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方桃得到允许,每日傍晚之前,可以牵着大灰在王府散步半个时辰,不过,晚饭之时,必须早早回主院伺候。
虽然条件有些苛刻,但能见到大灰,方桃已经算是满意了。
更难得得是,接连数日,狗魏王再次不见踪影,她的日子轻松不少。
这一日,方桃便在后花园多耽搁了会儿,还割了一筐子杂草,这回她长了记性,割草前确认那绝对只是普通的油葫芦草,而并非狗魏王的什么奇花异草。
不过,她刚割完草要走,突然看到大红在空中展翅盘旋。
似乎半空中注意到了方桃,大红盘旋片刻后便抖了抖翅膀顺势俯冲而下,落在旁边的假山顶上。
方桃十分意外。
大红一向是跟在狗魏王身旁的,虽然不知道狗魏王会差遣它做什么,但大红从没回来这么早过。
数日来狗魏王不见踪影,此时大红突然出现,说明狗魏王也要回来了,方桃赶紧牵着大灰向主院奔去。
果不其然,方桃刚到主院门口,便看到狗魏王一身广袖玄袍负手立在院门处,薄唇紧抿,冷白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萧怀戬垂眸冷飕飕地盯着方桃。
也不知她从哪里找到了一只竹筐,筐里盛满了杂草,她背着筐脚不沾地飞快地跑来,桃色衣裙沾上了驴毛,双手沾上脏兮兮的污泥草屑,脑袋上还顶着几根油葫芦草。
到王府做婢女这么久了,也在怡园接受过教导,可她粗野的村姑习惯从未变过。
狗魏王眼神一凛,似乎想要发作,但不知为什么,却只是拧起长眉,烦躁不耐地看了她几眼。
方桃已做好了他会斥责的准备,没想到狗魏王却暂时没有与她计较,只是冷着脸拂袖转身,沉声吩咐道:“沏茶,送到书房。”
方桃去送茶,才明白狗魏王为何硬生生憋住了火气。
书房里除了他,还有一个身着墨色武袍的男子。
男子看上去大约四十多岁,身形笔直端正地坐着,一双眉眼锋利肃然,浑身散发着征战沙场的凛厉杀伐气息,狗魏王与他相对而坐,看上去态度亲切而和煦,俨然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
不知两人在商量什么要事,方桃规规矩矩奉上茶,没敢多打量一眼,便迅速退出了书房。
出了书房,方桃却没敢离开,想起狗魏王方才隐忍未发的火气,生怕他事后算账,只得闷闷不乐坐在书房外的石阶上,等着他使唤。
书房里传来隐约的交谈声,方桃心情忐忑地看着头顶的夜空。
夜色浓重如墨,玄月还未曾高挂,廊檐下的灯笼发出幽暗的光线。
院子里静悄悄的,晚间阵风时而拂过,窗根下影影绰绰的的绿竹沙沙作响,时而传来几声蛙鸣。
竹子里怎么有青蛙?听到青蛙叫声,说不定狗魏王又会冷脸不悦,方桃当即从石阶上跳起,放轻脚步走到竹子旁赶青蛙。
房内,萧怀戬将锦信放到案上,道:“韩将军,遗诏是父皇所留,本王本应早将信拿给将军看的,不过情势所迫,为免引起皇叔疑心,只能现在才让将军过目。”
韩将军重重握拳搁在膝上,想到方才信上的内容,胸膛一阵剧烈地起伏,沉冷脸庞肃杀气势毕现。
沉默片刻后,他撩袍单膝跪地,拱手沉声道:“微臣愿听殿下调遣。”
韩将军为人忠诚不二,只要他出言相助,胜算便会多上几分,萧怀戬扶他起身,温声道:“狩猎之时,一切还要多劳烦将军。”
闻言,韩将军眉头拧起,有所担忧,“殿下,韩家军大营距离围场不过五十里,调度并非难事,只是,右武卫届时定然会担任守护之责,臣担心......”
萧怀戬轻轻摩挲着冷玉扳指,道:“右武卫么,乌合之众,不值一提,不过到底是个变数。既然不是本王的人,待去了狩猎围场,本王自会处置。”
韩将军郑重颔首,沉默片刻后,沉声道:“殿下,此行是冒险之举,殿下可已下定决心?”
萧怀戬抬眸睨向窗外,无所谓地淡淡一笑。
“早在十年前,本王便已下定决心,如果杀不了皇叔,那本王也就不必再活在这世上。”
话音刚落,窗根下突然传来稀里哗啦的的声响,像是有人不小心跌了一跤,又匆匆忙忙爬起来跑向了别处。
萧怀戬摩挲冷玉扳指的动作蓦然一顿,望向窗外的眼神,冰冷狠厉,杀意毕现。
方桃发誓不想听到狗魏王与那位韩将军的谈话的,她只是想捉那几只扰人的青蛙而已,奈何一窗之隔,那些谈话她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中。
其实,很多话她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大致明白了一点——狗魏王想要杀他的皇叔,而她在怡园时便听人提及过,当今皇帝是狗魏王的皇叔,也就是说,狗魏王要打算谋逆造反!
造反的严重后果方桃还是知道一些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不管怎么样,都是兵刃相接血流成河的程度,想想便让人觉得头皮发麻,脊背生冷。
至于为何狗魏王要把她牢牢关在王府里,不许她迈出半步,方桃终于琢磨出了其中原因——当初在玉皇观看到的那封锦缎质地的信笺,八成就是他说的什么遗诏,事关造反密事,担心她泄露机密,狗魏王才特意对她严加看守。
怪不得狗魏王整日行踪神秘,想是正在筹备谋反的事,方桃害怕地躲在柜子旁缩成一团,心口紧张地砰砰直跳。
狗魏王那么凉薄寡情,心狠手辣,知道她听到这天大的秘密,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她灭口的。
她才十六岁,还很年轻,只想好好活着,可不想就这么悄无声息不明不白地死了。
突然,吱呀一声门响。
落针可闻的房内,像是一道惊雷劈了过来。
方桃身子一抖,死死咬住了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一道晦暗沉冷的身影在房门处停驻半瞬,萧怀戬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脚步声犹如催人夺命的更漏,一步一步,愈行愈近。
方桃往角落里拼命缩了缩身子,暗暗祈祷狗魏王不要发现她的存在。
卧房里没有点灯,幽冷寂然的月光穿过菱花窗,在柜子旁撒下几道细碎晦暗的光亮。
方桃鹌鹑似地躲在柜子旁,双手捂着耳朵不敢抬头,连呼吸都特意放得很轻。
萧怀戬冷冷勾了勾唇。
她很愚笨,一向如此,不辨人心,没有见识,甚至连藏身都不知找个更隐蔽的地方。
踏着清冷昏暗的月色,萧怀戬缓缓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绣金暗纹皂靴在面前堪堪停下,方桃小心翼翼抬头。
狗魏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沉冷脸色如覆寒霜,周身翻涌着危险狠厉的气息。
方桃绝望地松开双手,无声抽了抽鼻子。
她睁大了眼睛,不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双清澈的杏眸中泪珠不断地打转儿,却不敢落下来。
萧怀戬低头看她片刻,撩袍在她身前蹲下,温声道:“方桃,你都听到了,对吗?”
他没有发怒,沉冷神色甚至一瞬间变得很温和,像是在同心爱的人闲谈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声音磁性而清朗,眼神温柔而宠溺。
他装出这副模样,就如他在玉皇观时一模一样,方桃知道,他在诱哄她说实话。
其实,不必诱哄,她不会撒谎的。
方桃闷闷嗯了一声,嗓音有些发颤:“都听到了。”
其实根本不必验证,问出的话实属多余,萧怀戬盯着方桃白皙的脖颈,短促而突兀得冷笑了一下。
事关重大,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一个无关轻重身份低微的婢女,悄无声息地死了,谁都不会在意。
萧怀戬莫名有些烦躁地拧了拧眉头。
死到临头,方桃实在愚笨,连求饶都不会,也许她只要保证永远对他忠贞不二,他兴许就会饶她一命。
方桃瑟瑟发抖地低着头,听到狗魏王凉薄的声音幽幽传到耳畔:“十年之前,本王尚还年少,便亲手杀了一个宫婢,她做了不该做的事,背叛了本王,死得很惨,本王看着她一点点咽气,非但没有解恨,反而觉得她死得太过痛快,若是再来一次,本王定然要将她一刀一刀凌迟......”
方桃仿佛看到一个无助可怜的婢女被一刀一刀剥皮,鲜血流满一地,婢女在痛苦地惨叫,但那冰冷的刀刃依然没有停下,依然不紧不慢地割开皮肉,露出一根一根的森森白骨......
方桃惊恐地捂住了耳朵,她惜命怕死,禁不住吓,狗魏王这样说,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方桃大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萧怀戬凉凉笑了一声,慢条斯理握住她的手。
冷白长指摩挲着细韧的手腕,一下一下,缓缓收紧,那禁锢的力道,仿佛下一刻就能把腕骨捏碎。
“方桃,知道背叛本王的下场了吗?”
方桃欲哭无泪。
狗魏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她怎么这么倒霉,遇见这样一个有病的疯子。
方桃低着脑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奴婢知道了。”
“要想活命,就乖乖听本王的话,”方桃那副害怕模样,让萧怀戬莫名烦躁起来,他粗暴地抬起她的下巴,长指捏得白皙肌肤泛了红,狠狠逼她与他对视,“本王善心大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胆敢背叛本王,即便本王死了,玄鸢也会啄瞎你这对眼睛,再把你撕成碎片,一点一点吃掉。”
方桃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