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宿敌02

屋外有风掠过竹海,激起一片海浪似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响。

凉风自窗口穿堂而入,令阎刹打了一个寒颤,她被冷意激得清醒过来。

冷?

阎刹回味了下这种感觉,她鲜少觉得冷,她是火系单灵根,修为高深,天然体热。

除了在北冥冰川深处会冷,在寻常地界根本不会觉得冷,即使魔界的冬季严寒,也影响不到她。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对于她的攻击行为以及不稳定的情绪,百里晏川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喉结旁的伤口还没有处理,伤口虽小,却扎入血管,还不停向外冒着涓涓血流。

百里晏川没有理会,而是拉过阎刹的胳膊,认认真真将她全身上下察看一遍,确认她没有受到半分伤害,才下床去粗略地擦了擦血迹,就又快速返回。

阎刹黑瞳一转不转地盯着他动作,最后看见他立在床前,不动了。

百里晏川默然注视她瞳孔片刻,视线缓缓下移,停留在她唇上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阎刹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她很清楚,若是百里晏川此刻要强行做些什么,她是拦不住的。

许是顾及到她防备抗拒的眼神,百里晏川思绪挣扎几瞬便放弃了脑中浮起的念头。

“阿苗,睡吧。”

阎刹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人,她没想到有一天“阿苗”会成为百里晏川对她的称呼。

青色的宽阔肩膀不容拒绝地搂住她躺下,扯过被子将她从脸下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在被子下一只手搂她腰,另一只捂住她的手替她暖手。

这场景太诡异了,阎刹用力挣了好几下,然而百里晏川力气大得出奇,她没能挣开。

或许是她现在太弱了,她厌恶这种感觉。

“放开我。”阎刹语气尽可能凶狠。

但是这种话从没有实力的人口中说出,威胁力度大打折扣。

百里晏川眼皮都没掀,懒懒回应:“不放,你身子弱,我给你暖手才不易得风寒。”

窗还大敞着,有风时而灌入,开着窗睡已是百里晏川能让步的最大限度。

这一瞬间阎刹简直想笑,她一个火灵根的人居然要一个冰灵根的人暖手。

她视线正对着百里晏川的低深衣襟,看着他白皙而饱满的胸膛思绪混乱,想问很多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怪异的场景,太过违背她的认知。

暖透了手百里晏川便松开她,立马又有几绺沾着凉气的银色发丝落入掌心。

阎刹用指尖绕了一下,稍稍一松那发丝便又滑溜溜地打直了。

头皮被扯痛,百里晏川将头发全部撩拨到了身后。

大概是察觉到她不肯安心入睡,搂着她腰的手缓缓上移轻拍她的背,有一下没一下。

“快睡吧,明日是你五百岁生辰,还有得折腾。”百里晏川轻声喃喃,语调倦懒地哄她。

“五百岁?”

她今年过完生辰也才四百九十岁啊。

“嗯”,百里晏川用鼻息应了声。

“这是你我成为夫妻后,我为你置办的第一个生辰,自然隆重些。”

夫妻?她与百里晏川成了夫妻?

从这里醒来后,阎刹第一反应是修界害她,现在却开始怀疑这并不是现实,毕竟这桩桩件件太离奇。

是梦吗?还是幻境?

阎刹脑海中思绪万千还未理顺,突如其来的朦胧睡意令她打起了呵欠。

她现在这身壳子真是弱,才折腾这一会就不行了,脑中闪过这丝念头,她便彻底陷入了深眠。

烈焱宫寝殿内,中心处摆着一座四四方方、严丝合缝的墨玉床,整张床由一块大型墨玉雕就,床面不见任何被褥软垫,连枕头也是同样的墨玉材质。

墨玉表面流转着奇异的光泽,收放间如呼吸起伏般,与床上躺着的纤长人形同息而动。

暗色光泽倏忽停滞,纤长身影猛然坐立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阎刹头疼欲裂,不耐地按了按太阳穴。

外头天光大亮,帐外烛台上的红烛已燃至底部,小香炉的雕花镂空处原被人随手插了炷香,此刻也已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地零散香灰。

搁在床面的手触感冰润坚硬,阎刹环顾四周,确认这是她的烈焱宫。

回来了?

原来昨晚的只是梦。

阎刹活动了会筋骨,全身上下发出咔咔的骨头摩擦声,再检查经脉,很好,虽然修炼被打断,但法力自动运转之下,法力亏空已经弥补完全。

此刻丹田内法力充沛,甚至还更精纯了些。

阎刹抬手运功,指尖瞬间弹出一团半透明橙金色火焰,直射墙边长桌的一腿。

这长桌所用的木材是从骨山中寻得的万年阴玄木,可抗上千度的高温。

此时被阎刹一击,那上好阴玄木所制的桌腿便从中段轰然一声爆裂。

沉重的桌面维持不住平衡,朝断裂的那条桌腿倾斜,茶壶杯盏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阎刹哈哈狂笑,梦与现实必是相反的,她阎刹再怎么也不会沦落到梦中那个地步。

这一串狂笑与翻箱倒柜的动静吸引了门外人的注意。

三道小心的叩门声传来,阎刹扫一眼,又自顾自地站到衣柜前穿衣,“进——”

门外人轻轻推门,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踏入。

他匆匆向内看了一眼,发现阎刹在穿衣连忙垂下眼眸,瞥见一地支离破碎的情形也没有多问,而是柔声道:“少主醒了,天气炎热,奴炖了清爽的绿豆汤,还做了些咸口的果脯,少主可要用些?”

“好。”阎刹漫不经心地绑好护腕。

她虽业已辟谷,却不忌这些小吃食,其中除了美酒,她最爱咸口果脯,来人明显是投其所好。

穿好靴子,阎刹简单将头发梳成高马尾便往外走。

她房内梳妆台都没有,胭脂水粉一类更不用说,连镜子都只有小小一块,被堆在角落。

踏出门,入了廊下,阎刹一抬眼便看见眼前人穿的一身青衣。

恰如昨晚梦中百里晏川穿的淡竹青色。

她眼皮一跳,直言不讳道:“你还是穿回红色吧,一个狐妖,好端端穿什么青色。”

梦中百里晏川气质出尘,留三千银丝着一袭青衣,如同初晨竹海中的一捧清雾,青色倒是很衬他。

而眼前的斐望与百里晏川虽都身量修长高大,看起来却全然不同。

百里晏川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写满了生人勿进,而斐望的身姿总是细微地扭出讨好的角度。

眼神更是不同,譬如此刻,听见阎刹话语的斐望涨红了一张精致秀丽的脸,春波流转的狐狸眼泛起水光,饱满的红唇被贝齿咬住,他因过于羞赧身子微微发抖。

与身上的竹青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斐望本体是红狐,以往常穿红衣,阎刹也爱风风火火的红色,她喜欢穿红衣到处惹眼,却不喜欢有人穿一身红扎她的眼。

所以四天前阎刹临走时,吩咐斐望不要穿红色了,斐望问她该穿什么颜色,她苦恼了半晌才勉强说出来个“青色”。

明明是你要我穿青色的,所以我才特意穿来你面前。

这话斐望没有说出口,而是用眼里的委屈泪光代替。

阎刹却不解风情,对他的眼神控诉视而不见,挥挥手走了。

只留下一句:“早膳不吃了,果脯放我桌上,对了——桌腿断了一条,你差人补上。”

她懒得看见这一身青衣,主要是不想再想到百里晏川那个倒胃口的东西。

想了想,阎刹又转身提上自己的弯月刀,掐了个诀飞走了。

徬晚日薄西山,斜阳照不入骨山暗渊内,生生截断在临渊处六爻堂。

阎刹歪坐在椅子上,双指扣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似要将那木圆桌敲出一个小坑来。

弯月刀就立在跟前,威慑力十足。

圆桌另一端的灰蓝袍男修端坐桌前,凝神专注地望着从龟壳内摇出来的三枚铜钱。

只是那沉重的敲声每响一下,男修的眉心就跟着猛跳一下。

他无奈地看向这位不好惹的主:“少主,算卦之人需全神贯注,还请莫要干扰。”

“噢,”阎刹瞥他一眼,最后还是讪讪地收回手指。

她斜睨一旁围观的美艳女修,用眼神询问她到底行不行。

美艳女修捏了个诀,向她传音入耳。

“这可是六爻堂堂主的亲传弟子,若他都不行,恐怕只能找堂主了。”

“话说你要是想来算卦,直接来就是了,何必还要先找我打上一架,我们合欢宗的女修,如何与你一般大老粗。”

美艳女修扶了扶歪掉的珠钗,媚眼如丝地看她一眼,娇嗔道。

“这卜卦或早或晚,你不知道么?”阎刹没用传音入耳,直接说了出来。

“是么,我卜卦修得不大好。”美艳女修恍然。

闻声,男修忍不住纠正:“这个或晚,通常指日落后。”

“哦,”阎刹尴尬,“我卜卦也修得一般。”

那男修算了好一会,又忍不住出声问道:“少主,您确认昨夜在梦中梦见,自己被贼人陷害沦落异处,法力全失经脉受损,还被百般侮辱?”

听着这些形容,阎刹气愤地一拍大腿,应道:“是啊。”

“可......”男修犹豫不决,“从卦象上来看,这似乎不是坏事啊。”

“什么?!”

这回倒霉的成了桌子,阎刹拍桌而起,直接拍碎了半边桌子。

木屑四溅中,她骂道:“你的意思是,这卦觉得有人杀我是为民除害了是吗?”

龟壳和铜钱在一半勉强完好的桌面上一震一震,男修赶紧捂住自己的宝贝。

美艳女修拦了拦,完全拉不住,眼神示意男修“你到底行不行”。

男修双掌向下虚按了按试图稳定气氛,挤出一个笑容安抚地说:“虽不知前因后果,可就少主梦见这一段而言,由卦象来看不是坏事。”

“不同人对梦境景象理解有所偏差,或许少主梦境另有意象也说不定,少主还是将梦中情形娓娓道来,容我细细分析。”

“我梦见我与死对头成了亲,窗外有一株很好的桃花,我经脉与双腿被废,被风一吹,很冷。”

“死对头?百里晏川?”

美艳女修激动地摇晃阎刹的肩。

“你和百里晏川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