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司洸隔着老远便看到了那桃色的倩影,她手执绿芽色团扇,慢慢扇着风。
发髻后斜插的珍珠颤枝金步摇,随着她的步态缓缓摇动。
莹润的珍珠一动一颤,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不知道她是何种表情在看着亭中的人。
司洸在江神聆面前停下,她乖顺地低着头,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动。
他驻足片刻,周围的人抬头偷偷打量他,但她始终没有抬头。
人多羞怯,他可以体谅。
司洸朝凉亭走去,“你们好兴致啊。”
江神聆看他走开,默默地吁了口气。
她看着司洸的背影,往后一小步一小步地退,直到彻底退出锦鲤小园。
司泓快步走到曲折石桥上,将司洸拉到石桌边,“洸哥哥,你快来帮我参谋参谋,我要输了。”
司洸皱眉看向棋盘,指了一处。
指完,他回头状似无意地扫过人群,没看到那抹桃色的身影。
他来了,她倒走了。
司湛落子,看向又开始拉司洸衣袖的司泓,浅笑道:“不如你与洸哥再起一局。”
司泓:“先下完这局,我想赢。”
司湛拿起茶杯,在饮茶时抬眸往外看了一眼,片刻后目光落在荷团上。
司洸收回的目光也看向池塘,“荷花开得正好。”
“是啊。”
在司泓的催促下,司洸兴致缺缺地替他对弈。
很快,司泓的局面加速走向颓势,他气道:“洸哥哥,你为何要乱来?还不如我自己来呢。”
“你来吧,我去别处看看。”司洸立刻丢开棋子,转身往亭外走去。
“诶,哥。”待司洸走了,司泓收起佯装的怒色,小声说,“我给洸哥哥准备了一个惊喜,待会儿他保准会谢我。”
司湛:“什么惊喜?”
“他喜欢的周姑娘,不在长公主的邀请之列。我找朋友带她来了。”
司泓让侍从收拾棋盘,“我们再来一局。”
司湛想起那日司洸召他去东宫,对他说自己已经无意于周氏,“你可能好心办了错事。”
“错事?”司泓笑起来,“前些年,他为了周姑娘,敢违背圣意,跑去国子监读书。今年春末之时,两人还私下传着书信。”
“我看,如今是在闹别扭。”
日头渐高,司湛也没了对弈的心情,“不下了,去宴厅吧。”
***
正午,寿宴开始。
丝竹声悦耳,堂中舞姬甩着艳红的水袖,跳着欢快的舞曲。
男女分席,江神聆跟着母亲坐在一起,待父亲举杯向慧敏长公主贺寿时,她们也站起来一同敬酒。
江神聆举着酒杯,眼神睇向左上方的位置,想给司湛打眼色,一会儿寻个机会私下见面。
但司湛正低头夹菜,她反倒与司湛身旁的司洸对上了视线,司洸点了点头。
江神聆眸光微颤,连忙望向长公主。
她随父母一起说了两句祝词,喝完杯中酒,含笑坐下。
江神聆坐下时,余光瞟到司湛抬头了。
偏偏司洸还看着她,她只好夹起一片炙羊肉塞进嘴里。
吃完两块肉,她刻意东看西瞧,假装方才对视的目光只是无意之举。
江神聆不敢做得太过,毕竟那日她还答应了司洸,万寿节的时候向圣上献礼。
她心下焦虑,一是不知司湛考虑得如何了。
二是不知那日司洸叫司湛去东宫,两兄弟聊着聊着,会不会发现她在其中两头欺瞒。
实在是叫她如坐针毡。
慧敏长公主开心,不断举起酒杯让大家一同饮酒。
喝完三杯佳酿,江神聆雪颊酡红。
司洸站起身,向长公主敬酒,又说:“姑姑,我叫了戏班子过来,姑姑上次说得那出《天仙配》,我让他们重新排过,添了两处新戏。”
慧敏长公主笑道:“叫他们上来,我现在就要看。”她又说,“待会儿午宴结束,你可别走。”
她又指了一些人,“你们都留下来陪我打马球。”
司洸应下,又说起幼时曾得长公主照顾,两人忆起过往,多说了几句。
司湛在哥哥与姑姑说话之际,看向江神聆。
他不擅饮酒,但既已来了,又坐在姑姑身旁,若在举杯共饮时不饮,会让姑姑不悦,也会吸引其他人的目光。
他不喜欢让人过多地关注他,便也陪着长公主喝了好几杯佳酿。
在酒色浸染下,司湛浅色的唇多了两分血色,沾了酒气的双眸似薄雾中浥露的新竹。
江神聆的眼里挂着酒气浮上来的濛濛,骤然抬头与司湛对上视线,她心口百转千回的愁绪都化为了一抹淡笑。
她抬手撩过耳边的碎发,放手时指了一下东边。
司湛会意,缓缓点头。他移开目光,看向上来的戏班子。
司洸与姑姑说完话,回头看戏班子时,瞧见了江神聆望着他在笑。
皓齿蛾眉,暗送秋波,红润的脸颊上绽放出两个可人的梨涡。
看到他回眸了,她抿着唇收了笑容,低头捏着酒杯。
她既不饮酒,也不添酒,捏着那瓷白的杯子,眸光在面前的佳肴上胡乱地打转,透着两分娇意的羞赧。
司洸勾了勾唇角。
江神聆趁着众人都在看戏,对母亲说:“我喝多了,出去透透气。”
江夫人与身旁的贵妇们闲聊着,对她点了点头。
公主府南边是大门,西边是花园,北面是马球场,等会儿宴会结束后,众人都要移步去观球。
东边走过长廊便是长公主所住的千鹤院,宾客知礼,不会贸然往东边走去,所以江神聆约了司湛在宴厅的东边见面。
江神聆走出宴厅后,让念南在厅门守着,“待会儿王爷出来了,你告诉他,我在千鹤院外面的长廊上等他。”
念南应下,待江神聆离去后,她回头往厅中望去,慧敏长公主正与瑾王说话。
念南瞧着公主很高兴,这对话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长廊两侧,翠林郁茂,繁花漫漫如云。
仲夏日仄,满目耀眼的金光,雕梁画柱的长廊,盯久了难免出现浮光重影。
江神聆站在长廊上,缓缓摇动着团扇,点点热风扇在脸上,丝毫不解暑热。
她想,待会儿司湛过来了,她站在长廊的中段,就得一直看着他走过来。
她素来是个架不住美色的人,重生到少女之时,心境也活跃了起来。每当她看到好颜色的少年,心就胡乱跳动。
脸上也会燥得厉害。
这样不妥。
于是江神聆坐在美人靠上,背对着宴厅那边,打算等他来了,她再回头。
不时便听到橐橐的脚步声在木廊上响起。
她捏着袖袋里的香囊,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意。她在脑海里将打好的腹稿再默念了一遍,直到脚步声在背后停下。
江神聆回头,看清来人,眉眼间的笑意顿时化为惊愕,她慌张地站起来,退了一步行礼,“太子殿下安好。”
司洸背手而立,冷玉似的眉眼浸在日光里也生了几分暖意。
他穿着玄金色的宽袍大袖,系着螭纹金钩玉带,金冠拢起青丝,棱角分明的脸微微低下,瑞凤眼盯着她:“你有何事?”
我有何事?江神聆再后退一小步拉开距离,他离得太近,冷凌的香气带着酒气席卷了她。
“我不胜酒力,在此吹风醒酒。”
司洸看着她慢慢收到身后的、鼓着的袖袋,了然地点头:“给我的?”
他目光静静地沉过来,落在她往后缩的手臂上,像是无形的重压。
江神聆急忙摇头,轻声说:“我也出来挺久了,再不回去,母亲该着急了。”
司洸抬手拦住她的去路,宽袖上的金丝暗纹流动着光彩。
方才宴上,江神聆频频地往他这边打量,眼神睇了又睇,他虽然侧对着她没有看到,但他身旁的侍从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此刻她又扭捏起来,他只好先一步拿出一个巴掌长的楠木盒子,“那日说的海棠镶珠簪,你看看,喜欢吗。”
江神聆柳眉拧起,她想走,又怕回去的路上恰好撞见司湛,看司洸的样子,那日他们应该没有聊到她。
也是,对于司洸来说,她有何重要,他将弟弟唤到东宫谈诗词歌赋也谈不到她。
她心间松了口气,又想起方才王爷点头的样子,细细回忆起来,他唇边似乎是噙着笑意的。
看来王爷那边有些眉目。
江神聆没有抬手接盒子,颔首浅笑:“发簪是定情之物。等婚事定下来了,我再收吧。”
司洸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把盒子塞在她的手里,这簪子是他千挑万选的,用做定情之物再合适不过,“你明白就好。”
江神聆的手腕被抓起,袖袋里的香囊突兀地掉了出来,她急忙蹲下去捡,“诶。”
司洸先一步弯腰捡起来,月白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临水自照的白鹤,下面吊着浅蓝色的吉祥结。
他摸着香囊里鼓鼓的,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竟然还藏着两张帕子,一张绣竹,一张绣兰草,帕子底下都绣着浅金色的“聆”字。
他前生也收到过江神聆绣的香囊、帕子,亲手做的寝衣、靴子。
时隔多年,再次收到她送的东西。
他轻张薄唇,喉咙里像堵着湿润的棉花,一时之间感慨交织,半晌才道:“很合适。”
江神聆捏着楠木盒子,手心泌出汗来,借着酒意脱口而出:“这不是送给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