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杨坚前几日刚任命完右武侯大将军、鲁国公虞庆则为桂州道行军总管,前去讨伐俚人叛乱,紧跟着陇右诸羌又发生了骚乱。一番权衡后,皇帝最终决定令高劢为洮州刺史,负责该地区的治理。

今日恰逢中元节,因父亲不在家,高瑾瑶带着贴身侍婢翠儿去道场为亡母点灯,祭祀结束后已临近酉时。主仆二人挽着手,站在城东的延兴门前等候车夫,然而等了许久仍不见车夫的影子。

高瑾瑶不由焦急起来,轻轻扯了扯婢女的胳膊,脸上泛起一层忧虑:“翠儿,是约在这个地方吗?怎么还不来啊?”

翠儿年纪比高瑾瑶还小一些,听了这话,当即眉头一紧,惊咋地呼喊道:“哎呀,他不会是听成了延平门吧!”

“啊?那延平门可在城西呢!”高瑾瑶脱口而出地惊叹道,略微沉吟后,又幽幽地补了一句:“有走到那的功夫,还不如走回家呢……”

翠儿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嘛!这天也快黑了,再不回去就要宵禁了。娘子,我们步行回府吧!”说罢,她便挽着高瑾瑶,迈开步子。

高瑾瑶在翠儿的拉动下,一刻不停地朝府邸的方向走去,这段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两个人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没到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眼下,两个年轻的女孩皆是心慌不已,她们的手臂紧紧地交缠在一起,脚下也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拍了一下翠儿的肩膀,她应激地尖叫了一声,同时下意识转身闪躲,拖着高瑾瑶弹出好远。

二人站定之后,只见一个打扮周正的小厮赫然出现在面前,而旁边不远处还停着一辆简约大方的马车,一名英武的中年男子正掀开车帘,探着身子向她们这边张望。

高瑾瑶觉得那人很是眼熟,再仔细一瞧,认出对方竟然是来过自己家做客的长孙晟,于是大方地向前迈了几步,行礼问候道:“长孙将军好!”

长孙晟淡定又不失礼貌地向少女回以微笑,然后关切地询问道:“这么晚了,小娘子怎么还在街上?”

高瑾瑶尴尬地勾起嘴角,如实回答道:“我们本来约了车夫,但他可能记错了地点,未能按时出现,所以我们只能步行回家。”

长孙晟听罢,当即矫健地跃下马车,挑起车帘,主动邀请道:“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就让在下送你一程吧!”

高瑾瑶的双眼顿时泛起异样的光彩,虽然她努力克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太过喜出望外,但仍是无比感激地应道:“那我就不跟将军客气了,多谢长孙将军!”随即,便拉着翠儿上了马车。

坐稳后,两名少女悬着的心安怀了许多,翠儿更是激动地拍手叫好。高瑾瑶见状,不得不轻轻瞪了她一眼,这才令那小丫头绷着脸安静下来。

一路上,长孙晟身姿端正目不斜视,倒是高瑾瑶暗暗打量了长孙晟许久,只觉得对方气韵沉稳,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子的魅力。

高瑾瑶不由回想起二人初次相见的情景,思虑良久后,她忽然轻启朱唇,试着问道:“将军上次为何对四弦琵琶那么在意,是有什么研究吗?”

长孙晟闻言,缓缓转过头,注视着高瑾瑶,淡淡地说:“谈不上有研究,只是有位故人为我演奏过,小娘子的眉眼有些像她,当然你们的气质却是完全不同。”

高瑾瑶轻轻“哦”了一声,沉吟了片刻,终是鼓足勇气,低声问了一句:“将军,她……是谁?”

这个问题拨动了长孙晟的心弦,他赶忙低下头,幽幽地回道:“只是一个故人……”说这话时,高瑾瑶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当他再抬起头时,倒是展现出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饶有兴致地岔开话题:“我听说高大人去了洮州当刺史,小娘子可是趁着父亲不在家,肆意跑出来玩耍?”

话音刚落,未等高瑾瑶开口,翠儿抢在前面,伶牙俐齿地顶道:“长孙将军可不要乱说,我们家娘子向来循规蹈矩、深居闺房,今日是因为要去道场给已故的夫人点灯才出行的。”

此言一出,车厢内的氛围瞬间有些尴尬,高瑾瑶只觉得自己的婢女失了礼,急忙向其抛出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这般较真。翠儿虽然有些不忿,但也只得收声,不再多言。

长孙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随即郑重地赔礼道歉:“不好意思,是我说话唐突了。”

高瑾瑶却是温柔地摇了摇头,好言解释道:“不不不,是翠儿说得太严重了,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长孙晟微微牵了牵嘴角,之后则是以长辈的身份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叫两个女孩以后出门一定要和府中人约好时间地点。

没过多久,马车便停在了高府门外,高瑾瑶说不清楚为何,只觉得很喜欢和长孙晟聊天,一时间竟隐隐有些不舍的情绪,但表面上却是从容行礼,与这个令她心生敬畏的男人安然告别。

自从偶遇高瑾瑶之后,长孙晟接连几日都会做同样一个梦,梦中那张绝美的容颜清晰而又真实,但仅仅几日,她就彻底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入秋后,突厥突利可汗再次遣使向隋朝求婚,杨坚无法决断,于是将曾出使突厥的长孙晟和裴矩召至仁寿宫,共同商讨。

此时,杨坚正端坐在书房的御案前,犹疑不定地发问道:“染干派遣使者来我朝学习礼乐文明已经三年了,这次他再提和亲之事,该如何回应?”

裴矩沉着冷静,极其简练地回道:“按照当初的约定,我们确实应该以宗亲公主嫁之。”

杨坚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频频抖动着右手食指,使劲儿地点着桌案,同时有意无意地瞥向一旁的长孙晟,严肃地沉吟道:“都蓝可汗自从杀了宇文玉瑗后,也一直有心向我们求亲,之前我们保持暧昧态度,没有表明立场,如果现在明确选择与染干和亲,那恐怕就要跟都蓝可汗撕破脸了!”

长孙晟看出皇帝脸色异常,但仍是态度坚决,掷地有声地回道:“臣当初与陛下分析过,雍虞闾反复无信不可靠,而染干与我们素有诚意,这点陛下也是认可的。既然如此,那和雍虞闾撕破脸,就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倒也是——”老谋深算的杨坚无奈地笑了一下,转而客客气气地对二位下臣道:“不过朕现在有一个担心,你们说这都蓝可汗如果被逼急了,会不会与达头可汗结盟,一起对付我大隋?”

皇帝的这个疑惑令长孙晟和裴矩当场沉默,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裴矩率先正面回答:“都蓝可汗与达头可汗是宿敌,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结盟。但是,如果我们确定要以全力扶持突利可汗,那么都蓝可汗未免腹背受敌,和达头可汗联合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时,长孙晟看到皇帝的眉心越蹙越紧,神色也愈加犹豫,于是立刻补充道:“陛下,我大隋若想扶植真正臣服我们的突厥可汗,就必须从势力最弱的下手,染干是最好的选择,待他与我们和亲后,臣就会说服他率众南迁至度斤旧镇,替我们阻隔和监视雍虞闾。”

“知道了……”杨坚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整个人还在反复思索着长孙晟的话。

长孙晟见皇帝松口,赶紧趁热打铁,坚定地向其承诺:“如果日后雍虞闾和玷厥联合对付我们,臣愿意带头迎敌,臣可以向陛下保证,绝不让突厥占我们半分便宜!”

杨坚确信长孙晟是朝堂中最了解突厥情况之人,听到他如此信誓旦旦,便也放下了心中大石,爽快地拍案道:“好!既然季晟你这么坚决,那朕就许安义公主与突利可汗和亲,由你亲自去迎接染干,先安排他去太常寺学习六礼,然后再择吉日行婚嫁之礼。”

长孙晟拱手领命,铿锵有力地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