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方桃茫然无措失魂落魄地游走在大街上。

她一个月来坚定不移的念头落了空。

解救二郎的信念一直支撑着她从青阳镇赶到京都。

到了魏王府,她明明觉得距离二郎只有咫尺之遥时,却忽然得知,她的想法是可笑的臆测。

二郎到底被人掳去了哪里,她难以知道真相了,也许从此以后,她只能与二郎天涯相隔,再也寻不到他的下落。

方桃觉得心里突突疼得难受,大颗大颗的眼泪滚瓜似地落了下来。

她抹着眼泪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耳旁蓦然响起一声粗亮的断喝。

方桃六神无主地停了下来,眼里汪着泪抬头看去。

一个生了双桃花眼的年轻男人优哉游哉地骑在马背上,他穿着一身玄色轻甲,手里还漫不经心地转着条马鞭,后面两列骑着高头大马的兵卫紧跟着,看上去是他的随从。

男人勒停了马,正垂眼盯着她。

方桃赶紧拿帕子抹了抹泪,冲这位骑马的武官道歉。

方才她没有抬头看路,不小心走到了路中央,无意冲撞了对方。

方桃道歉完要走,那武官却立刻驱马走近,一跃翻下马背,问道:“姑娘,在哭什么?我是京城右武卫的人,姓吴,遇到了什么难题,寻人找物还是丢了银子?告诉我,我都能帮你。”

右武卫是做什么的,方桃不清楚,但对方能寻人,方桃心里突然生出一点点希望。

“吴大人,我找谢二郎。”

“哦?他长什么模样?”吴悠饶有兴趣地问。

为了方便吴大人寻到人,方桃仔仔细细比划着告诉他二郎的样子。

比她高将近一个头,身材清隽挺拔,肤色冷白,修眉凤眸,生得俊朗,是个读书人,有咳嗽体弱的毛病。

吴卫长吩咐随从记下来后,笑道:“姑娘要找的人,和我熟知的一个人倒是很像,不过他可不姓谢,定然不是你要找的人......姑娘是外乡人,如今住在何处?等到找到了人,我好着人去通知你一声。”

方桃对这位吴卫长心生感激,谢了又谢道:“我是城南万宝坊崔府的婢女。”

原来是崔府的婢女,吴悠笑眯眯道:“姑娘等着,明日我就亲自去府上给你送信。只是,我若去找你,得有你一样信物才好。”

方桃有些为难,她没什么可用的信物,就在她着急地翻看包袱时,吴悠指了指她手里的绣帕,道:“姑娘,这帕子很好,何不用它做信物?”

方桃点了点头。

这是个好主意,帕子上绣了一株歪歪扭扭的桃花,一看便是出自她之手,绝不会认错的。

她将帕子递给吴大人,感激地说:“大人只要差门房把帕子送来,我便知道是您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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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空寂,玄鸢悄无声息在夜空掠过后不久,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堪堪停在魏王府前。

萧怀戬翻身下马,踏过一地寥落晦暗的月色,径直步入到书房中。

房内,南逍与李太医早已在等候。

待一阵沉重的闷咳逐渐归于平静时,李太医提着药箱上前,示意要为殿下请脉诊治。

李太医诊完脉,眉头拧起,脸色变得十分不妙。

在玉皇观时,殿下的旧疾已减轻许多,可自打回京后,病症却已和以前无异,甚至还有更加凶猛的势头。

李太医欲言又止。

魏王殿下近些日子一直呆在左武卫处理兵务,事必躬亲,劳累不已,身体已不堪重负。

“还请殿下爱惜身子,否则,病症发作时,定神丸又得加量了。”

萧怀戬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凉玉扳指,淡淡道:“不必在意,即便爱惜,本王又能得延多久?”

李太医沉默未语,南逍听见这话,本要上前回禀事务,却脸色难堪,不想再张口。

萧怀戬冷冷瞥了他一眼。

南逍默默深吸口气平复心绪,拱手道:“主子,属下已查到了方姑娘的下落,她此前在客栈下榻,后来去了崔府做婢女,今日午后,方姑娘曾到魏王府,来找......谢二郎。”

寻找方桃的踪迹不可大张旗鼓以免引人注意,京都那么大,要找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可谓难上加难,亏得主子工于丹青,南逍怀揣一副与真人几乎无别的画像暗自查访,不出三日便查到了方桃下榻的客栈。

之后打听过去,得知她牵着爱驴在崔府做婢女,至于到魏王府的事,守门的护卫虽不认得方桃,但将青竹笛的事汇报之后,南逍已确定无疑那就是方桃本人了。

话音落下,南逍抬眼看去,只见主子神色未起波澜,不过那指腹的冷玉扳指却悄然顿在原处,久久未再转动过。

萧怀戬面无表情地挥手吩咐两人出去。

房门打开重又阖上。

寂然无声的书房内,烛火清清冷冷,萧怀戬沉默许久,突地勾唇重重冷嗤一声。

方桃愚笨,不识字的事果然没有骗他,凭她的脑袋,也根本没有看破他的秘密。

她到京都来,是为了寻找二郎。

稍微动一动脑子就能看出来,二郎明明抛弃了她,她竟天真到以为二郎是被胁迫到魏王府做文书,所以才千里迢迢来找他。

这世上,简直没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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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未至时,崔府的厨房便已开始忙碌,寅时一刻,老侯爷要上朝议事,需备好丰盛的早食。

刚给主院送去早膳,其他院里的主子也要开始用饭,直忙了将近两个时辰,方桃才停下来歇口气。

崔二姑娘喜欢吃茉莉糕,周娘子亲自去姑娘院子送完回来后,发现方桃抱膝蹲在大灶炉旁边,双眼发愣盯着里头的余烬,早饭竟然一口未动。

不知这姑娘有什么心事,自打昨晚回来后就不大对劲,不过,周娘子没空关心她的情绪,她还有紧要事要做。

说来今日稀奇,魏王殿下竟然一大早便登门拜访,老侯爷不在府中,殿下去了二姑娘的院子,周娘子方才去送茉莉糕的时候,看到一对璧人坐在厅内说话,那魏王殿下竟还说想吃荷叶粥。

殿下是贵客,又是二姑娘的未婚夫,怎可怠慢,周娘子忙吩咐方桃去煮粥,还一个劲地叮嘱道:“煮好了你便送去,记得,荷叶粥清淡,要再放些糖霜。”

方桃神思不属地煮好粥,拎着食盒去了二姑娘的院子。

刚走到院门口,那食盒便被小玉接了过去。

以往提到院里的糕点饭食,都是厨房的人直接送至房内。

但今日魏王殿下在此,方桃是个外乡人,她本就不懂高门大院里的规矩,这会子看上去脸色不大好,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小玉担心她冲撞了贵人,便对她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送粥。”

方桃木然摇了摇头:“我不等了吧,午时过后我再来收食盒。”

小玉摇了摇手,小声道:“你先别走,殿下还从没和姑娘一起用过饭呢。殿下一向大方,今日你来送荷叶粥,肯定有赏的。我替你领了赏,待会把赏钱给你。”

没有了二郎的消息,方桃对于赏钱也不大在意了。

二姑娘的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还有许多绿油油的竹子,待小玉拎着食盒去了主房,她便倚在月洞门旁,双眼无神地盯着那丛竹子发呆。

房内,小玉将粥饭摆上,便规矩地退到小姐身旁伺候。

崔婉婉心情忐忑地看了一眼荷叶粥。

那粥看上去熬得不错,应当是可口的,不过,魏王殿下却盯着那碗粥,久久未动。

崔婉婉悄悄移目打量了一下殿下的神色。

他的脸色未变,看上去还是苍白温和的,只是,那双乌黑深邃的凤眸像是浸了冰霜,无端散发着冷幽寒意,冷不丁想起以前的事,崔婉婉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

她不自觉拧紧了绣帕,怯怯小声道:“殿下......怎么不尝尝?”

浅绿色的荷叶粥放在面前,粥碗是玉白名瓷,不再是玉皇观中那粗糙的竹根碗,丝丝袅袅的清香却依旧沁人心脾。

萧怀戬拿起调羹尝了一口,修挺长眉顿时拧起,脸色沉冷如覆寒霜。

“不堪入口,府中怎会有厨艺如此之差的厨娘?”

清冷质问的嗓音落下,崔婉婉的脸色顿时煞白不已。

她仓皇扶着桌沿起身,满脸歉意地说:“殿下息怒,我去找人将厨娘带来,为殿下赔罪。”

萧怀戬不置可否,只是冷冷道:“本王不需要赔罪,依你来看,该如何处置?”

这粥是方桃做的,当初人也是得到她允许进的府,虽说这是崔府的家婢,崔婉婉却也不敢忤逆了他的意思。

她想为方桃求情,可刚一张口便被冷漠地打断。

“如此粗手笨脚,留在府中有何用?”

方桃没领到赏钱,等到的却是被逐出府。

小玉满怀同情地送她到府外,悄摸递给她一封十两银子,道:“这是小姐送与你的,你在这里无亲无靠,还是回家去吧,这些银子留着在路上当盘缠。”

方桃推辞不过,眼泪汪汪地收下银子。

“替我谢谢崔姑娘。”

那十两银子可解燃眉之急,崔姑娘与小玉的恩情,她不知是否还有报答之日。

走了很长一段路,方桃频频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崔府,沮丧难过的心里酸涩不已。

大灰驮着她走了二里路后,最后一抹晚霞落下,天色快要暗了。

不过,看着身旁笼罩在暮色里的街景,方桃突然想起一事来。

昨日那位吴大人说要帮她打听二郎的下落,还说要去崔府给她送信,可她如今已被逐出府,吴大人该怎么才能找到她?

她已给崔姑娘添了麻烦,此时绝不能再回崔府了。

不过,她认得现在所处的街道,正是她昨日经过的路,距离她遇到吴大人的那个路口不远。

方桃辨认了会儿方向,吆喝大灰掉头,向临近的路口走去。

不远处,一辆轻便低调的乌蓬马车放慢速度悄然跟在矮驴身后,一路未曾远离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