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恕？”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上下眼皮分明已经快阖上了，却还是不忘问纪舒道：“对了，他家境怎么样？”这个是很要紧的。

“据说挺有钱的，爸爸是开房地产公司的。”

乔菲拖长音调“啊”了一声，十分可惜地道：“那算了……”

——是的，她有色心却没那个恒心和决心，就是这么容易地知难而退。

有钱就不会为了钱妥协，难办不说，而且有钱通常也有势，这种太麻烦了，很容易使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有了宴琛的前车之鉴，她早给自己立下规矩绝对不会再招惹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就算对方是江恕，她也不可能为他破这个例。

不过是见色起意，江恕再好看能有宴琛好看？乔菲都觉得，这世上大概没有人能比宴琛更好看的了，她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可后来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散场得那么不体面，肉是吃到了，却惹了一身的臊，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倒宁可不遇见他。

乔菲在纪舒的怀里蹭了蹭，嘟囔了一句：“小疯子……宴琛……”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纪舒正替乔菲盖着被子，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

宴琛……他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乔菲刚跟他在一起那会儿，半梦半醒间就经常抱着他，却叫着宴琛的名字。

他那时没有经验，会在半夜偷偷吻她的时候弄醒她，乔菲在睡梦中发出不舒服的呻时，他整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好在她醒了，但又没完全醒，只是轻轻皱了下眉，梦呓似得道：“好了，宴琛……别闹了，睡觉吧，好不好……乖一点……我们琛琛，要乖一点……”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宴琛这个名字，也是他第一次听到乔菲用这样一种语气——几乎是哄人的一种语气，对一个人说话。

他是知道乔菲在他之前还有过一个男朋友的，但不知道那个男朋友原来跟自己那么不一样，他居然……还要乔菲哄着他……

直到后来偶然在乔菲桌上的一份财经报纸上见到宴琛，他才知道他为什么能让乔菲那样对他。

他从没有过这样自卑的时刻。

虽然他家前段时间出了变故，负债累累，但之前也算是家境小康，他又是从小到大的校草，到哪儿都受人追捧，于是他难免带了一种优越感，然而这点可笑又虚荣的优越感，在宴琛面前完完全全地被碾成了齑粉。

他在他面前，卑微渺小得就像一粒尘埃。

乔菲告诉他，宴琛是她的前男友，他居然有一丝羡慕这个称呼，宴琛是被她承认的男朋友，那他呢？将来他们结束了，乔菲想起他时，会冠以他什么样的身份？

至少他，虽然以乔菲的男朋友自居，但心底却是很心虚的——从他接受乔菲的钱开始，他似乎就没这个资格了。

他们现在这段畸形的关系，说好听了是谈恋爱，往难听了说，他不过就是乔菲养的一个玩意儿。

所以乔菲敢在他面前毫不避讳地表露出对江恕的兴趣，如果换做是宴琛呢，她还敢这样吗？

说到底，在乔菲眼里，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纪舒深吸了一口气，握着乔菲的手力道不自觉加大，乔菲在睡梦中不舒服地哼哼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似得，连忙去察看被他捏握的地方，乔菲身上皮肤白，一点红印就很显然，她皮肤也不禁掐，稍稍用力，就容易留下红印。

这会儿手腕那一圈都红了。

纪舒皱了下眉，十分心疼地对着那圈红轻轻吹气。

其实单纯把乔菲看做是金主的话，她几乎是完美的——哪里都完美，脸完美，身材完美，性格也完美。她温柔又大方，在物质上对他很好，从来没对他发过火，也不会因为她给他花了钱就摆出一副施舍者的姿态，对他颐指气使。

她对他是很包容的，他情不自禁地在她身上留下那样多的印记，他以为她会生气，害怕得不得了，她却只是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没关系，难免的嘛，穿上衣服看不见就行了，以后别弄在脖子上……”她眨了下眼睛，笑道：“太高调了。”

他想到这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看着乔菲——乔菲本来也没醒，没一会儿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动作温柔地替她拨开脸侧散乱的一缕头发，显现出她一张完整的脸来，巴掌大的脸，瓷白的皮肤，浓长的睫毛……他手指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了她的唇上，很软，介于红粉之间，是海棠一样的颜色。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学校图书馆后面的一条小道上，那条小道偏僻幽静，很少有人往那走，他因为喜欢那条路上经过的假山荷塘，所以每回都从那儿回寝室。

乔菲那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忽然就从背后叫了他一声：“纪舒！”

纪舒不知道他这一回头，几乎把他这一生都赔上了。

在学校里，没人不知道乔菲。

她却笑盈盈地走了上来，以为他不认识她，自我介绍道：“我叫乔菲，是和你一级的新生……我特意找人问来了你的名字……”

纪舒喉结上下滚动，他看着她，少女黑发雪肤，是极侬丽的长相，一双桃花眼多情妩媚，看人时自带深情，很容易让人生出错觉，以为她有十二分的真心。

她穿了一件红色吊带，裙子包裹着她纤侬有度的身材，纤细却又丰盈，裸露出来的皮肤无一不是白得晃眼。

那天的气温很高，尽管两人站在林荫底下，纪舒还是觉得身上燥热不堪，手心却是不断地往外冒着冷汗——他有预感，乔菲接下来说的话，会让他的心脏狂跳。

他看着她，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怎么会不知道乔菲？但他也知道她那种家境样貌，不是他可以高攀的，更何况他听说她是有男朋友的，自然也是那种天之骄子，因此他从不敢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可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我来找你，是有话想跟你说。”

纪舒听见自己干涩地开口：“你说。”

“我很喜欢你，”她热情似火，又直接大胆：“你能和我在一起吗？我会对你好的。”

她虽然是在告白，但脸上带着笑意，态度从容，冷静到近乎漫不经心，反而是他，一时之间连话也不会说了：“我……”

因为太不真实，所以不敢相信，唯恐一说话，梦就醒了。

乔菲却挑了眉道：“先别急着拒绝我，我知道你家里出了变故，我可以帮你啊。我会帮你的——只要你答应跟我在一起。”

“我也没什么要求，我从来不会强迫别人，你只要不让我觉得麻烦就好……在一起后你要是想离开也可以随时提出来，你是自由的——当然了，我也是。”

“你要是让我觉得满意，我们结束后我会送你礼物的，房子或者车子，都可以。”

纪舒猛地抬头，乔菲话里对他们关系的描述，显然不是正常的情侣关系，他忽然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第一个反应自然是屈辱，但那些拒绝、有骨气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乔菲没有逼他，很无所谓似得：“你考虑一下，不愿意也没关系，不过我没什么耐心，你明天之前记得告诉我结果哦，你回去后会有人告诉你我的联系方式的，不联系我的话我就当你是委婉地拒绝我了……”她扁了扁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想我会难过一下下的。”

她说着慢慢走近，踮起脚尖，见他没有躲避的意思，就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很轻的一个吻，浅尝辄止。

等他回过神来时，乔菲早已不见踪影，从荷塘边吹来的风带着清凉的湿意，他有些恍惚地触碰了一下嘴唇——要不是这上面还残留着刚才那一吻的触感，他还以为那只是一场白日梦。

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乔菲都已经睡着了，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她一贯是静音的，可能是今天不小心又打开了铃声，这会儿手机吵闹地响了起来，她最讨厌睡觉被吵醒，当即关了手机，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捧着专业书下楼准备去上课的时候，被人拦在了寝室楼下。

她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向来了，怔了一下：“纪舒？”

纪舒的状态很不好，眼下一片乌青，看样子是没休息好：“我一晚上没睡，你不是说明天之前都可以吗？为什么不接电话？”

“电话？”乔菲这才想起昨晚好像是有个电话，不过她那会儿睡得迷迷糊糊的，哪儿有心思接电话，很快就按掉了：“哦，不好意思啊，我昨晚睡得有点早。”

纪舒脸色似乎是缓和一点了：“那……我给你发的短信，你也没看到吗？”

“短信？”乔菲拿出手机翻找了起来：“我看看啊，我一天到晚的消息有点多……”

原来她只是没看到……纪舒松了一口气，却又变得紧张起来：“我……你别找了，我……我现在跟你说也一样。”

乔菲本来也懒得找，闻言从善如流地收了手机，抬头看他道：“好，你说。”

清晨和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头发似乎换了颜色，是一种不太明显的酒红色，乍一看以为黑发，只有光打过来，那被光照到的一侧，才显现出淡淡的酒红颜色。

很漂亮。

他看着她，她的瞳色很浅，在阳光下是淡淡的琥珀色，仿佛一眼可以望到底，她一直对他笑着，显露出一侧浅浅的酒窝来——她不笑的时候是很冷艳的，没想到笑起来那样甜，就像夏天阳光下即将融化的牛奶冰淇淋，香甜中带了点奶味——她毕竟年纪还小，甚至比他还要小几个月，长相固然美艳，但脸颊两边却有着跟长相不太匹配的一点婴儿肥，似乎是又带了点稚气，奶呼呼的。

她这样看着他，他几乎都不会说话了，耳朵早就红透了，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他终于开口道：“你昨天说的，我……我答应你。”

他看出来乔菲是很追求结果的，似乎也没什么耐心跟他像正常情侣那样一步步相知相恋，如果他不接受她的提议，那么就意味着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机会了。

他好像有的选择，可又根本没得选择，所以能怎么办呢？他昨天想到了十一点半，最后安慰自己，正常情侣之间对方有困难也会帮忙，借点钱也不算什么，而且只要和她在一起了，假以时日，他徐徐图之，难道还怕她不会真正爱上自己吗？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一旦接受了乔菲的条件和要求，他们之间，就注定不可能像正常情侣一样。

再者，他当时也不知道，乔菲这个人，根本是没有心的。

只是当下那一刻，他是绝对没有后悔的，只因他说出话的那一刻，乔菲的眼睛亮了一瞬，就像坠入了星子，眼底全是笑意，只是因为他答应了她。

她那个样子，就好像，她是真的很喜欢他。

以致于多年以后他总是自欺欺人地想，乔菲应该有在某一刻，短暂地爱过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