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报官

“你也不必拿这种说辞吓唬我,我就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你家这些仆从敢不敢真的将我带来的人打死了。”

没想到,这样依旧吓不走族长。

李七娘一边感慨这世上总是有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一边随手指了个瑟瑟缩缩躲在墙角的小丫鬟出来。

“你去我阿母房里,把大夫赠给父亲那把龙泉宝剑拿来。”

看李七娘意欲动刀剑,族长瞬间神色一凛。

他扭头望向身边几位族老。

当着李七娘的面就和他们低声议论起来。

有说李七娘一个小娃娃狗屁不懂,在他们面前东拉西扯就是要找机会使人出去搬救兵;也有说李七娘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还是应该就此离开,反正有些事情,并不急于这一两日;自然也有人说,姚氏是娇弱的性子,院子里闹成这样也不见出来,怕是看见李昌良尸首就吓晕过去了,如今院里院外只剩下李七娘这么一个小娃娃撑着,要是他们都搞不定,那出了这门,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死。

以后,他们李氏全族的名声臭了,他们这些李氏族长和族老也不用活了。

李七娘站在旁边,把他们的话听了一耳朵。

这些人,自始至终都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否则怎会连商量这种事情,都要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

他们忌惮的,不过就是李昌良身后的御史大夫罢了。

她今天要是不立起来,就算以后真的侥幸求得了御史大夫的垂怜,护佑姚氏与她;这些人也要以家族长辈的名义跳出来横插一杠子恶心人。

她今天还非得要把事情彻底闹大不可。

等到小丫鬟抱着剑,蹬蹬蹬跑来的时候,族长一众人终于商量出章程来了。

“好,李七娘。你叫嚣你父亲是御史府的属官,我们不敢绑了你。那你可还记得,你父亲姓李,他是我们李氏的族人,我这个当族长的,要把他的尸身带回族中,好好清理收拾,你们谁也拦不住。”

李七娘冷笑。

人死以后,被族人收尸的事情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不少见。

可那都是家中无人了,迫不得已才由家族出面。

她就没见过,妻子女儿活的好好的,尸首反而要让族人收拾安葬的。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这老东西是当母亲和我都死了吗?”

“你不过就是我父亲的七叔,隔着门户的族亲罢了。你还真当自己是我祖父,轮的上你来给我父亲收敛尸身?”

李七娘说话,瞬间抽出被小丫鬟抱在怀里的龙泉宝剑。

她人小力弱。

好在这剑也只是御史大夫赠与的,给文士装装样子的佩剑,并非是真的宝剑。

她举着剑正歪歪扭扭。

方才出门办事去的叶阿叔终于急匆匆赶了回来。

李七娘心中大幸,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这才拖着剑,望向叶阿叔:“叶阿叔,我好话已说尽了,可这群人还是缠着要生事,不肯罢休。”

“我力气小,握不稳当剑,就只能劳驾阿叔了。”

叶阿叔看看院子里两两对峙的李氏族中壮汉与家中仆从,再看看被李七娘死死拦住,面色铁青,极度不忿的族长和族老。

二话不说,上前接住李七娘交给他的剑。

李七娘笑盈盈,重新望向族长。

“父亲尸骨未寒,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还请你们立刻从我家离开。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但很明显,族长一行人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依旧故我。

皱着眉头,想要朝李七娘怒喝。

李七娘却懒得再给他们那个机会,只声音悠悠的叹息了一句:“既然如此,阿叔便动手吧。”

叶阿叔的剑到底没有落在族长身上。

而是直勾勾刺入了族长身后跟着的,他的一位心腹仆从胸膛。

鲜血咕咕从那人胸前冒起,吓的族长惊叫出声,撑不稳手里的拐杖;院子里所有原本正在和李家仆从对峙的那群被他带来的中年壮汉,也都脸色大变,再也不敢摆出方才那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李七娘,你这个胆大包天的贱人,你竟敢杀人?”

李七娘似笑非笑。

再也懒得看族长一眼:“你要是再不识趣,带着你的人赶紧从我家离开,我保证,下一剑绝对刺在你身上。”

院子里凝滞的气氛,犹如一块巨石,压在族长和众位族老心头。

他们面面相觑。

看看倒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亡的中年仆从;又看看依旧被叶阿叔举在手里的剑。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齐刷刷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嘈杂的喧闹声。

一对身着长安令衙役装束的人从门口鱼贯而入。

领头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目光沉静的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提声相问:“此间主人是谁,有邻人举告这院中闹出命案,可有此事?”

族长与众位族老犹如看到救星一样。

争先恐后的扑到那人面前,不住地叫屈喊冤,说确有命案发生,是李七娘大胆纵仆行凶,杀了他身边的仆从。

李七娘却不慌不忙。

扭头看了一眼叶阿叔。

叶阿叔更加平静。

他将染了血的龙泉宝剑,交到身后另外一人手里。越过院子里的众人,走到山羊胡面前,对他抱拳一揖。

“回大人的话,此间乃是御史大夫门下属官,李昌良的家。”

“我家大人今早被发现在书房自经身亡,夫人当即晕倒,如今府里做主的,乃是我家女公子,名唤李七娘。”

“这些人……”

他指了指山羊胡面前跪倒了一大堆的族长和族老。

“他们是李氏族中的族长与一众族老。”

李七娘刻意等着,等叶阿叔的话说完了,她才站出来。

“李家七娘,拜见大人。”

此刻的李七娘早已收起了方才满身的强势,变成了一个小小软软的幼年孩童。

惹的山羊胡都一下子呆住。

李七娘却不管他能不能反应过来,只做出一副可怜样子。

“回禀大人,姎家中确实有人亡故,却并非是命案。我父亲自经而亡;几个被杖毙的,都是不守规矩惹是生非,给家中引来偌大麻烦的;李氏族长说我家杀了他的心腹仆从,也确有其事。”

李七娘一边说话,一边示意山羊胡往那个已经气绝了的仆从尸首上看。

接着又继续道。

“不过,这也并非是命案。我父亲死后,母亲一时惊惧晕倒,家中就只剩下姎这样一个小娃娃撑着了。李家族长以及众位族老欺我年幼,未经我的允许就强闯入我家门。先是责问姎为何会烧了家中屋子;又非得逼迫姎那已经被晕倒在榻的母亲起身来见他们,给他们说法;被姎阻拦,族长心中不忿,更是几欲责打姎。”

“不止如此,他还污蔑姎与母亲意图杀人夺财,是先杀了父亲,又火烧了房屋。姎不愿被他们诬陷,便让家中仆从报官,结果却被他拦住。”

“姎好言相劝,言及人死为大,加之家中琐事甚多,可等我父亲的丧事办完,再说这些不迟。他们却半步不让,甚至叫来更多人,在姎家中又打又闹。便是姎再三警示他们,高祖在立朝之初就典章名刑的《九章律》,他们也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要抢夺我父亲遗体。姎是被逼无奈,才逼不得已令家中管事刺死了那仆从。”

随后,李七娘又从人群里叫出几个人出来。

其中就有那个被她指了去报官,却被族长的人拦住痛打了的仆从。

那人被打的满头满脸都是血。

胳膊耷拉着,显然是断了。

他一上前来,就跪地哭告,叫屈不止。

眼看着山羊胡眉头快要皱成川字了,李七娘这才适时打断那仆从的哭声,继续道:“好在是这院子里闹出的动静大,惹的邻人生疑,替姎报了官。要不然,姎怕是到现在还要被他们百般为难逼迫呢。”

李七娘越说越伤心,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跪着往前行了几步。

“大人,这人虽说是李家的族长,我父亲称他一声七叔,可自从我祖父去世,他坐上族长之位,就从未把我父亲看在眼里过。甚至,他欺负我母亲诞不出男丁,不问我父亲意见就私自将我与我母亲的名字从族谱上划了去。如今,我父亲亡故,他更是不把母亲与我放在眼里。我不过是被父亲的尸身吓到,一时心惊打翻了油灯,致使屋子被烧,他就气的抡着拐杖要打死我。”

“他自强闯进我家门来,半句不问我与母亲是否有被吓到,不问我父亲亡故的身后事要如何安排。只一心想要给我与母亲安上个杀人谋财的罪名。”

“他这是欺负我与母亲皆是女娘,一个性情柔弱,一个年幼力小,都不敢反抗与他。他这根本就是觉得我父亲身后没有留下男丁,想抢夺我家的财产,存了吃绝户的心。”

山羊胡看看李七娘被眼泪糊了的脸。

再看看,到现在还只是被放在地上的李昌良的遗体,还有那被掀起了一只角的尸布。

他先指了身后一名差役去看李昌良的尸首,又亲自带着人去看了看晕倒在榻上的姚氏。露出满面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