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愚蠢
“可他却责怪姎一时不慎烧了自家书房,甚至拎着拐杖要打姎。”
“大人,姎阿父虽然已经亡故了,可李府到底是姎的家,难不成姎因一时惊惧打翻了油灯,烧掉自家房子,也要被人问罪责难吗?”
李七娘话音未落,族长就气的跳起来。
却在长安令的又一道惊堂木中,着急忙慌跪下。
“你这小女娘,你还敢狡辩。”
“我与你不过是口舌之争,可你却狠心纵容身边恶仆杀人灭口……”
他话未说完,就已被李七娘不客气打断。
“我早已说过了,是你带着人强闯我家在先,蓄意殴打我在后。我才逼不得已,吩咐手下的人,杀了你身边的仆从。”
李七娘说完,不理会被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族长。
抬头直接望向长安令。
“大人,我曾在阿父的书房见过许多书卷,也曾跟着他认过字。《九章律》中确实有明确记载,不论何人未经主人允许而强闯家宅,行违法事者,即便是直接被房屋的主人打死,房屋主人也不需承担任何责任。难道这一条律法已经废除了吗?”
长安令捋了捋胡须。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牙尖嘴利的小女娘。
且这小女娘还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幼童。
这样小的孩童不但口齿清晰,还懂得利用律法替自己辩护,着实令他心中惊奇。
“本朝确实有这一条律法,可你小小年纪,怎会懂得这些?”
“难道都是你阿父教的吗?”
未曾想长安令会问这些。
李七娘心中迟疑,本是不想答话的。
可念及待会儿她心中所图,还需长安令帮忙才能达成,她又不得不耐着性子。
她又将自己家中情况说了一遍。
长安令恍然大悟。
眼看着李七娘和长安令一问一答,气氛相当和|谐,族长顿时慌了。
也不知他是跟谁学的。
竟也生出了一丝急智,他四肢着地,着急忙慌的往上首方向爬了两寸。
“大人,还请大人明鉴。我与他本就是族亲,怎能算得上是外人,这小女娘的父亲,乃我兄长的孩儿,是我嫡亲的侄儿。我的侄儿莫名其妙死在家中,难道让我这个做叔父的不闻不问吗?”
“这小女娘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大人可别被她舌灿莲花给骗了。”
李七娘心中一声冷笑,已懒得再看族长一眼。
她本还想着,要怎么挑明族长意图对她与姚氏行吃绝户之事,结果,这蠢货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与他究竟是不是族亲,大人只需命人将李家的族谱取来翻上一翻,便可明了。”
提及此事,族长立刻心虚。
他甚至不顾此刻正在公堂上,就厉声斥责李七娘。
“就算你与你母亲不在李家族谱上,可你的父亲,他依旧是我李家的人。我作为宗族族长,怎么就不能上他的门,去看上他一看了?”
李七娘似笑非笑。
“这件事我也早与你说清楚了。”
“你虽是李家的族长,却私自将我与我母亲的名字从族谱之中划去。你仗着自己是李家一族的族长,从来不把别人看在眼里,你早已忘了,我父母的婚事乃是我祖父在世时,亲自安排的。我母亲未能替我父亲诞下男丁之事,只要我父亲不责问,你就没有资格责问。”
“我虽年纪小,却也不是大街上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娘子。普天之下,你可问一问,有谁人的叔父会插手侄儿的房内事?”
“我父亲是孝顺,才没有把这件事闹大,他是顾及你作为长辈的脸面。但你却给脸不要脸。”
族长早已领教过李七娘这一张能言善辩的嘴。
怕的就是她将此事越说越深。
他立刻强势打断。
“那又怎样?”
“我把你与你母亲的名字从族谱中划掉,既然你父亲都没有说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他以为自己抓住了李七娘话里的把柄。
却不知道,他的话根本就是给李七娘递了一副继续向前的梯子。
“可我父亲死了。”
“朝廷法度明确规定了,若是我父亲死了,就只有我的祖父母,以及我的母亲和兄弟姊妹,有权分得我父亲留下的房屋宅地。我祖父母早已经死了,我父母也没有替我诞下其他的兄弟姊妹,这就足以表明你今早闯入的房子,乃是我与我母亲的房子。”
“而你将我与我母亲的名字从李家族谱中划去,我们又怎么算得上是你李家之人?”
“你我之间,算哪门子的族亲,我们住在同一本族谱上吗?”
李七娘把族长怼的哑口无言。
却不恋战,而是面向长安令拜下去。
“大人,李家族长与族老一行人,早在我家院中就这一般胡搅蛮缠。被我诘问的说不出话之后,又恶意污蔑我与阿母,说是我与阿母合力害死了我阿父。”
“我年纪小,记不住朝廷的那么多典刑章法。敢问大人,恶意污蔑构陷他人者,又该当何罪?”
“这人既非是我的族亲,也并不是我的嫡系长辈,那我告他就算不上是以幼告长;我父亲死前乃是御史大夫府中的属官,我乃是官眷,而他只是一介庶民,则我告他也算不上是以卑告尊。那我今日向大人提告,他恶意污蔑构陷他人之罪,可否能成立?”
长安令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像李七娘这样大胆的小娘子。
也是从来没有见过小小孩童,出言状告他人。
一时间竟给愣住了。
同样愣住的还有族长。
而李七娘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又继续道。
“大人,我只是个四岁的小小孩童,是以对人情交往并非十分练达。我也不太清楚,明明我家和这人的家隔了两条街,可他却能在我家发现父亲身死的半刻之内,就带着所有族老以及一众打手闯进我家里。这样的行径是合理的吗?”
“我被父亲的死状吓得呆住,一时不慎失手,打翻了油灯,烧了我家的房子。他就愤恨不止,想要打死我。这样的行径又合理吗?”
“他口口声声说我父亲是他的侄儿,是他嫡亲的侄儿。可我父亲身死,母亲受惊晕倒,家里上下乱作一团。他作为李氏家族的领头人,不想着要先替我父亲收敛尸身,让亡故者保持最后的体面,却一心想要给我和我母亲栽上杀人谋财的罪名。他这样的行径又合理吗?”
“大人,我从前就经常听家里的老媪叹息。说我母亲未能给我父亲诞下男丁,若我父亲一直身体康健,能无病无灾的活到老,那我与我母亲自然有好日子过;可若是我父亲一招生出意外,家中那些族亲难免要惦记着吃绝户。”
“我年幼不懂事,不懂得吃绝户是什么意思,大人乃是一城父母官,可否屈尊为我这样的小小孩儿解一解惑。吃绝户三字,究竟是何意?”
虽然看李七娘问的诚心,可长安令却并不认为,李七娘是真的不懂吃绝户是什么意思。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能言善辩,且心思缜密的小女娘。
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不愧是御史大夫凌驿淮门下属官家的女公子,想来是常年跟在长辈身边耳濡目染。这小女娘身上,竟也能隐隐得见御史大夫年少时的风采。
长安令早就听人说起过。
当朝御史大夫,在入朝为官之前,不过是长安一小吏之子,因家境贫寒,经常饥一顿饱一顿。
甚至还因父亲外出未曾看顾好家中粮食,致使一家人的口粮被硕鼠糟蹋遗失,而被父亲责打。当时,他就掘洞抓鼠,甚至还给老鼠写了长长的审讯记录,内容详实,逻辑缜密。由此才被父亲推举到衙门当差。
之后更是一路高升,坐上了廷尉史的位子。
他从步入仕途,就非常仰慕这位传说中的廷尉史,如今的御史大夫。
只是他官阶不够,没有上早朝的资格。
想要瞻仰一下御史大夫的风采,也只能站在官亭街的牌匾之下,远远看上两眼。
长安令惊叹不已,抓起惊堂木,就要宣布堂审结束。
族长却怕了。
他着急忙慌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说事实并非是李七娘所说那样,他也并不是刻意诬陷栽赃。他当真怀疑,李七娘和姚氏合谋杀死了李昌良。
“大人,小人在李府院中之时,曾几次想要看一看我侄儿的尸身,却屡屡被这小女娘阻拦。”
“若是她心中无鬼,为何不敢让我看我侄儿的尸身,她这分明就是刻意隐瞒她杀人灭口的事实,想要洇灭自己的罪责。待到来日,我那可怜的侄儿失身一下葬,就再也没有人知晓她与她母亲犯下的泼天罪过了。”
族长言辞间涉及到杀人谋财的恶行,长安令顿时收起了眼底笑意,迟疑望向李七娘。
李七娘却半点儿也不慌。
她不疾不徐的看了族长一眼。
这个蠢货,简直愚不可及。
他若真的想要逃脱诬陷栽赃的罪责,只需一口咬死了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诬陷栽赃的话。反正他带进李府院子里的,全都是自己的心腹;而李府的仆从丫鬟,因为本就仰李七娘的鼻息养家糊口,所以他们的证言是不予采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