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

“小唐老师，稿子成绩这么好，应该多喝一点啊，高兴啊……”

“唐星，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啊……”

“唐记者架子那么大吗，领导来就陪着，看不上我们这些同事吗……”

……

一杯杯白酒递到跟前，她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想要推辞，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更多的陌生人戴着面具举着酒杯涌上来，将她围作一团，她吓得转身就跑，跑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酒店走廊，门一打开，却变成了高中的教学楼。

她循着记忆走到教室门口，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哄堂大笑。

“Y，感谢你的鼓励，我会努力振作，不去在意那些无关的人……哈哈，她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吗？”

“还有还有，这句，遇见你是灰暗的日子里最幸运的事，哈哈哈哈……我差点都要感动了，她是不是有妄想症？要不要脸啊……”

讲台上拿着信的胖男生一边夸张地朗读一边哈哈大笑，一转头看见她，笑得更开心了：“诶，唐星，来的正好，快给大家介绍一下，你和Y的千古绝恋……”

眼底有泪不自觉地涌出来，唐星浑身不受控地颤栗，她歇斯底里地冲上前，想要抢胖男生手里的信，那男生却叫叫咧咧地把信传给了身后的另一个人。

“诶，抢不到！”

“不给……”

男生们像耍猴一样将那封信丢到这边又丢到那边，引着她满教室的打转，无论她怎么抢，总是差一步。

“还给我！”她大喊着。

信到了一个人的手里，突然停止了传递。

有光晕打在那个人脸上，她看不清他的模样。那人拿着信走到她的跟前，她用力地伸出手去，想将信要回来。

他抬起手，却当着她的面将信丢到了更远的地方……

唐星一激灵坐起身，从梦里惊醒。

眼角还有残留的泪泽，她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深呼吸了一下，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看着熟悉的房间，她只觉得头痛欲裂。

记忆断了片，她……怎么回来的？

唐星从身边摸索了一下手机，掏出看了一下时间，凌晨1点。

床头的保温杯里装着一杯温水，她喝了一口，走出房门，一开灯却发现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一个人。

她吓了一跳，蹑手蹑脚地走近。

正巧躺在沙发上的乔漾被刺眼的灯光照醒，揉着眼睛坐起来：“你醒了啊？”

“乔漾，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喝多了嘛，正好严煦知道你家住址，我们就一块儿送你回来了。还好你包里有钥匙，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严煦？！”唐星这会儿脑袋还有些发懵，忽然想起断片前的一些零碎记忆，“他送我回来的？”

“对啊。”乔漾下巴抵在抱枕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唐星，“他……是不是在追你？”

“噗……”唐星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怎么可能？！”

回想昨天的那一幕，乔漾有点不太相信：“昨天他好像原本是去相亲的，半道上撞见你醉酒，为了送你回家，把一桌子人都扔那儿了，和他爸大吵了一架。”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他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车后座，他爸那火气，都能直接点炸药包了。就这样，他挂了电话还能心平气和地关心你的空调温度是不是冷，你们俩这关系……我怎么看都不一般。”

“我们是高中同学。”唐星叹了口气，“他以前在学校就是个助人为乐的好学生，昨天那情况……顶多算是帮助同学吧。”

乔漾也没再纠结：“你昨天那样子，怪吓人的。其实，这种酒局，你说自己酒精过敏就好了，不用理会他们。”

唐星喝了口水，叹气苦笑：“我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一个做记者的，能和市场部有什么事……”乔漾见她神色不对，也就不再提了。

“对了，我帮你跟郭主编请过假了，明早的采前会你别参加了，在家休息吧。”

唐星愣愣地看着乔漾，她神色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唐星心头却仿佛有一股暖流涌上胸腔，把整个胸膛都涨的暖暖的，热热的。

她想说些什么表达自己的感谢，却不知从何说起。

乔漾并不知道她的心事，打了个哈欠，又躺回了沙发：“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欸，你别睡这儿了……房间有空……”

唐星将水杯收起，一转头，乔漾早已经睡熟了。

——

第二天一早，乔漾就离开了。她走后不久，郭巷打来了慰问电话。

“唐星，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我听乔漾说，你昨天情况不太好。”郭巷的声音带着两分客套的试探。

唐星平复了一下情绪，坦然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昨天……委屈你了。”沉默良久，郭巷终是低慨了一句。

“场面上的事，我明白的。郭主编，您不用放在心上。”

唐星很理解郭巷，虽然她也羡慕乔漾的率性洒脱，但她始终做不到那样。她和郭巷一样，都被这社会的人情世故和潜规则桎梏着。她知道，昨天郭巷已经尽力在维护她了。

“郭主编，严检察官的那篇专访，编辑部有什么修改意见吗？”为了不使郭巷尴尬，她主动另起了话头，说起了工作。

“啊……看我，差点忘了和你说。那篇稿子没问题，已经定稿排版了。”郭巷顿了一下，“我们考虑在视频号上也同步推一下。严检察官那边，还需要补拍一个他个人的介绍短片，时长控制在三分钟内，你看着策划一下。”

“好的。”

挂了电话后，唐星翻出严煦的微信号，垮下了脸来。

头一天的事，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严煦，这任务就紧着来了。

她纠结了许久，决定先道歉，再说补拍人物小片的事，硬着头皮发了信息过去：【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严煦回复地很快。

唐星回想起乔漾夸张的描述，很不好意思：【乔漾都告诉我了，因为送我回家，搞砸了你的饭局……我很抱歉。】

【跟你没有关系，别多想。】

看到这句，唐星更内疚了：【我听说，你父亲很生气……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跟他解释，或者……和你相亲对象解释。】

手机那头的严煦在看到相亲对象几个字时，眉峰几乎蹙到了一块，气得发笑：【你还真是乐于助人。】

唐星的心凉了一半，他没否认，看来是真的很在意这次相亲了。

她正思考后面要说什么，严煦又回了一条：【只是陌生人的饭局，不是相亲对象。】

唐星的苦瓜脸一下子笑开了：【那我请你吃饭，算是补偿你损失的晚饭。】

严煦看了一眼手边堆积如山的案卷，很快回复：【我记下了，下周找你兑现。】

下周？

唐星小心翼翼地问：【这周很忙？】

严煦：【也还好，就是手头有几个比较急的案子，需要加下班。】

唐星想到第一次问严煦要案件材料的时候，他晚上十点还在开会。他说的“还好”，只怕是忙疯了。

专访周日就要发布，但严煦现在连吃饭都顾不上，哪有时间接受拍摄，这时候去打扰不是添乱吗。

这么一想，唐星连微信都不敢再给他发了。

思来想去，唐星给郭巷发了一条微信：【郭主编，推文里的人物短片可以用严检察官以前工作中的素材剪辑吗？】

郭巷很快回复：【如果现成的素材够的话，当然可以，不过一定要有自我介绍和本人对于法治工作的理解。】

唐星松了口气，之前在东源她拍了不少严煦的素材，应该可以用上。秀江检察的官网上也能找到一些严煦的工作照和上庭照，穿插着做一些场景特效勉强能撑够一个视频，只是……自我介绍和法治工作的理解发言，就只有许菁菁之前拍的那段了。

太短了，和严煦的近期形象也不符合。

菁菁那边……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视频？唐星揉了揉头发，打算向许菁菁求助。

另一边，严煦正在写案件审查报告，政治部副主任应同春笑嘻嘻地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应同春早严煦两年进院，分管院里的党建人事和宣传工作。是政审他的前辈，两人私交不错，但工作上没什么交集。被他找上门，不是演讲就是比赛。大多数检察官都避之不及。

他一进门，严煦就停下手里打字的动作，戒备地站了起来：“应主任，有什么事吗？”

应同春自来熟地拉了张椅子坐下：“刚刚红云的郭主编和我说，他们这周末要推你的法治人物专栏，会派记者到院里补一些工作场景的镜头素材，时间比较紧，记者应该和你联系过了吧？”

严煦想起早上和唐星突然戛然而止的对话，突然意识到什么，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应同春摸了摸胡茬，笑得更开了：“我们院正好有个普法宣传片，也是交给红云那边制作的，你一并给录了呗。”

严煦只手扶在桌角堆成小山高的案卷上，礼貌拒绝：“你看我这叠，都是这周要办的案子，实在是抽不出空，你还是找别人吧。”

应同春摆了摆手：“诶，这次的片子不一样，有网络投票环节，你刚评了法治人物，有优势……我让他们把时间排得紧凑一点，不会占你太多时间的。”

严煦看他这不达目的不肯走的架势有点头疼，索性也摆出油盐不进的架势：“你让我上庭没问题，上镜还是算了。你不是刚评了省里的司法行政先进，可以考虑自己出镜。”

“诶，我说你这人……”

应同春还想说些什么，正巧宋朝阳抱了一摞案卷呼天喊地地进门：“煦哥煦哥，完蛋了，下周省里检查，婷姐说这堆明天前必须扫描装订送档案室，咱俩今天得通宵了，晚了她非杀了我不可。”

严煦接过案卷翻了一下：“这里有几个案子的材料还没齐，我和晓婷再说一下。”说着他冲应同春投去一个抱歉的表情，“应主任，真不好意思，我去趟档案室。”

宋朝阳看着严煦匆匆离开的身影，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再一转头，应同春笑吟吟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身上：“朝阳，我们院最近要拍一个普法宣传片，你来出个镜吧。”

严煦这个死没良心的！

宋朝阳在心底暗骂了一句，僵笑着与应同春开始了极限拉扯。

严煦离开办公室后，想起应同春说的，当下就给唐星发去了微信：【专栏是不是要补拍工作场景的镜头素材？】

唐星这会儿刚收到许菁菁的微信，说手头没有其他的视频素材，陷在沙发里焦灼不已，看到这句惊讶地差点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严煦没答反问：【早上怎么没告诉我？】

唐星叹了口气：【看你那么忙就没好意思开口。】

严煦：【需要我配合什么？】

唐星：【你有时间？会不会影响你们正常工作？】

严煦：【不会，郭主编已经和我们政治部沟通过了。】

唐星立即从笔记本里找出自己事先做好的拍摄方案，转发给他：【就补拍一些你们工作场景的空镜头，再加上你个人的一小段自我介绍和对法治工作的简单看法就行，大约需要一到两个小时左右。】

突然想起许菁菁的那个视频里严煦的交代，唐星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一定严格遵守你们的纪律，绝不会拍到你们的案卷文书。】

严煦被她这突如其来这一句弄的有点懵，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之前在视频里对许菁菁说的，不由失笑：【好的。你过来前，和我说一声就行。】

唐星看了一下表，上午10点：【那我现在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