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几日后,杨约受邀去宇文述府上做客。宇文述盛情款待,席间又输给杨约许多财宝,最后还让大醉的杨约留宿于府中。

第二天清晨,宇文述首先醒来,简单梳洗一番后,来到正厅准备用膳。

不多会儿,杨约也起床了,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仍带有宿醉之意,晃晃悠悠地从后廊走了出来。

宇文述见状,立刻放下酪浆,一边拉杨约与自己同坐,一边指责跟在其身后的下人:“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怎么不侍候安成公梳洗一下?”

下人唯唯诺诺没敢说话,杨约倒是潇洒地一挥手,慢条斯理道:“不干他们的事,是我自己不想梳洗!”

宇文述顿时开怀不已,大笑着对杨约说:“好好好!惠伯,你愿意在我面前展现出洒脱随性的一面,说明你没把我当外人啊!”

杨约没有再回应,只是勾了勾嘴角,然后悠然地拾起一块黄米粘糕,懒洋洋地咬了一口:“这糕点不错,又香又糯!”

“别着急,慢点吃……”宇文述彬彬有礼,探着头向门口张望了一下:“厨房还蒸了许多海味,一会儿就好。”

“哦?”杨约斜眼挑眉,举止间平添三份阴柔之气,细声细语地调侃道:“你这大早上的就吃海味,可是有够奢侈的!”

宇文述心中沉稳,狠拍了一下大腿,和言解释道:“哎呀,我这不是为了招待安成公嘛!平日里我都不舍得吃呢!”

杨约完全不以为然,他眨了眨眼睛,继续阴柔狡诈地调笑道:“别说的自己多么朴素似的,你昨晚输给我那些东西,就不是清廉之人能有的。”

宇文述笑而不语,淡定地吃了口青菜,然后突然加强语气,神秘又得意地引诱道:“昨天那些都不算什么,我还有一件西域传来的宝贝,那才是稀世之珍呢!”

“稀世之珍?”杨约一听到这四个字,便像被勾了魂魄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宇文述,尖声追问:“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呗!”

宇文述一派正经,犹疑一番后,才故作勉强地应允下来:“好吧,也就是惠伯你有面子,换了别人,我才不给他看呢!”语毕,他唤仆人上前,附在其耳边叮嘱了几句。

恰在此时,几个侍婢端来刚烹饪好的海鲜,宇文述转而又开始招待杨约吃喝。约一刻钟后,先前离去的仆人捧着一方光彩夺目的锦盒回来了,他将那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桌案上,不敢有丝毫怠慢。

杨约双目泛着红光,已然是心驰神往,宇文述却是不紧不慢地伸出双手,郑重地将锦盒揭开。只见里面是一个蓝绿黄相间的琉璃高足碗,其通体透明、熠熠生光,弧壁外侧贴有十余枚上下交错的圆饼,底座为单脚圆足,典雅大气又不失精致。

素来爱宝的杨约看得如痴如醉,不由深吸一口气,叹为观止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五彩石吧!看款式确实是充满异域风情,这做工也是中土达不到的,当得起稀世珍宝之名!”

宇文述听罢,眼中闪出一丝傲然之色,接着猝不及防地盖上盒子:“好了好了,看看就行了!”说完,他又连忙招手,示意仆人将珍宝收走。

“等等——”杨约顿时急了,无赖一样按住宇文述的手,慌乱之下脱口而出道:“伯通,你看这样行不,你用它作押,我们赌一局吧!”

宇文述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同时紧紧护住手下的盒子,拼命摇头拒绝:“不行,不行!这可是我最值钱的宝贝了!”

“赌一局吧……”杨约五官纠结在一起,发出近乎哀求的声音:“若我输了,我就把昨日赢的所有东西都还给你!”

宇文述的神色稍有缓和,他抿着嘴盘算了片刻,才忐忑地缓缓道:“那……好吧……不过怎么赌要由我来定!”

杨约瞬间喜笑颜开,想都不想就应承道:“行,行,都听你的!”

随即,宇文述再次跟仆人耳语了几句,待仆人离开后,他彻底放松了心情,继续热络地招呼杨约吃菜。

而杨约却是坐立不安,他已将全部心思附在了盒中的宝物上,只吃了两口鱼肉,便忍不住贼兮兮地探问:“伯通,我们到底要怎么赌啊?”

宇文述故作神秘,吊着对方的胃口,悠然一笑:“先用完餐,待会儿去院子里,你就知道了。来来来,快多吃点,这海鲜难得,浪费了就是暴殄天物啊!”

苦苦煎熬了小半个时辰后,杨约终于在宇文述的带领下来到前院,只是刚一进来,他就惊呆了,只见院中间放了两个笼子,里面分别有一黑一白两只公鸡。杨约不禁转头看向宇文述,希望对方解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宇文述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指着鸡笼,淡定地说:“我们来斗鸡.吧,你可以先选一只。”

“斗鸡?”杨约顿时沉下嘴角,眉毛也紧紧皱在一起。他负手向前走了几步,躬身凑到笼子边,打量起气势汹汹的黑鸡,见其全身富有光泽,如黑缎一般。鸡头小巧玲珑,双目闪着凶气,长颈之下身体硕大,前胸厚实宽阔,大腿粗壮,明腿细长。之后,他又转过头,仔细观察白鸡,其羽毛如雪,白洁光亮,不见一丝杂质。虽然这白鸡没有黑鸡壮实,但骨架比例匀称,嘴型粗直而尖利,双腿.间距很大,爪片既宽又长,似乎也是好斗的勇士。

杨约慎重地对比了许久,最后挠着头犹豫道:“我也没斗过鸡啊,还是选黑色的吧……”

宇文述眨着慧眼,轻扬地应了一句:“过一会儿,你就知道有多精彩了!”随即,他扭头向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得令后亲自出动,将两只鸡从铁笼中提出,放入早已准备好的斗场中。

一场大战即将来临,杨约聚精会神地锁定两只雄鸡,不自然地攥了攥衣角,流露出紧张之态,而宇文述则是泰然自若,笑眯眯地静候战况。

酣战之初,黑白两鸡皆是勇猛无比、气势汹汹,黑鸡伸出如刀锋般的利爪刺扰白鸡,白鸡躲闪之余,一找准机会就狠啄黑鸡。一时间,两只鸡斗得难舍难分,战况激烈而焦灼。

“这场面真是令人血脉喷张啊!”宇文述看得津津乐道,拍着杨约的肩膀,畅快地发表感慨:“惠伯,你知道吗,魏晋时期许多文人都曾写过斗鸡诗,我最爱的是刘桢那首。‘丹鸡被华采,双距如锋芒。愿一扬炎威,会战此中唐。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长翘惊风起,劲翮正敷张。轻举奋勾喙,电击复还翔。’你瞧瞧,这描写多么生动传神、富有气势,就和眼前的情景一模一样。”

杨约只顾盯着场中纠缠的斗士,完全没有听到宇文述的话,他握紧双拳为黑鸡鼓劲儿,暗暗低声念叨:“快上,快上,快快快,上啊!”

此时,近身作战许久的二鸡已初现高下,黑鸡明显戾气渐衰,稍微处于弱势,频频退却。而那白鸡却是越战越勇,炯炯有神的小眼闪着血光,猛烈地发起进攻,不仅啄掉了黑鸡的羽毛,还以闪电般的速度发力挥翅,抄打.黑鸡下盘。最后,黑鸡被逼得卧地不起,白鸡更是趁势扑身上前,以尖锐的长嘴拼命啄咬,誓要置对手于死地。

杨约看到情势不妙,不禁双目圆瞪,整张脸青筋暴起,发狂一般大喊:“快起来,快起来,不能认输,不能认输!啊——啊——”

宇文述见状,转到杨约身前,拉住他的胳膊,友善地安抚道:“惠伯,别这么激动,只是游戏而已。”

杨约忽地被宇文述挡住了视线,完全控制不住情绪,一把将他推开一丈远,不料眼前局面竟在顷刻之间反转。那黑鸡重新斗志昂扬,奋力展开双翼,同时两腿猛地发力,如雄鹰一般腾空跳起。白鸡被对方的翅膀扫了几下后,竟一蹶不振,越来越有气无力,也无心恋战。

杨约看到战情出现转机,双目顿时燃起一团烈火,他随即趴到地上,一边从最清晰的视角观战,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追它!咬它!咬死它!”此人眼下仿若疯癫,头发沾满尘土,面目狰狞不堪,已达到忘我的境界。

在杨约的呐喊声下,黑鸡更是杀气高涨,不出一刻便把白鸡啄得冠血淋漓、毛羽四散,最终血肉模糊地卧倒于地,奄奄一息,挣扎着闭上了眼睛。

“好——”胜负已分,杨约立刻爬起来,紧抓住宇文述的肩膀拼命摇晃,同时振奋地大喊:“我赢了,我赢了!啊啊啊……宝贝是我的啦,是我的啦……”

宇文述却是异常从容,也没有丝毫懊恼愁苦之态,欣然地吩咐仆人将琉璃碗取来。

杨约从仆人手里接过锦盒,迫不及待打开盖子,掏出宝贝后,便随手将那精致的盒子扔到地上。

看着杨约手捧琉璃碗狂亲的模样,宇文述渐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恭喜安成公又赢得一件宝贝,其实这些财宝皆是晋王所赐,让我与你共同享乐……”

听到“晋王”二字,杨约猛地回过神来,喜悦的表情转化为寒冰一般的颜色,严肃发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宇文述微微一笑,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伸手做出恭请的姿势,邀对方去内室详谈。

两个人来到内室,宇文述让下人倒好水后,就将他们遣了出去,房间里只剩自己和杨约。

眼下,杨约整个人十分拘谨,而宇文述倒是气定神闲,他终于卸下曲意逢迎的伪装,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安成公,你兄长杨素乃当朝宰相,你也是大理少卿,你们可谓是功名盖世啊!不过当朝掌事久了,难免会得罪很多人,而太子因其欲望不能满足,恐怕也会痛恨当权大臣。现在你们还能倚仗皇帝的宠信,若真到了陛下离世那天,你们又能靠谁庇护呢?”

此番言辞再清楚不过,杨约被一语点醒,心中很是忐忑,但面上却尽量保持着平静:“晋王殿下礼贤下士、躬履节俭,确实是声名日盛,但朝中从未有人敢言易储,毕竟遵循礼法纲常才是正道。”

宇文述微垂眼帘,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然后转动着手中小杯,和颜悦色地继续规劝:“守正履道固然是人臣之常情,但背离常道、符合时宜也是通权达变者之良策,自古贤人君子皆懂得如何与时俱进,以避祸患!更何况,太子早已失爱于皇后,陛下也有罢黜他的心思,你若不信可以回去询问你兄长。”说罢,他见杨约凝眉犹疑,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令兄若肯助晋王登上储君之位,那便是立下了大功,晋王殿下必定刻骨铭心,你们有了新的庇护,也就除去了累卵之危,得以安如泰山。”

说到此处,场面忽然安静下来,那二人四目相对,冷冷地注视着彼此。少顷,杨约终于先乱了阵脚,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低下头思忖着道:“褒国公所言确实有些道理,我愿将晋王的意思传达给兄长,但能否成事还是取决于他。”

宇文述听罢,心中豁然舒朗,开怀大笑道:“好好好,那就有劳安成公了,也请你尽量说服令兄。”

杨约没有再回应,只是默默地喝光了杯中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