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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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星级酒店处处都很亮,连楼道都是。
燃烧的红焰冒着轻烟,林衍川的手指修长,手背上青筋明显,指骨明晰。两指夹烟,散漫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揣在裤兜里,漫不经心的样子。
身上板正的西装令他与楼道格格不入,也和稍显憔悴的脸形成对比。
于额前碎发间,眼底透着诧异。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苏姚看似泰然自若,但等了一整天没出现,却突然在楼道间碰见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我参加晚宴。”
她解释说:“你们事务所的晚宴。”
林衍川问:“事务所邀请你了?”
“是的,因为越乘今年的年度宣传片是我们负责做,你们律所的人很客气,邀请了一次,我们就厚着脸皮来蹭饭了。”
林衍川大概听明白了:“你做传媒的?”
“不。”苏姚坦然道:“在一家小影楼。”
林衍川惊讶于越乘今年居然和一家影楼合作,但这样的质疑显然并不礼貌。
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为什么来这里?”
苏姚说:“因为五星级酒店的食物,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好吃。”
“是的。”林衍川认可她的话:“这家确实一般。”
苏姚反问:“听说你出差来不了的?”
从刚才不少人口中,苏姚时不时听到一句关于他的事,拼拼凑凑明白了一些信息。帮这家五星级酒店打赢官司的律师,就是林衍川,老板省了几千万,喜上心头,承诺要给林衍川一份大礼。
私授客户的回礼,在越乘律师事务所是大忌。于是林衍川避重就轻,巧妙提出事务所十六周年之事,帮律所向酒店老板讨要了一个五折会场。
相比往年越乘承包的酒店,自然是远不如这家五星级的。每个人都很兴奋,也很期待,对林衍川的行为表示了极大的认可和欣赏。
所以今天晚上,他自然是会被关注的焦点。
“是的,”林衍川说:“刚刚下飞机。”
估计连家都没有回一趟,就直奔这里来,看上去疲惫至极。
“那为什么在这里呢?”苏姚学着他问话的节奏。
林衍川无奈地扬了扬未燃尽的烟:“太困,提提神。当然也和你一样,觉得菜色一般。”
苏姚走下楼,停在最后一层阶梯,靠在栏杆上看着林衍川。
稍挑的眼尾下,清晰可见一片黑眼圈,好像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
这个男人似乎自带光泽,他很白,在白炽灯下,甚至白到发光。苏姚想象着他接连好几天工作至半夜,早上还忙得不可开交,下午就赶飞机回来,在这样的操劳之下,他居然还能维持着一贯的整洁清爽。
太干净了。
在思绪恍惚间,她想起那天早晨做的梦,同时某种邪恶的想法,也再次冒出来。
苏姚盯着他,问:“你还进去吗?”
“要的。”林衍川抬起手,浅浅吸了一口。
他刻意控制着不入肺,所以大部分尼古丁都顺着说话的间隙溢出:“你呢?”
苏姚摇头,苦笑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不习惯。”
“那你不该来这里。”
其实相比越乘和小影楼合作这件事,林衍川更惊讶于苏姚会参加晚宴。她给他的感觉,不像是会主动融入这种场合的人。
他想不出特别能贴合她的理由,于是噙着笑问:“为了来尝尝这家的菜品如何?”
“当然不是,我并不好吃。”
苏姚抬眸,黑葡萄般的眼珠落在男人的脸上,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抖。
她舔了舔唇,轻声说:“我是为你来的。”
林衍川顿了下,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住:“为我?”
青烟缭绕,在鼻息间充溢着淡淡的烟草味。
苏姚是底层长大的,从小到大方萍带回家的那些男人,十有十也都会抽烟,所以她讨厌这股味道,但也习惯这股味道。
不过见识过的经验丰富,让她很快判定出,林衍川不常抽烟,或者说,他甚至没有一丝烟瘾,仅仅是疲惫时偶尔用以消解。
今天的苏姚穿了一双靴子,带了点跟。她走下最后一层阶梯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我想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她走近他,微微仰视,语调轻柔:“我们可以做完没完成的事。”
那天晚上突然的邀请,和出乎意外的答应,最终却戛然而止于她一瞬犹豫的事。
“我想我是有点强迫症,想做却中途停下的事,就会时时挂在心上。”苏姚目光试探,身体又靠近了一步:“林律师,我不想让它成为我的心病,你要不要帮助一下我?”
苏姚的眼中,林衍川此刻的表情,和那晚她突然问要不要在她家留宿时很相似。
除了纳罕,还有点探究的意味。
不过他并不是会长时间沉浸于自我世界的人。他的表情缓缓舒展,眼底的笑意渐浓,明明带着几分暗昧,却并没有一丝侵犯。
“是个好习惯。”他夸奖她,弯了弯唇角,问道:“只是苏小姐看上去并不像会执着于这种事的人。”
“哪种事?”苏姚明知故问。
林衍川盯着她的眸,从她直勾勾的眼神中,分析了几秒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然后他缓缓开口,拖慢了语调——
“露水情缘。”
苏姚轻笑,退开了一步:“林律师误会了。”
拉开了距离,林衍川有了空间将烟熄灭,他漫不经心地扔掉,干净的皮鞋在地上碾了碾。
“怎么说。”
苏姚坦然道:“你有一副好皮囊。”
换句话说,我谗你的身子。
直白、圆滑得像个情场的老手。
她看上去本就不似书香门第的淑女,也不是家教严密的乖乖女。她身上散发的就是底层的市井气息。所以她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她不会有任何的包袱。
林衍川沉静的目光再次回到她脸上。
“就这样?”
“就是这种肤浅的原因。如果你把我想得太复杂,说明你并不了解我。”苏姚抬起手,手指沿着他西装上的纹路抚下去:“所以林律师,今天晚上是否有兴致,再深入了解一下我呢?”
苏姚是会勾引人的,这是她无数次看见过的场景。她的学习能力本来就超群,而模仿能力是学习能力的基础。
她脑海中是方萍的样子,是她那些姐妹的样子,是她们在她写作业时,于旁边边嗑瓜子边说:“男人嘛,脱裤子前还有高低贵贱,脱裤子后就都一个样。”
苏姚想,林衍川是不同的,但也是个男人。
那天晚上他答应她的邀请,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林衍川看着她的手指,从他肩膀上的灰色纹路,慢慢滑到袖子上。他看清了她的手,白皙,血管很细,可能只有他的二分之一。但也有很明显的粗糙——
再抬眸,林衍川淡声笑:“我的荣幸。”
手指停在他右边袖子的纽扣,那些还准备好的更露骨的话,又一次没能发挥出来。
“我需要进去应付一下。”
林衍川把车钥匙递给苏姚:“负二楼C区,还记得我的车吗?”
苏姚接过来,得意道:“我的记性很好,甚至记得你的车牌XXX76561。”
林衍川微笑:“是的,观察力不错。”
苏姚从小就是个不太会紧张的人。
自从苏伟死后,生活的一落千丈,让苏姚无瑕顾及别人的目光,而她是个目标性极强的人,她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奔着这个方向而去。
当所有的重心和关注都在行动上时,心理上会产生的紧张、羞赧就很少有,她几乎不会有扭扭捏捏的时候。
所以刚才“引鱼上钩”时,她也并没有紧张,和第一次邀请林衍川时同样坦然。
只是她没想到,林衍川两次都如此爽快。
想想杨婆婆过往跟她描述的外孙,苏姚不免会怀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林衍川呢?
是自律、懂事、稳重、优秀——集所有美好词语于一身的外孙是真的,还是干净好看的皮囊下藏着一个寻求刺激的他是真的呢?
停车场已经进进出出好几辆车。
苏姚站在黑色的辉腾前,思忖片刻后,下决心般往驾驶座那边走去。
林衍川的车厢和他人一样,给人一种有洁癖的感觉。也就是倚靠车厢,苏姚之前才联想到他的办公桌面,判断他是个极简主义者。
苏姚伸长腿,感受着林衍川的腿长,再凭空比对着他的身高。
不错,比例很优越。
她将座位往前拉,握了握方向盘,还算顺手。
她又看了看各种按钮,提前熟悉一下,不至于一会儿显得笨拙,丢了面子和气场。
有车从面前经过,尾灯滑过辉腾。
几声喇叭后,苏姚抬起头,发现林衍川已经站在旁边,一脸不解又好笑地看着她。
黑暗处,苏姚手指胡乱去摸按钮,将车窗摁下。
林衍川弓身,一手扶在车上,低眸看她,轻笑道:“差点以为,你要偷走我的车。”
“你要是再晚几分钟,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苏姚用下颌示意:“上车。”
林衍川问:“你会开车?”
“不太会。”
“有驾照?”
“没有。”
“……”
苏姚笑:“反正是刺激的夜晚,不如从现在就开始。”
林衍川有些头疼,他无奈笑笑:“苏姚,我懂法。”
苏姚装傻:“难道律师知法犯法也会被判得更严重吗?”
林衍川又说:“我也惜命。”
“放心,命肯定能给你吊着。”苏姚眯着眼微微笑,嘴角溢出一丝危险:“再不上车,我可真的要偷车了。”
林衍川觉得,再劝说下去,似乎就显得玩不起了。
虽然他并不认同她说的话,今晚注定不是寻求刺激的欢乐时刻,而是更像赌桌上的紧张博弈。
他上了副驾驶中,拉过安全带刚扣上。
几乎是同一秒钟,车子猛地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