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宿敌12
葬礼繁琐,幸而流入魔界时有所简化,不需要彻夜守灵。
阎刹无精打采地回到摘星楼,葬礼结束,这件事也算是尘埃落定。
“斐望,上次那两炷香,拿来给我。”
她给自己捏了个假身份,又借着假身份建摘星楼,皆是为了方便金蝉脱壳。
烈焱宫不能再住了,里头的物件财宝都交给斐望负责转移,不知不觉间,斐望变成了她的管家。
斐望精于算计,又善敛财,将新院落打理得井井有条,倒是很好用。
不一会儿,斐望便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两炷香,又找出精致的香炉,一同放在阎刹面前。
“行了,你出去吧。”
“是,少主,只是今日的药还没服,先喝药吧。”
喝完了苦兮兮的汤药,斐望功成身退。
阎刹将门窗都关严实,坐在床上,指尖嗖地升腾起一簇橙金色火苗,曲指一弹,火焰点燃幽今,她缓缓躺下去。
闭上眼睛,不一会儿识海便在清甜的幽香中陷入一片混沌。
再恢复意识时,她感觉自己坐在一片水波中,手掌抚着荡漾的柔波,还有水声传来。
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一片璀璨星光映入眼帘,她直起仰躺的颈脖环顾四周,她躺在一个泉水池子里。
而池子周围只看见暗夜中的荒芜草丛。
这里居然是野外,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不远处的一盏提灯。
这汪清泉灵气充裕,白雾状的灵力不断灌入往她身体,然而她此时的身体就像一个存不住水的漏筛,灵力在她的经脉游走一圈,又泄了出去。
这熟悉又令人厌恶的无力感回来了,她大约是成功到了未来。
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这泉水泡起来十分舒适,她又懒倦地泡了一小会,还是决定先起来,毕竟时间紧迫,不能浪费在这上面。
“阿苗,醒了?”
静谧的环境中忽然冒出一句声响,阎刹瞬间回头,见到了她最不想看见的一个人——百里晏川。
这一刻,阎刹心中生出浓浓的挫败感,她做了那么多,居然还是没能摆脱变成一个废物的命运,甚至没能摆脱百里晏川。
与上回一样,百里晏川的头发还是银色的。
他似乎是想与她一同泡一泡,边走边宽衣解带。
待阎刹反应过来叫停时,他上半身已经脱得只剩一件大敞的里衣,胸膛和腰腹都暴露在她视线中。
提灯的光线侧打在块状的肌肉上,在白皙的皮肤上形成几道沟壑阴影,与粉色的点一同构成一幅山水图。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阎刹完全没有准备,一簇火焰噌地在她心口燃起,点燃她的血液,翻涌的血液冲上大脑,将她的脖颈和面容都炸成红色。
她转头缩进泉水中,晕乎的头脑被泉水浸泡,很快冷静下来。
“阿苗?”百里晏川语调疑惑,“你是想回去了?”
“对,我泡够了。”阎刹接下他的话。
“好。”百里晏川穿衣的悉索声传来,她才放松了点紧绷的肩膀。
可下一瞬,他的脚步声又在身后靠近。
她转头,见他拿着一块大巾帕蹲在她肩侧。
见她湿漉漉的眼睛望过来,百里晏川唇角漾出柔软的笑,“来,我抱你起来穿衣。”
一句话又惹得她炸毛,她情急之下直接喊出声:“不用!”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百里晏川不懂她为何忽然在意起这个,眸中闪过一丝疑虑,很快又恢复平常心,问她:“你自己可以么?”
“可以,你先走开。”
他将巾帕与衣物放在木托盘里,依言走开。
阎刹垂眸看着自己浸没在泉水中、不着一缕的身体,还好夜色深浓,不至于叫她直接与百里晏川坦诚相见。
又确认了几番百里晏川确实避到了树干后,她尝试着从池子里爬出来。
勉勉强强坐在池边,她站不起来,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将巾帕裹在身上。
其余的衣物不好穿,穿上也湿了大半,她干脆放弃,只在巾帕外又披上件外袍。
穿个衣服穿了一肚子气,她连行动都不自如,只能叫百里晏川过来。
她一拳捶在水面,水花溅起一点,又化作涟漪荡漾开。
百里晏川听见呼唤,从粗壮的树干后走出,看见她奇异的装扮微微挑眉。
阎刹发现他站在身边不动了,一抬头,发现他就那样打量着自己,于是她没好气地道:“干嘛?”
“你就这样回去?”
“不行么?”阎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立马呛声回去。
“行。”百里晏川喉结一滚,轻轻发出一个音节。
话音未落,他俯身抱起她。
阎刹惊呼一声,紧紧扯住他的头发。
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好声好气地对怀里的人说道:“别扯我头发。”
她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在咬牙切齿。
下一瞬他又一颠调整了下抱姿,瞬间的失重感袭来,她将手里的银发攥得更紧。
百里晏川没办法,只能空出一只手掰开她的手指,将她的胳膊绕上自己的后颈。
“搂紧我,不然我把你扔下去。”
语调冷冰冰的,阎刹却安心了许多,她终于看到一点他的熟悉模样了。
刚刚那副深情款款的做派,怪让人毛骨悚然的。
她甚至要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坏掉,爱上自己了。
不过她很快先质疑起另外一个问题。
“没有轮椅吗?”阎刹疑惑问道。
百里晏川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我们要上山。”
“哦。”原来他们现在在山下。
他没再理她,催动法力抱着她一跃而起,快速穿行在林间树梢。
起起落落的感觉太过刺激,阎刹不自觉收紧了环住他肩膀的胳膊,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天杀的,自她十岁筑基后就再没体验过这种恐惧感,自己御空飞行她只觉得自由爽快,被带着飞她却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掉下去摔死。
百里晏川没使用破空瞬移,他现在使用的是玄灵宗一种特殊的轻功步法,几息之间便飞入玄能峰峰顶。
此刻峰顶还有不少内门弟子在刻苦练习剑法,百里晏川脚尖点过各院屋顶,穿梭在上空。
有弟子察觉到动静,抬头望去,只看见一阵奇异的风掠过屋顶瓦片。
阎刹看见底下弟子抬头,疯狂捶打他胸口,她的小腿都还露在外面呢。
虽然她从来不在意这些男女大防、女子清白之类的,但是她十分在意自己的形象,她在三界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可以被人看见这副模样!
百里晏川被她捶得快要吐血,身形歪了一下,阎刹背脊瞬间僵直。
“他们看不见。”
他解释得一本正经,但阎刹总觉得这人憋着一肚子坏水。
终于回到小竹楼,寒魄剑感应到主人回归,嗖地飞至门口迎接。
阎刹看着乖巧如灵宠的寒魄剑,沉默半晌,对百里晏川灵魂发问:“为什么不御剑?”
“没带。”
“那为什么不带?”
“寒魄剑在休息。”
“你是说,”阎刹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精神抖擞的寒魄剑,欲言又止,“它在休息?”
百里晏川也跟着看了一眼寒魄剑,从善如流道:“哦,大概它刚休息好。”
这回阎刹确定了,他就是故意的!
他将她抱入寝房内放至床边,又从衣柜里翻出寝衣放在她身边,最后确认了一遍:“真的不需要我?”
“不用。”她不耐地回应。
他点了点下巴,配合地走出房外,还替她关上了门。
他的喉结边有两道伤痕,一道较长,一道仅有短短的一个点。
长的那道她上次来就有了,大约是她死遁前割开的那道,另一道是她上次刺伤的,就是不知道这次来是什么时间。
一面思索着一面拉开外袍,正要拿起寝衣换上,阎刹就在翻过的左手腕上瞥见一道道伤痕。
方才在山下,她未曾发觉,而此时在明亮的烛光下这伤痕煞是可怖,那细长的疤痕横穿手腕,深深浅浅的十几道横向交错在一起,大部分已然愈合,只有几道还结着痂。
她的眉头紧拧,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她又扯开身上裹着的巾帕,检查了一番,俱是完好,只有手腕上有伤。
细长的伤口,是用小刀类的利器割开所致,像......她自己割的。
意识到这点后,阎刹内心五味杂陈,做什么事需要自己割腕?
百里晏川快速沐浴完,再踏入房内时,就看见她穿着整齐地坐在床边,一派丢了魂的模样。
察觉到他的动静,她视线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么了?”
“我有话想问你。”阎刹幽幽地道。
“你问。”百里晏川贴着她坐下,握住她发凉的手。
“我的经脉与腿,不会再恢复了吗?”阎刹试探着问。
话音未落,他的手掌倏地收紧,绕过一条手臂环抱住她安慰道:“会好的,一定有办法的。”
左手挣了一下,腕上的伤口蹭到他的指腹,他惊了一下松开。
她顺势翻开手腕,示弱道:“疼。”
百里晏川似乎有所动容,“既然疼,又何苦要伤害自己,我知道你痛苦,可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
竟然真的是她自己割的,阎刹冷静地想着,继续演戏套取信息。
但凡给她留一条好腿,她都跑出去自己打探了,也不用在这里对着他演戏。
“我想报仇。”
身边人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搂着腰将她带至床上。
“还不到时候。”他埋在她肩窝,嗅着她头发,声线逐渐沙哑。
阎刹忍耐着他的小动作,心里又烦躁于他的惜字如金。
多说几句会怎样,他难道不该提一提对方的名字,描述一下这位仇人?
奈何她又不能直接问,只能用这种委婉的方式炸他。
实在被拱得受不了了,阎刹按住他的脑袋,侧身看向他,“为什么现在不行?”
百里晏川见她神色庄重,无奈地眨了眨眼,“因为,打不过。”
打不过,不是不能打,也不是不想打,范围一下缩小了许多。
并且害她之人不是百里晏川。
她正在仔细回忆三界中比他和她实力强劲的大能。
百里晏川见她不说话,又凝视着她道:“阿苗,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相信我。”
这番话语气诚恳,阎刹毫不怀疑他的真心,只是他每回唤她“阿苗”,她都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望向撑在她上方的人,愣是从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看出一点深情来。
顿时心里涌出一股微妙的情绪,表情也古怪起来。
“百里晏川,你爱我吗?”
百里晏川没有说话,回应她的是铺天盖地的吻。
密不透风的湿吻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等一下!”
阎刹找到机会喊停,口不择言地问出好奇了很久的关键问题:“我们为什么会成亲?”
百里晏川还是没有回答,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俯下身来。
她的唇被堵住,电流在四肢百骸到处乱窜,这具身体似乎很熟悉他,很快软成一滩水。
好像有细小的水声在耳边响起,她被浪潮高高推起又猛然坠落。
她像一尾在岸上搁浅后渴水的鱼,粗重的喘息着。
最后在渐渐朦胧的视线里,她只能看见百里晏川水光潋滟的唇和骨节修长又湿淋淋的两截手指。
视线渐渐模糊成一片黑暗,又逐渐恢复清晰。
眼前人的冷峻面容也重叠在一起,只是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剑。
冰冷的剑锋正抵在她的颈边。
摘星楼高阁门户大敞,床边香炉中的那炷香才燃至一半,便被风雪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