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14

天空黢黑一片,街边的灯光不够明亮,公交车上人声闷杂,所有人都困乏无力地你挤我,我挤你,晃晃悠悠地站不稳。

江莺不清楚李北心里的想法,望着街影的眼睛清透水润。只觉得在某一刻,他会变得很悲伤。

随着司机刹车,她能感受到少年身上的清新肥皂香里混杂着烟草味儿。

不难闻,却深刻。

猛地一个刹车,江莺趔趄一下,涌进李北的怀里,手臂被有力地掐住,稳住了身体。

少年的肩比看上去更宽,倏地,热气蒸腾而起,江莺耳朵发烫,着急忙慌说了句:“谢谢。”

李北裹着砂糖的声音在耳廓周围响起:“不客气。”

短暂的三个字,喷洒的呼吸滚到江莺的耳膜上,让她扶着车坐背的手勾了一下。

李北突然俯下身体,凑到江莺的脸侧,低语:“江莺,你的耳朵好红。”

江莺呼吸暂停了一下,慌不择路往前一移,嘟囔着说:“人多,热得了。”

“是吗?”

少年的声音刻意压低,像是某种亲密关系之间的呢喃,江莺紧张的垂下眼,轻轻的嗯了一下。

李北的眼神顺着红透的耳朵往下看,发现那一片白净的皮肤都泛着粉。

许是太过靠近,也可能是背后的大叔太困,不停的挤过来。

李北鬼使神差地问:“江莺,明天要来看我比赛吗?”

江莺蓦地转头,眸子压住惊喜,有些迟疑的问他:“可以吗?”

李北懊悔了一秒,面无表情的点头。

车终于停下来,江莺逃似的下车,冷风一吹,瞬间清醒了许多。

高三生理应以学业为重,不可分心,不可有杂念。

江莺冷静下来,沉默的抓紧书包带,与李北肩并着肩往江北殡仪馆走。

李北手插在兜里,倦怠地迈着步伐,余光窥向身侧的女孩儿。

黑夜浓稠,无尽头的路上冷风嗖嗖。

江莺想起去年冬天,她晚自习下课太晚,回家路上,走这条漫长的路都会感到害怕。

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跟着她,回头看,什么都没有。

今年好像不太一样了。

江莺眸子柔和下来,突然偏头对沉默的少年说:“李北,你喜欢吃什么饺子馅?”

李北漫不经心地回:“都可以。”

“还有三个月过年,”江莺说,“估计我就放半个月的假,到时候,一起置办年货吧。”

说完,江莺收了一下手,指甲戳到手心。

一个人太久了,很容易因为另外一个人而心动。

过了十几秒,李北才反应过来,江莺在邀请他一起过年。年货,这个两个稀疏平常的字,对于他来说,如此的陌生。

过年吗?

李北偏过头看她,从未有过的一天。

江莺对上李北在夜色里冷寂的眼神,慢下脚步,不太好意思的笑了下:“是太早了吗,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三个月。”

“不早,”李北抽离出来,淡淡地回答,“我都可以。”

江莺的笑无法掩藏,眸子里绽开花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滚动着什么岩浆,身体的反应比大脑快。她踮起脚,用手捂住李北的眼睛。

风一吹,卷动彼此的发丝。

少年的心慢了好几个拍,继而失去管控一样疯狂的跳动,让他半边身体都发麻。

李北嗓子发紧,问江莺:“做什么?”

沉默有一分钟那么长,江莺眼神鼓动着光,声音软甜地顺着风钻进李北的耳朵里。

“李北,你还年轻,别老露出那么厌世的眼神。”

李北掀动睫毛,尾部扫过江莺的手心。

莫名地,似乎从她心口滑过,痒痒的发烫。

“江莺,”李北的声音很低,很暗,拢着一身的冷雪寒意,“你不是我,我不是你。”

连名带姓的十个字,就像是冬天的一场大雪覆盖了一切夏天的热气。

江莺慢慢地移开手,原本望着一身黑色衣服,面无表情的少年乱杂的眼神平和下来,轻点头:“好。”

李北一丝不停的转过身,脊椎微弯,又瘦又高,浑身上下都是冷意,先她一步往前走。不越界,谁都不要越界,那么一切都还能往前走。

一旦越界,后果,不论是他还是她,都难以承受。

江莺有她的美好未来。

他有他的地府阎罗殿。

李北所有的情绪都藏在深处,连一丝马脚都不曾露出。

江莺搞不明白李北,这个竹竿总是一会儿有温度,一会儿死气沉沉。

想死是为了什么,想活又为了什么。

这些问题成了江莺的疑惑,然而,步入十一月中旬都没有得到答案。

落叶飘满一整个世界,四处可见的黄色,仿佛是秋天的代表颜色。

她与李北陷入了陌生的状态。

周末她也没去看李北的摩托车比赛,一切都对峙起来。

只不过那天晚上以后,李北风雨无阻地等她放学,跟她一起坐公交回家。

只是,再也不跟她说话。

更没有履行他做饭这一条,基本上都是各吃各的,互不干涉。

陈年和许霓几人不知道为什么没再找她的事儿,仍然会让她跑跑腿,没有那么不能接受,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给了复习以及疯狂刷题。

周末,难得休息。

江莺站在二楼的窗前,一动不动地眺望远处。

大片的树林枯黄萎缩飘荡,再过不久就会凋谢腐烂消散,这短暂的重复的一生。

清晨的光扑撒一片,微冷明亮又美丽寒光。

楼下的黑子突然跃起朝前吠了几声跑回窝里,只露出一条大尾巴。

李北回来了。

江莺低下眉眼,发丝乖顺的打在肩上,鸦羽般的睫毛微颤。

一周了,李北第一次回来。

裹挟着黑色皮衣黑裤的少年出现在视线中,一丝情绪都没有的脸上,过长几缕发丝盖住了风情眼,冷色调的皮肤在深秋时节更显的寂恹。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眼神,李北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一周了,第一次见到江莺。

窗前的女孩儿,皮肤白净,鼻头上红红的,眼睛水灵灵一片,米白色的毛衣竖起领子,围住纤细的脖颈,看他的神情有些郁闷。

江莺移开视线,默声转身回了房间。

楼下的李北停下脚步,就这么抬着头看她消失的窗口。

老槐树晃晃叶子,哗哗啦啦个不停。

李北瞧了良久,收回视线,上楼回房间,站在屋子里,熟悉的感觉蔓延而来。

窗帘拉着,掩住光线的偷窃。

少年脱下外衣挂在衣柜里,里头的灰色毛衣勾勒着肩背,附着的肌肉有力支撑,随着他抬臂脱衣的动作,衣摆上卷,露出一乍腰身,劲瘦又腹垒结实。

手臂上狰狞的疤痕,为少年增添几分黑色戾气。

解开裤子上的腰带,李北光着脚走进浴室,洗了一个简短的澡。

裹着浴巾,发丝滴着水。

李北毫不在乎的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房间,对上正好准备去厨房做早餐的江莺。

如往日一般,谁也没有理谁,更没有探知彼此的过往前程,相互礼貌的错开。

江莺板着脸,故意走的慢了李北两步。

李北不动声色撇她一眼,大步跨过去,下了楼。

江莺停下脚步,没在下楼梯,换了件黑色大衣的少年,似乎成熟不少,冷寂又苍白。

只是心里酸酸的,发涩。

好像是嚼烂了一颗带皮带籽的酸柠檬一样。

江莺慢慢地下楼,一抬眸对上弯腰绑鞋带的少年潲起的眼睛,不经意间的散懒溢出。

微怔,江莺默不作声地越过去。

李北喉结滚动了一下,要说的话淹没在嗓子里,低着头看绑了五次的鞋带,无声地笑了下。

真是,有够无语。

深秋临近初冬的晚上,总是冷漠无情不讲道理的冰冷痛彻着一整个世界。

万般言语,都腻在冷水中。

江莺刚洗了个澡,手机就亮起屏幕,一个陌生的号码显示出来。

迟疑一下,按下接听,清脆的少年音响起:“小仙女,你好,我是小白,我们之前在网吧见过。”

江莺蹙眉,疑惑地问:“你怎么有我的手机号?”

“找你们班同学问的,”小白周遭的声音很杂乱,听着像是在什么台球室,球杆撞球的声音很利索,“那什么,北哥之前说过你是他的房东。”

江莺顿了顿,想必她的情况,这个小白也都知道了。她班里的人不见得嘴严,恨不得什么都昭告天下,平静地问:“然后呢?”

小白笑嘻嘻地说:“今天北哥老板请客,大家玩得太开心,北哥喝迷糊了,你能来接一下他吗?我不知道送哪去。”

沉默,江莺沉默了。

那边又催促了一遍,江莺小拇指无意识扣了几下手心,抿嘴:“地址发我手机上。”

换了身衣服,江莺走进寒露深重的夜里,打得车停在路边,一见她就问:“小姑娘,你是人吧。”

江莺:“……”

“当然了,这我家。”

司机没说话,透过镜子看她一眼,如果不是给的费用太高,谁大半夜来殡仪馆拉人。

江莺侧脸望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映在眼中。

很快,到了小白发来的地址,是一个私人会所,叫“罗尼会所”,金碧辉煌又低调奢华的伫立在深夜。

江莺第一次见这种地方,让她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

踏进去,就会被吞噬。

报了房间号,江莺跟着服务员走,一路上都是关闭的门,像个狰狞怪兽。

到了0101房间门口,服务生敲了几下,推开门。

光线不明朗,甚至有些昏暗,唱歌台里播放着周杰伦的“菊花台”,零零散散坐着十多看上去年纪都不大的年轻人,要么窝在沙发上闲聊天,要么是打台球,面对面玩牌喝酒,听到动静,有人暂停音乐,都投来视线。

江莺不喜欢被关注,缓了几秒问:“李北呢?”

被其他人挡住在唱歌的小白猛地站起来,朝她举起手臂摇,嘴里喊着:“房东小仙女姐姐,北哥在这。”

话筒将音量放大数倍,江莺被惊的沉默好几秒,才顶着众人的目光往里走去。

身后的门关上,江莺心抖了一下。

几步路仿佛一个世纪,终于停在要见的人跟前。

黑色沙发上,少年没穿外套,只套着一个白色衬衫,勾勒出完美的视觉效果,曲着长腿懒散的窝在一隅,额前发丝被随意推了一些上去,露出的眉眼精细,眉峰却含着戾气,望向她的眼神迟缓一两秒才聚焦。

江莺第一次见这样的李北,惊艳又踟蹰。

一束昏黄光下,所有人都在观察,穿着鹅黄色大衣的女孩儿。太白太娇,长相清纯,气质干净,眼神平静,揉合在一起,让人移不开眼。

李北有一种珍宝被人窥视的不爽感,不着痕迹拧了一下眉头,抬起手臂,朝江莺伸手,嘴角一扬,勾出抹妖孽笑容,嗓音涩恹:“过来。”

江莺被吸引住,等她反应过来,已走到了李北跟前,垂着头看他。

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醉成了什么样,冷意被倦懒取而代之,换成一种带着勾子的慵冷气息。

江莺没握他的手,李北也没什么意见,酒精让大脑有些懈怠,心绪比本能更快。

举在半空里的手主动握住江莺垂在身侧的手,轻触,收紧,十指相扣。

都发生在江莺那一两秒的失神之中。

江莺扯了一下,少年把手收的更紧了,顶着那么多只眼的视线,浑身都不舒服。

“李北,起来。”

江莺的声线软糯,尾音清亮。

李北轻歪了一下头,浅薄的唇露出笑容,眼神悠长又风情展露,与平时判若两人,现在像一个吸阳气的妖精。

下一刻,微凉的手收紧往怀里猛的一拽,江莺猝不及防被拽到李北的怀里。

不等她给出反应,周边立马有人吹起口哨,停止的音乐被打开,换成了震耳的DJ,灯光变得闪烁,几种颜色来回变换。

江莺呆愣了半天,猛地反应过来,立马要起身,刚离开有个几厘米,就被少年强势的手臂拖回来,压在怀里不能动弹。

李北从未敢显示出来的强烈的占有欲在醉酒后被激发,禁锢着臂下的腰肢,散漫随意的将头压在江莺的肩上,触及的淡淡的香气萦绕心头。

江莺完全懵了,怔愣地看着前方。

能够清晰感受到李北的心跳与呼吸起伏的胸膛,仿佛就在耳畔。

脸发热,耳朵滚烫,想逃。

李北发现怀里人的意图,收紧手臂,在黑暗的角落里笼罩住江莺。

眼神越来越暗,危险又可怕。

他凑到怀里僵硬着身体的女孩儿耳侧,压低声音,含着不情不愿的涩哑:“我好嫉妒他们看你的眼神,江莺。”

最后两个字,李北咬的很轻,却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