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走进碧游庄,方知其中精妙。
瑶台琼室、丹楹刻桷,大家都见得多了,碧游庄内花果蔚茂,芳草蔓合,人行走在其间时,鼻间仿佛都盈满天地灵气荟萃而成的清雅香气。
乌静寻喜欢这样的地方,但她鲜少出门,不愿露了怯相,只习惯性地垂下眼,跟着前边儿引路宫人的步伐前往昌邑郡主招待客人们的山色轩。
昌邑郡主是荣王膝下唯一的女儿,除了她,荣王世子更是深得圣眷,常行走于宫闱之内。
如今皇室一脉子嗣稀少,当今天子膝下只得两个公主。
天子年岁渐长,朝堂上议储之争日益势大,众人倾注在荣王世子身上的关注自然更多。
如此局势之下,昌邑郡主要在碧游庄设宴,金陵城中许多官吏侯爵都暗中使力,想着给家里的女郎们挣来一张请柬。
如今这碧游庄中香影浮动,女郎们身上缀绣的花卉锦蝶一时比游廊花园中处处可见的各色牡丹都还要耀人夺目。
今儿来的人太多,乌静寻有些紧张,一张玉瓷般的脸上因为紧张心绪而浮上点点晕红,进了山色轩后随意找了处安静地方坐着,没有与人搭话。
乌舜华倒是很兴奋,劝说了几句,见乌静寻只是摇头不愿去交际游玩,只好叮嘱翠屏有事儿就去寻她,自个儿兴冲冲地去和素日交好的武将贵女们说话了。
山色轩建设在一片小山之上,楼阁建设异于别处,乌静寻此时坐在抄手游廊之上,套着一只剔透玉环的手贴在美人靠上,正望着山色轩下绕过的碧水发呆。
一路上多是绮衫罗裙,眼中突然出现一队身着金髓甲的高大侍卫,乌静寻原本正贪看山下的风景,见状连忙扭过头去。
翠湖倒是看得兴致勃勃,见乌静寻守礼,已经挪开了视线,故意撺掇道:“娘子这时候不多看看,怎么知道咱们未来姑爷在男儿里较之如何?”
这话说得有些冒昧,乌静寻瞧了瞧,众人都爱与三两好友在热闹处说话,这儿并没有旁人,她轻轻瞪了一眼翠屏:“不要胡说。”
裴世子先是气冲霄汉的英武将军,再是她的未婚夫婿。
他为了家国安定付出了那样多,她怎么能轻浮到随意拿外人与他作比较?
听乌静寻低声说了这么些,翠屏心里感动,但还是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好好好,奴婢再瞧一眼,再瞧一眼——”
乖乖,走在中间那个侍卫大哥身段最好,最俊,虽说那盔甲样式都长得差不多,可翠屏一眼就在那队侍卫里瞧出来了,就他本钱最厚实!
翠屏瞧得起劲儿,那道火辣辣的目光叫裴淮光实在忍无可忍。
是谁把他当作八月的小羊羔一样看?
乌静寻见翠屏看得如痴如醉兴致勃勃,不由得在想:翠屏年纪也到了,莫不是……了?
她羞于说出那两个字,却在认真思考着将来要给翠屏许一个什么样的儿郎。
少年散漫却锐利的视线如箭簇一般射过来,翠屏被吓了一跳,慌忙躲到乌静寻肩后:“娘子……”她再也不贪看侍卫大哥了,那眼神可真吓人!
乌静寻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向山下。
却正好和裴淮光如鹰隼一般犀利的眼神对上了。
她怔了怔。
是那个有着琥珀珠一样眼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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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淮光其实并不大想做这个劳什子的右威卫,他在草原上无拘无束惯了,有什么想吃想要的凭手里的弓箭去抢就是。
可老夫人,即他与裴晋光的生母琼氏反应却比他更大。
琼夫人听闻这个消息时,正在和裴淮光一块儿喝茶,她很珍爱这个归家不久的儿子,正想着多和他相处相处,弥补过去十年的痛苦缺憾,就听得自宫里下值回来的长子说了这么一番话。
天子恩赏,赏了裴家二子一个右威卫侍卫的职位。
琼夫人闻言如遭雷劈,喃喃道:“我就这么一个二郎……你们父子俩追名逐利、保家卫国,我管不着。二郎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边,你就见不得他好,想让他去送命!是不是?是不是!”
说到激动处,琼夫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作势要捶打裴晋光,可她腿脚因为昔年伤势坏了,情急之下更是站不稳,险些要跌倒下去。
裴晋光结实有力的臂膀能承得住家国安宁,眼下却觉得自己太过单薄,扶不住始终沉溺于伤痛的母亲。
裴晋光扶住了她,表情沉静中又带了些外人不知的哀痛:“阿娘,您不要这样——”
母子二人一时间都没来得及注意到裴淮光陡然伸出又僵直的手。
琼夫人腿脚没有力,手上亦没什么劲儿,只靠着长子结实有力的臂膀,随着她一下又一下捶打的动作,浓密发髻的花白一片在裴晋光眼中浮晃不停。
一旁侍候的仆妇都被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想要拉住琼夫人:“老夫人,您莫要再这样打大爷了……”
琼夫人无视旁人的惊叫劝阻,只执着地用没什么力气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裴晋光绘绣着麒麟吐珠的朱紫官服上。
象征着帝宠与权势的官袍绣纹,那是用她夫君的性命和二子的苦难换来的!
裴晋光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正在以一种熟悉的怨憎目光看着他。
其实她今年也才四十出头而已,只是中年丧夫又没了幼子,这十年里,二郎在外漂泊无依,她们这些在家里的人,又何曾好过呢。
如今好不容易迎回了二郎,阿娘精神好了许多,可垮了这么多年的身子,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好的。
裴晋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再温和一些,不要再惊扰了这个受尽苦难的妇人。
“阿娘无需担忧,右威卫只平日在宫廷禁苑中行走,并不会上战场。圣上赐予二郎此职,也是怜惜他幼时走失……”
裴淮光的话被琼夫人更加激烈高昂的声音打断了。
“幼时走失——幼时走失——你怎么敢在我与二郎的面前提这个?!是你害得我与二郎母子分离十几年,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说到激动处,琼夫人一口气没喘上来,昏了过去。
裴淮光扶住了她瘦弱的身体,默然一瞬,才对一旁满脸担忧的芳嬷嬷道:“送阿娘进去休息吧。”
芳嬷嬷生得比寻常妇人更健壮,有她在,平时也能带着腿脚不便的琼夫人到处走走。
见芳嬷嬷轻轻松松就抱起了琼夫人往内室走去,裴晋光低声道:“去煎药吧,待阿娘醒了记得喂她喝下。”
其余女使连忙福身应是。
“二郎。”裴晋光对着站在一旁的弟弟露出一个笑,“今日你也累着了吧,不如先去歇息……”
“不想笑就不用笑了,真难看。”裴淮光盯着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裴晋光愣了愣。
“那个什么右威卫,我去。”裴淮光面无表情,“她那里,我去说。”
他归家十几日来,始终叫不出‘阿娘’这两个字。
容貌冷峻美貌的少年郎此时已经换下了那身狼裘毡帽的打扮,着装打扮与寻常的金陵郎君并无不同,额上一条发带下英气而秾丽的眉眼冷冷淡淡,像是金陵城墙上浮着的弯月。
裴晋光看着他,目光中不乏欣慰:“二郎越来越懂事了。”
裴淮光:……他只是见不得一个大老爷们儿露出那种蠢笨忧郁的样子!
而且他有他的打算。
但很快裴淮光就后悔了。
谁说右威卫只用五日上一日值就好,还是只在宫苑花园里转一转就行?
头一回上岗的裴淮光就被发配去了碧游庄。
心情本就不太好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道接一道涌来的视线。
裴淮光本不欲理会,可那些人实在过分,瞪过来的视线存在感太强,裴淮光习惯了在草原上过常备不懈的日子,对这样窥探的视线自然敏感。
他冷冰冰地瞪了回去,却撞进一双好奇的眼睛里。
裴淮光原本漫不经心的瞳孔里顿时闪过几分兴味。
是他心仪的猎物。
是他的未来阿嫂。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记小剧场——
乌般般:这园子真大啊,待着真舒服,有些想吟诗一首呢
裴大:想与她成婚,想有一个只偏心于我的人
裴二:谁家小狼还要出来上值?可见这金陵城不是人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