下白兔子的耳朵:“她那么喜欢你,今晚带给她一个好梦吧。”
潮凉的闷气在夜晚渐浓,橘黄色的路灯散开,图书馆这个点还有光,依稀能看见几道人影在穿梭,桌子旁还有人在挑灯夜战,桑葚慢慢地收了视线,刚走到宿舍楼的一棵香樟树旁,树叶打圈往下掉,她低头去看手机。
(小崽,开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