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接待员指了一个空白位置,徐月时签上自己的名字,刚搁下笔,就听楼上传来拐杖敲地的声音。

“好小子!”徐家老爷子一步一步下了楼,“上自己家!你签的什么名儿啊!”

四面视线纷沓而至,徐月时上了几节楼梯,先喊了声祖父,搀着老人家下了楼。

满室人都涌了过来。

老爷子带着他到人群中心,灌满了他手上酒杯,哪怕喝酒有技巧,十几杯酒下肚也不免晕醉,一直到应付的差不多,老爷子又说了几句好话,才带着他上了楼,让保姆递了凉毛巾给他。

“歇歇吧,想在北市立脚,这点儿牺牲都是基础。”

徐老爷子坐在对面的木凳子上,看着自己的独孙躺在沙发上,闻言揭开眼上毛巾。

“嗯,我都听您的。”

“装相吧!真是翅膀子硬了!你这两天闹得可过头儿了,就是想报复也不是那么报复的,闹得难看,丢人现眼!”

“您知道了?”

“我哪有可能不知道?我倒想不知道!”徐老爷子一提起来,气了个够呛,“抢占弟媳!真有你的!这两天净帮着给你擦屁股!老爷子我嘴都快说烂了!”

男人落下眉眼,只静静听着老爷子发泄怒气。

一直到老爷子敲了两下地面,“我不管你什么心思,到时候该断的都给我断干净了!程家女帮不上你,白惹你一身腥!你可绝对不能犯傻啊月时!”

“没犯傻,您放心,我不会犯傻的,”徐月时抬头,露出个笑,“我永远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大门关上。

徐老爷子看着紧闭的房门,重哼一声,脸上露出笑来。

这是给他准话呢,一切都听他的。

一楼人走了一半。

徐月时胳膊夹着西装外套下了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往大厅中间去。

穿着公主裙的女孩正一个人低着头玩手机游戏,感觉到有人过来,愣愣抬起头。

就见一个面色有些红,浑身散着浅淡酒气的高大男人站在她面前,双目低垂,蹲下身来,抬眼看她。

“叔叔?”

“生日快乐,洛涵。”

他隔着一段距离看她。

女孩面孔惊讶,接着,喜悦一点点爬上她的小脸,“谢谢叔叔,你是今天除妈妈外,第二个祝我生日快乐的人!可是,叔叔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呀?”

“接待表上第一栏会写今天主人公的名字,是徐公馆多年以来的传统,”男人说,“再见,洛涵。”

半夜,天又下起雨来。

陈姨在一楼,听见外头有声响,正煮着牛奶呢,吓了一跳。

回头,就见男人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

“徐!徐先生,您怎么回来了?”陈姨回头小声道,忙关了煮牛奶的火,正要去开灯,就听男人问。

“她呢?”

声音相较平日,更显低沉。

“二楼呢,徐先生,您是受了凉吗?需要我给您煮点热牛奶喝吗?”

徐月时没回。

只是昏暗里,陈姨看着他对她挥了挥手,示意不用。

程许醒来时,屋外大雨敲窗。

床头柜上,夜灯落下的光亮昏黄暗淡,映亮这间墨绿之屋的一角。

程许察觉到异样。

她落下视线,在看清床脚的长沙发尾处若隐若现的苍白脚掌时,呼吸下意识屏住。

一瞬,程许想起了这栋宅子古老的历史,本该浮现恐惧,但兴许是雨夜安静,她咽了口口水,拿上床头柜放着的星空夜灯,一步一步走到了沙发前。

入眼,是男人被光亮映照浅淡的,散乱的短发。

他侧躺在沙发上,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心紧紧皱起,程许微微瞪大眼,正要弯下腰喊他,就对上男人忽然睁开的眼睛。

“嗬!”

徐月时兴许是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喘出一声粗气 ,皱紧眉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

那双被夜灯映照的,颜色显得更为清浅的眼睛看向她。

“程许。”

“徐先生......”程许才回过神来,忙往后退了退。

徐月时坐起身。

他手从前往后随意梳理了一下略显散乱的短发,目光落下,胸腔起伏,呼出口大气,身上是解了几粒扣子的西装衬衫,显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宽阔胸膛。

程许这时才意识到,徐月时喝酒了。

空气里甚至都飘散着浅淡的酒气,却并不难闻。

“徐先生,你做噩梦了吗?”

“嗯,”徐月时起眼,隔着一片昏暗看她,“是啊。”

他手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脖颈,抬头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程许,过来。”

程许微顿。

不知是此时此刻男人看不懂的眼神,还是昏暗的环境,她猛然意识到什么。

同时,大脑里不合时宜的响起赵枝乐白天对她磕磕巴巴说过的话。

——我是说,可能啊,他有一些变态,或者,有玩一些......啧,那种小众圈子的爱好,就,反正,总之,你一定要小心。

程许:......

“......我过来,是去哪?”

“到我面前来。”

昏暗里,男人的声音低沉,又因黑暗润色,入耳只显暧.昧。

程许的脸都快要烧成炭火。

她走到徐月时面前,听他声音温柔,“蹲下来。”

程许心跳如擂鼓,站在原地好片晌,才抱着某种决心,抱着星空夜灯蹲了下来。

男人坐在沙发上。

发丝渡上些许暗淡的亮。

程许望着他手过来,沾染温暖的指尖触上她下巴,一点点往下。

她喉咙干涩,却觉察到男人的手停在她脖子上不动了。

徐月时的手摩挲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摩挲着他自己的脖子。

“......徐先生?”程许微微仰头,后背鸡皮疙瘩都有些冒出来了。

“我做了一场噩梦,”放在她脖颈上的手离开,程许看着他,兴许是醉意尚存,男人手撑住额角,压着几分程许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烦跟燥,“我梦到,被人掐住脖子,”他视线转落到她身上,“并非是在故意恐吓你什么。”

程许下意识,抬手抚摸上自己的脖子。

同时慢半拍的意识到,徐月时兴许是因为噩梦,才想要抚摸完好无损的脖颈。

“没关系。”

女人说话,声音清冷,徐月时垂眼,看她肌肤如玉洁白。

她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微微仰头,露出纤弱的,仿佛一手就能折断的脖颈。

徐月时端倪她良久。

“你缺一条项链,”他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闲适的坐姿,胳膊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指骨抵上下巴,“是不习惯戴项链吗?”

程许身上确实一样首饰都没有。

但她并非是因为不喜欢戴首饰。

“我没钱买,”程许老实的过分,“程家人送的礼物我又一件都不想带,基本都还回去了,我妈妈之前给我买过足金项链跟小戒指,我也都拿着换钱去了。”

男人听着,视线里并无多余的同情亦或怜悯。

这也是程许对徐月时尚算有好感的地方,这个人并不会对他人的遭遇带有过多的情绪,却会认真听着,这也意外致使程许对他讲述过往时并不会感到什么压力。

“那让我送你吧,”他说,“好吗?”

程许微僵,片晌才道,“送我?”她微皱了下眉,用自己都没查觉出来的警惕口吻道,“免费的?”

徐月时笑了,“你想让它成为不免费的也可以,”他探过身,凑近了看着她,“就用一个拥抱来抵债吧。”

眼前的女孩儿像只机敏的兔子。

女孩儿,此时的她是女孩儿,不再是具有成熟风韵的女人,徐月时看着她乱糟糟的发,乌黑清亮的眼,不知从哪来的耐心,伴着夜色解释,“事实上,我不喜欢孤独,今晚过来也是因为住处太过空旷,你的一个拥抱对我来说,足以抵销这些身外之物的价钱。”

手中捧着的明亮被她放到桌上,程许这人不爱矫情,抱抱而已,她站起身,直接弯腰抱住了男人的脖子,力道之大,徐月时都被她带偏了身子。

徐月时:......

“我觉得有点奇怪,”徐月时说,“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拥抱。”

话落。

就听头顶,女人叹了口气。

“那你想要什么?”口气还有点不耐烦。

徐月时抬头看着她,眨了下眼睛,“坐到我腿上来,小兔子。”

确实如徐月时所说。

程许侧坐到男人腿上,听他指令抱住他的腰,登时就感觉不一样了。

她先感受到的,是男人的体温。

隔着薄薄一层衬衫面料,暖到她被夜色沁凉的脸上来了,他今天兴许是没吃薄荷糖,程许只闻见淡淡酒气,她不大自在的蹭了下脸,这才感受到脸颊上压着的,属于男人的——胸肌。

胸肌。

——老天,胸肌。

徐月时抱着她。

女人高挑,缩在他怀里,只让人觉得像一件易碎品,徐月时手轻轻地,缓缓地,像是安抚一只随时会跑的兔子,将手放到了程许后腰上。

良久。

“怎么样?”

他声音低且沉,响在耳畔,程许一激灵,晃晃从这安心又足够令人晕眩的怀抱中回过神来。

“挺——”一个‘大’字卡在嘴边,被她险险制止,她笑的很僵硬,“好的。”

徐月时的笑容明显对她的夸赞很满意。

程许一时之间,甚至都有些不知道是谁在取悦谁了。

“你有喷什么香水吗?”徐月时问她。

“没有,我有点鼻炎,闻不了香水。”

徐月时垂眼看着她的头顶,“你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很好闻?”程许低头闻了闻自己,也没闻出来,“什么味儿啊?”

“嗯......它让我想起中国乡下的奶奶晒得棉被。”

程许:“......抱的差不多了吗?徐先生,我想去选项链了。”

放在腰后的手挪开。

程许忍不住从鼻孔里哼出口气,脚踏到地上拿起放在一旁的星空夜灯。

气性还挺大。

徐月时禁不住多瞧她两眼,“记得穿上鞋子。”

女人行走的脚步声代替了她的回答,程许穿上拖鞋,抱着夜灯跟在徐月时身后。

他们往三楼去。

“三楼都逛过了吗?”

“没逛完,”程许如实道,他们在有着昏黄光线的夜色里上楼梯,外面在下雨,这让她想到吸血鬼的夜晚,而她是雨夜误入此处的旅人,正被不怀好意的吸血鬼主人热情招待,“这里太大了。”

徐月时轻笑两声,“我幼年时也经常在这里迷路,找不到楼梯在哪。”

她抬头看着男人的背影,“那之后是怎么找到的?”

“又哭又喊,”徐月时没回头说,“楼下总会有人能听见。”

男人脚步轻快,从楼梯拐角拿上一串亮晶晶的钥匙,两人走迷宫一样绕过几条长廊,最后停在一间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差异的木门前。

程许注意到门旁边挂着的油画,是一个金发女人,穿一身欧洲中世纪长裙,拿着一把锋利长剑坐在宝座上,浑身上下全是金光闪闪的首饰,踩在一堆金银宝物上,程许眯眼细瞧,才发现踩着的不是金银宝物,而是首饰。

首饰屋么?倒是挺有意思的。

徐月时用钥匙开了门,点开门后的灯。

程许跟在他身后进来,一进门就被这满满当当的一屋亮光啄了下眼。

这是在自己家里开了个首饰店吧!

首饰们被藏在透明展柜里,隔着防护玻璃,大胆的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徐月时让她慢慢逛。

“我祖母有拍首饰的兴趣,”徐月时说,“拍下来也不会带,只喜欢放在一边偶尔观赏,她去世前告诉我一切东西都留给我,所以你可以放心选你自己喜欢的。”

程许挑花了眼。

偶尔路过几个眼熟的,程许一想起是在哪里见到过这串首饰,就会因回忆起它们的价格惊得咽口水。

她往前走,目不暇接,忽然被一汪绿色吸引住视线。

“哥伦比亚绿宝石,”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他帮她拉开展柜里的灯,金色项链上悬挂着的绿色坠子好似一汪绿色的森林之海,鲜活浮动,“你喜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