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新家，棠菱躺在是原先五倍大的新卧室里，夜晚又一次地做梦了。

但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是噩梦。

梦境光怪陆离，她差点就要被小混混欺负了，她要反抗，可是动不了，头顶悬着灼日，日光之下没有新事，她永远是最弱小的那一个。

这一次没有人来救她，来的那个人不仅没有救她，甚至还居高临下静静凝望着她，他的脸被树叶洒落的阴霾遮蔽，透着阴翳，不停地说她是小废物，说她弱。

他那张脸，棠菱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惨叫着惊醒，屋子空荡得骇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包裹着她，她不喜欢这里，她想回家，可是母亲又如同曾经在卫家楼那般夜不归宿。

来到新家，棠菱变得更加寡言沉默起来，性情也和从前大不一样了，毕竟在这样一个陌生又冰冷的地方，没有人能与她说得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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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林女士早早的就回来了，说要带棠菱去见人，见这里的男主人。

瞧得出来，林女士无比重视这次见面，她在镜子前精心打扮了许久，还不忘特意叮嘱棠菱也要好好装点，不要穿的太随便。

可棠菱压根没几件像样的漂亮衣服，正踌躇着，突然想起去年她过生日，宋小果用自己全部的压岁钱给她买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那条裙子很漂亮很漂亮，棠菱一直都舍不得穿，如今面对母亲的催促和要求，她也顾不得什么了，赶紧跑到箱子那儿将这条裙子取出来换上。

…

其实棠菱生得很好，脸蛋继承了爹妈全部的优点，这么简简单单一打扮，丝毫不逊色什么千金小姐，白皙的皮肤，秀美的五官，叫人眼前一亮。

从卧室出来，林诗芸对她的这身打扮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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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棠菱第一次去大宅内院，难免怕生，更何况是去见男主人。

害怕走丢，她牢牢牵住母亲的手，步伐小心谨慎。

商家的大宅院古旧幽深，透着十分厚重的质感，叫人不敢轻易失敬怠慢，越往深处去，越发显得雕梁画栋，镂金错彩，棠菱年纪小，轻易就被深深震撼到。

也能明白母亲口中的新家比卫家楼好一倍，好一万倍的意思了。

她正小心翼翼四处打量着，一个抬眸，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紫藤花架下伫立着两道身影。

其中一个明显是管家，而另外一道身影，高高瘦瘦的…棠菱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他周围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像是铺陈了一地的墨绿色汪洋，而他一身黑衣玄朗。

棠菱的听觉很好，她耳尖听见了二人之间的对话，同时也包括那两个极为熟悉的字眼…

shang……

她心一动。

他在叫…商寂少爷吗？

商寂。

shangji…

天底下真的有如此巧合而又幸运的事情吗？棠菱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顺着紫藤花架往上，那人的五官轮廓一点一点的，完完整整的露了出来。

她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一时间，过往陈旧的记忆倏然涌入脑海，棠菱怔在了原地。

小巷、潮湿的苔藓、破掉的裙子、温柔的怀抱、足以叫人弥足深陷的俊逸容貌……

那是她心心念念七年的恩人，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再度重逢。

她的眼睛刹那间变得流光溢彩：“尚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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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眼，棠菱就认出了他。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要快，她直接甩掉母亲的手，朝他那里飞奔了过去。

当年是他赶走了混混，救了她，还将她抱回了家。走之前问他叫什么，可太匆忙了，棠菱只听见两个模糊的音节。

「商寂」

「我叫shangji。」

是啊，她年幼愚蠢，不会识字，只凭借这两个模糊的音节，就在心中默默叫了他多年的尚尚。

林诗芸不知道女儿怎么了，回过神时急的在身后大声呼唤，可是棠菱面对母亲的呼唤不管不顾，满脑子都是视线中的身影。

她穿着棉白的裙衣，黑色的旧皮鞋，像是一朵亭亭玉立的山茶花，义无反顾朝他那里飞奔了过去。

商寂正在听管家汇报事务，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他凌空一眼远远的瞥过去，像是旷野下的鸷鹰。

只见一个女孩子，瞧着几分眼熟，正欢天喜地的朝他飞奔过来，商寂见状微微拧起眉心。

那女孩跑到他身前，激动得无以复加。

“尚尚，尚尚你还记得我吗！”

她不仅情绪高亢，就连呼吸都带着欢愉，微微发颤。

她如此迫不及待，然而商寂却没有回答，只是对着她微微挑弄眉梢。

雨后的阳光洒照在他的眼角眉梢，有种高贵的疏离和遥远感。

这一年商寂17岁，就已经生的很高很高。他整个人逆着光站立，角度问题，逆光使得他的眉骨自上而下洒落阴翳。

一双凤眸乌黑冷清，透着目空一切的凛冽和桀骜。

他的气质比起从前多了几分冷淡肃立，并且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近。

棠菱面对这样冷淡的气场，不禁心生退却…

可是不会错的，他虽然看起来有些严肃，但是这张脸不会说谎，棠菱陡然又不怕了。

生怕他又像多年前那样突然就消失了，棠菱急的去捉他的手。

“尚尚……”她急切的想要证明什么，“尚尚你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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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棠菱想伸手去拉他的衣摆时，变故出现，她突然被身后跑过来的母亲一把拽进怀里：“对不起商少爷，菱菱年幼不懂事，请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母亲的嗓音透着几分忌惮和畏惧，手下的力道叫棠菱吃痛，她疼得皱起五官。

商寂模样冷峻，冷然观这场闹剧。

这丫头，瞧着几分眼熟。

他略微思索。

啊，想起来了，那天在茶楼之上，就是她吧？商寂不动声色地冷哂。

那天望见她在马路边也是这般和异性拉拉扯扯。

如今再见到她身后的那位。

是了——

商寂忽然笑了，原来就是她们母女俩啊。

还真是有趣得紧。

商寂明显认识林诗芸，他眼底的兴味陡然变得浓烈起来，转头再看她怀中的棠菱。

因为被他冷淡的视线觑着，加之母亲的控制，小丫头明显有些胆怯起来。

她缩在母亲的怀里，睁着无害无辜的眼睛偷偷看他。

娇滴滴的模样，泫然露怯，激动的快要哭了，她问他记不记得他。

记得就有鬼了，难不成她知道了那天在茶楼上的人是他？追车不成，这会子又想勾搭他？

还真是顶烂的伎俩，商寂内心冷冷嘲弄。

不久前下了场雨，雨水冲洗干净地面、绿叶、瓦缝廊檐...周遭的一切，所有的事物都变得崭新，同时也包括一段经年旧久的缘分。

要不是一旁的老管家先生掩唇咳嗽了两声，都快忘了他也在。

“商寂少爷，时间不早了。”他适时打断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故人之间久别重逢，恭敬欠身提醒道。

老管家上了年纪，已经在商家做事四十余年，灰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体面整齐的白衬衫、黑马甲黑裤子，哪怕在炎炎夏日也依旧显得很庄重。

商寂眼底染着星星点点的傲慢与恣睢，被提醒后懒洋洋的点头示意。

确实不早了，要不是这丫头突然冲过来和他攀谈，估摸着这会儿他早就已经到正厅那边了。

他垂下胳膊打算就此离开，走之前还不忘瞥一眼棠菱。

只见她模样小小的，透着一股憨傻劲儿，对他的目光直白得炯炯，贪婪的模样毫不掩饰。

小小年纪就这么不检点，四处勾惹，商寂内心冷冷嘲弄。

可棠菱完全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意识到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他要走了，棠菱顿时感到一阵心慌和着急。

她像是压根不记得刚才被大力拽开的滋味，还想着凑上去和他说说话，哪怕是一两个字也好，这么多年没有见，她真的很想好好报答他。

从前没机会，如今说什么都要好好把握，不会再放他走的。

察觉到女儿的念头，再耽搁下去八成会出事，林诗芸迅速将半个身子已经剥离她怀抱的棠菱重新拉进怀里，并且躬身向管家赔不是：“真是失礼了。”

可棠菱还想挣扎着和商寂多待一会儿，完全没意识到他马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不许胡闹。”林诗芸弯腰制止说。

没想到棠菱竟然违背她，还是一心想和商寂说话：“妈妈，尚尚他——”

她这般不听话，林诗芸心里着急，突然厉声朝她吼道：“闭嘴！”

棠菱的手一颤，从未见过这样凶严的母亲，她顿时吓得不再乱动，模样再度变得诺诺讨好起来。

“妈...妈妈……”她轻轻的扯动她的衣摆，小声喃喃着祈求道，“不生气……”快被吓哭了。

本就是撒娇的年纪，又生的这样白皙瘦弱招人怜，被无端这样的祈求着，饶是心再硬的人都难免生出恻隐心。

林诗芸本意是不想叫女儿无端牵扯上什么麻烦，毕竟对方的身份是商家尊崇的少爷，要是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她完全是出于无奈，太着急才会对她这样厉声吼叫。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确实过于严苛，从小到大棠菱都很乖巧，从未忤逆过她而她也从未朝她大呼小叫过。

但事已至此，已经发生了，林诗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重新将她拉进怀里，试图用怀抱安抚她，想说对不起菱菱，妈妈不是故意的。

可棠菱还是有些陷入应激，害怕被责怪的后遗症。

她缩在母亲的怀里，圆溜溜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身体微微僵硬，乖乖的一动不敢动，呼吸频率加重，像一只木偶。

她这副模样落在商寂眼中，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竟横生几分烦躁。

他敛眉，黑目蒙上一层晦色。

“少爷，老太爷还等着。”此刻，老管家又是一声提醒。

商寂目睹了母女争执的全过程，眼底交织的冷感越发浓，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要走了，棠菱的心跟着一颤。

哪怕此刻正缩在母亲怀里，还是本能的还是想伸手挽留他，可是却被母亲死死按住头。

棠菱没办法，只能眷念不已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和多年前一样的颀长劲瘦的身形，呼吸变得很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