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慢慢降了下来，小镇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

与长怀村不同，江口镇上的人明显多了不少。街道也相对宽阔很多，两面都是新徽式的建筑，挂着各色的门牌，一眼看过去，应有尽有。

在物质上的享受这块，明显要比长怀好很多。

愈往里入，两侧的人群也慢慢多了起来，三轮车在街道中心穿行，但很少有年轻人骑着电瓶车经过，大多都是中老年人。

手搭在车把上，杜鹤寻看了一眼女人，不咸不淡地开口：“现在还没到旅游旺季，来的游客并不算多。等再过几个月，人流量就会慢慢多起来。”

耳旁的风慢下来，使得碎发落在颈间，微微麻麻的痒。池遥用手捋开头发，“特别多人吗？”

“最旺季的时候……”男人说，“一条街上都挤满了人。”

看着还算空寂的街道，池遥有些难以想象，她随口感叹了下，“那现在人还不是很多，感觉都不怎么能看到年轻人，基本都是年龄大一点的。”

“是的。”杜鹤寻点了点头，没什么语气，“现在旅游淡季，镇上年轻人基本都外出读书打工，只要年龄大一些，打不动工的留在家里。”

典型的农村人口老龄化。

池遥一直都知道这个概念，但从未亲眼见证过。如今处在这样一个环境，心里倒也没有太大触动，也只是觉得街上这些老头老太太和洛北那群退休之后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没什么区别。

电瓶车缓慢地从街道中穿行，所有人都以一种慢悠悠地节奏行进，和洛北快到令人窒息的感觉近乎是两个世界。

“感觉这种状态还挺舒服的。”观察来往人群半天后，池遥忽然冷不丁开口，“生活慢慢的，压力也挺小的。”

闻言，杜鹤寻撩了撩桃花眼，忽然问起别的来，“你打算在长怀呆多久？”

“没想好。”池遥顿了下，“可能再呆一两个星期吧，感觉呆这里挺舒服的。”

“然后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休息一段时间了。”

“听起来挺舒服。”男人低笑了声，故意揶揄她，“如果不只是在房间躺着，应该会更好。”

“……”

池遥立马不说话了。

又开了一会后，杜鹤寻将车停在一家饭店门口。

他单腿支着车身，扭头看池遥，“还没吃饭吧？”

一觉睡到十二点的池遥:“没有。”

“那吃个饭吧。”

……

等池遥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在桌子边的凳子上。

杜鹤寻则坐在她对面，支着下巴看对面墙上的菜单。

他背对着外面的阳光，门口吹进来的风吹散他头顶的发丝，恰好迎上暖色调的灯光，笼出一层薄薄的金黄色光影。仅露出一半的侧脸，衬得眉眼愈发深邃，线条起伏似丹青画的山水图。

店里生意很好，虽然已经快两点，但还是坐了不少人。

察觉到女人的目光。

杜鹤寻轻挑眼皮，漫不经意地朝她看去。

视线相对两秒。

池遥立即低下头来，装作玩手机的模样。

“……”

盯着女人半响，见她也不抬头。杜鹤寻忽然闷笑了声，但什么话也没说。

随即，他又看向菜单，点了两碗馄饨。

池遥早上没吃饭，胃口并不佳，吃点清淡的是最为合适的。

两人干坐了一会，杜鹤寻忽然站起身，去外面了一趟。

等他回来时，馄饨已经上了。

池遥拿了个勺子放他碗里，“你去干嘛了？”

正要抬头，就看见一盒咸水鸭放在桌上。

池遥:“?”

杜鹤寻抽了张纸擦手，“这家的咸水鸭挺好吃的，你尝尝。”

咬了一口馄饨，池遥抬眼，“你就为了买这个?”

“是啊。”杜鹤寻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这不担心你吃不饱吗？”

小鸟胃的池遥:“……”

当地的咸水鸭和洛北的不太一样，皮薄肉嫩，色相清淡。吃进口中之后，肉质香嫩，鲜香味美。

池遥尝了一块后，就没忍住再吃第二块。

等她吃了四五片肉之后，才想起男人一直没有动筷子。

池遥有些疑惑，“你不吃吗？”

“不了。”杜鹤寻咽下一口馄饨，慢声笑着说，“我还不是很饿，你吃吧。”

女人低头，专心吃着碗里的馄饨。

两人慢吞吞吃完之后，杜鹤寻便带着她去了镇上的一家清吧。

清吧是独栋的房子，外面的墙皮上爬满了青绿色的植物，挂着一块似乎摇晃又似乎稳定的招牌，上面写着飘逸着两个大字——听海。

杜鹤寻领着她走进去。

进去便是一阵淡淡的茶香涌来。

入眼的景观更是令人大吃一惊，与池遥以往去过的清吧大不相同。

倒不像是清吧，反而有些去茶馆的风味。

全景以乌木色的木料打造，能够清晰地看出整个屋子的结构脉络。门边挂着长长的风铃，风吹来，发出清脆的响声，配合着屋里慢悠的民谣男声，整个人的身心似乎都在此刻安静下来。

浮光掠影下，窗外的竹影绰约地从石窗台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

愈往里去，透过层层叠影，便看到最中央的舞台。

头顶落下一盏清透的蓝紫灯色光，一个男生抱着吉他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慢悠悠地唱和。

“一个人住在这城市/为了填饱肚子就已筋疲力尽。”

“还谈什么理想/那是我们的美梦。”

站在原地，池遥直直地望着舞台，立马就反应这是赵雷的《理想》。

她垂了垂眼，手指相互摩挲，忽然在想她有多久没有碰她的吉他了？

吉他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她将它随身携带，却迟迟不敢将它打开。

男生一曲唱罢。

手指不自禁地蜷缩在一起，池遥恍如大梦初醒。

淡色的灯光交叠着落于她身上，清瘦的身体像是承载着巨大的变动，她抬起头来，声音有点闷，“你不是有事吗？”

垂眸看着女人，杜鹤寻唇角抿直，微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摸了摸池遥的头。

“去那边坐会吧。”男人收回手，指了指侧边的单独椅子，“一会有人给你上茶，你尝尝。”

他视线落在池遥身上，声音很慢，“我一会回来。”

池遥坐在一边的竹凳上。

很快，有人给她上了一碗清茶和几份点心。

她端起茶碗，心思并不在这上面，浅喝了一口。

茶味的苦涩瞬间溢满口腔，池遥眼睫颤了颤，滚烫的热水漫了出来。

水渍漫在古木色的桌台上，光影落在上面，绰约地勾勒出她出神的模样。

店里人不多，很快便有服务员观察到这边的动向，拿着抹布将桌面擦干，又给池遥倒了杯新茶。

池遥定下心神来，瞧着淡色的茶水，忽然问:“你们这真是清吧吗？”

从进来那刻，除了舞台唱着的民谣小调，整个摆设都像极了茶馆而非清吧。

服务员半弯着腰，愣了下，“是的啊。”他默了下，“您还有要问的吗？”

池遥慢慢地品了口茶，抬眼，“你们店为什么叫听海，你知道吗？”

服务员将旁边的椅子摆正，“这我不清楚，我们老板定的名字，他也没说什么含义，可能就是随便取的吧。”

说完，又给池遥倒了杯茶水。

茶香从铜壶的龙嘴处飘散出来。

慢慢地抿了一口茶，池遥只觉得这老板实在有趣。

江口镇隶属山地，四周环山，只有穿流的小溪。而这老板却在这样一个地方，开了家不像清吧的清吧，还取了个听海的名字。

听海，听海，听哪儿的海？

耳边再度响起低懒的民谣音乐。

池遥吃了两口糕点，忽然瞥见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张不显眼的海报。

字不大，离远了看不太清。

正巧吃多了想消食，池遥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特意去看那幅海报。

离近了才发现海报不过是招聘信息，上面写着——

招驻场歌手，包吃包住，价格面议。

最后面留的是店主电话。

猛地一愣，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心动。池遥眨了下眼，随即觉得自己是在异想天开。

但还是说不清道不明地看了招聘信息良久。

另一边，正在和店主对Q1账单的杜鹤寻临时接了个电话。

村里打来的，说江二婆家又闹矛盾了，让他回去帮着调解一下。

店主拿着报表:“老板？”

掐灭指尖的烟头，杜鹤寻随手用旁边的香水掩盖了下烟味，轻撩眼皮，声音不紧不慢，“下次再看，我先回去一趟。”

“好。”店主连忙推开木门，送他出去。

杜鹤寻下楼之后，便去座位寻池遥，但未见人，扫视了一圈清吧，才在门口处发现了池遥。

他慢步走过去。

池遥还在盯着那张海报，有些犹豫要不要拍下来，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唱歌了，她真的能做好吗？

看了很久，她忽然念起杜鹤寻，正想回座位等他。

扭过头来，就看见杜鹤寻站在自己身后。

淡黄色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的。

盯着她半响，男人扬眸温笑了下。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