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临淮八月的雨带着独属于滨海城市的泥腥味。

温杳被清晨的骤雨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迷迷糊糊睁眼,扯开床边的帘子。

外面雨已经停了,有薄弱的阳光从院子里那株香樟树隙穿过,暖洋洋的,似乎融了树香散在空气里,隔着玻璃都能闻见一股香樟的清香。

今天是高二年级开学的第一天,听说临淮附中极其重视纪律。

温杳不想开学早早就迟到,七点刚过一分钟就从床上起来进去浴室洗漱。

“杳杳起那么早——”母亲林照青早起刚做完早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见温杳从二楼下来,“快过来吃饭吧。”

温杳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温吞地叫了一声妈后拉开椅子坐下。

“先喝牛奶,没加红豆加了花生,”温杳接过林照青倒好的牛奶,“鸡丝粥还在火上煨着,妈妈给你盛。”

说着,林照青从容地进去厨房端出一锅生滚的粥,正好温远庭从书房下来,松了松袖口放下公文包接过手帮她平稳地端到餐桌。

温杳掰着着林照青昨天刚买的可颂送进嘴里,咽下去后温吞地叫了声,“爸爸。”

温远庭应声。

一家三口吃着难得的早餐。

烤箱里似乎还在叮着蛋挞,温杳看着前面泛着黄光的运作灯开始走神。

温远庭忽然开口,“爸爸和附中的校长打过招呼了,你这个成绩能直接进竞赛班,不过爸爸也不想你太累,慢慢来就好了。”

温杳垂着头,仔细地端着碗喝粥,声音细细地应了声:“知道了。”

住的地方离附中有点远,温远庭担心温杳不习惯新环境,坚持开车送她到校门口。

临下车前,温远庭目光慈蔼地拍了拍女儿的肩,眼里一片温和:“去了和同学好好相处。”

温杳拎着书包的手微微收紧,唇角很小幅度地往上牵了牵,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会的。”她应道。

临淮附中是临淮最好的一所公立中学,每年的升学率惊人,当初温杳中考以全市第一考进来,但因为身体状况休学了一年。

假期的时候她状态有所好转,温远庭为她请了家教,给她补了高一的知识,也通过附中的考试,直接升了高二。

临淮靠海,八月底正是雨水丰沛的时候,开学这几天的暴雨连绵,直至今早才稍稍放晴。

高大的悬铃木叶子被暴雨打落,铺满了绿化道,温杳捏紧书包的带子,一路从种着悬铃木的校道走过,上了楼梯找到所属的班级。

竞赛班。

是附中每个年级最拔尖的一个班,汇聚了理科班所有的尖子生,也是这个学校冲刺省状元的预备役。

七点二十五分,温杳刚好踩着早读的预备铃声上了四楼。

温杳背着书包在找教室的时候,正好看见前面两个勾肩搭背的男生。

其中一个套着校服外套但是没好好穿的男生揉着同伴的头发,“放哥,一个暑假没见,how are you?”

男生嫌弃地推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I’m fine,fuck you. ”

温杳:“……”

说好的附中人杰地灵,还真的是另类的人杰地灵。

赵南嘿嘿一笑,“放哥哥,怎么一个暑假没见,变得这么暴躁了。”

再次被袭击发型的男生忍无可忍,终于让他见识到了什么是暴躁。

温杳摸了摸鼻子,没再听下去,准备进去已经找到的教室。

还没踏进教室门口,走廊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戴着银边框的眼镜,衬衫扎进卡其色的西装裤里。

温杳猜测这个人应该是班主任或者教导主任之类。

他没注意到温杳,冲着那两个男生突然高扬声:“赵南!林子放!都打铃了怎么还在走廊晃荡!”

刚刚打招呼的男生很小声地说了句,“我去,班主任是孔明华啊!他来带竞赛班,那我们岂不是和坐监没啥区别,得和航哥吱一声,卧槽,他这去比赛比得就很是时候啊。”

从男生的这句话里,温杳得出了两个信息——

1、眼前这位中年男人叫孔明华,是他们竞赛班的班主任。

2、他很严厉。

尽管如此,温杳还是收拾心情,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老师好。”

“哎,”孔明华把视线从林子放和赵南身上收回来,落在了温杳身上,“新同学?”

随即他想起什么,一拍额头,在温杳困惑的注视下说道:“是温杳同学吗?”

“嗯。”温杳垂着眼看着孔明华手上的数学课本,点头。

“哎,好好好,那你先进去。”

“你来得晚,班里的空位不多,倒数第二排还有个位子你先坐着,如果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就来和老师说。”

温杳倒也没那么多要求,应下后道了声谢。“谢谢老师。”

其实从温杳到班级门口的时候班里大部人的目光就若有似无地朝她身上瞟。

温杳高一休学了整整一年,顶着中考状元的头衔考进临淮附中但是却一直见不到真人,那种神秘感驱使着众人的好奇心。

这个班级是年级里拔尖的学生,班里的每一个人都将会是冲刺省状元的竞争对手。

而温杳,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个不速之客。

刚一只脚踏进教室门,温杳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

温杳揪着书包的带子,心里某处升起一丝不自在,她强迫自己忽视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目光,径直走到第一条过道。

靠近走廊倒数第一二排还有桌子是空着的,温杳看了倒数第一排、刚刚在外面和同伴拌嘴的男生,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坐下。

同桌的女生垂着头自顾自看着一本外文书,等她落了座才注意到她。

温杳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她犹豫着怎么开口和她的同桌打招呼,忽然,眼前的女孩子朝她笑了下,“你是迟到了吗?”

“啊,”温杳反应迟钝,点了下头,“……嗯。”

“你叫什么名字。”

“温杳。”

孟星然抬了下眼,温杳轻声补充,“杳杳钟声晚的杳。”

“……哦。”女孩视线在她别在左胸口的校卡上扫了一眼,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温、杳。”

温杳眨了下眼,女生笑嘻嘻说,“我是孟星然。”

像是被她感染了般,温杳有些不自在地,轻轻翘了翘唇角。

虽然说刚开学第一天没那么多学习任务,但是这是在临淮附中的竞赛班,一个早上的课科任老师没有多讲一句寒暄的废话,单刀直入上新课。

这些课温杳在暑假的时候都预习过,算不上难,第一节物理课后,物理老师就把上学期的卷子让大家传下去。

温杳后面那只桌子空荡荡的,温杳想也没想就只传了一张。

“同学,这还有个人,你多留一张试卷呗。”后桌的一个男生见温杳要把试卷拿走,及时出声制止。

温杳拿着试卷的手一顿,继而缓慢地把试卷放回桌面。

“谢谢啊。”林子放朝她扬起嘴角。

温杳顿了下,牵了牵唇。

原本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原来同学们也是很好相处的。

温杳摆了摆手,低声和他说不用谢。

大课间时间,班里的同学走街串巷似的聚在一起聊天,聊的话题无非是暑假去了哪玩,看了什么电影之类。

她收了心思不再关注,略一转眼,看见走廊外的人忽然多了起来,而且无一目光不落在她身后那张空桌子上。

孟星然适时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

“就你后桌,没来的那个。”

“嗯?”温杳皱了皱眉。

孟星然老神在在,“他是竞赛班老师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奥数天才。”

“这不,开学第一天去A市比赛还没回来呢,外面那些女生都是来看他的。”

“你高一的时候不在,否则你应该也是和他同个班的。”

孟星然说得起劲,声量有些没把控好,前桌的女生听见她们在说八卦,也扭过头来参与进来。

“那个时候最夸张,听说有人追他追到他家门口,还撞见了他爸妈,你说那叫一个尴尬。”

……

温杳点了点头,也没放在心上,转过头做着自己的物理卷子,笔尖在草稿纸上飞速运算,半晌,温杳像是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地转过身去,把刚刚盖在后桌上的试卷翻过来。

正面朝上,白色卷子字面工整,整齐划一的得分标志。

温杳视线从那个醒目的100分往下挪。

名字一栏上,签着男生略显意气不羁的名字——

陆京航。

附中的课程不存在因为开学,就要照顾学生适应能力的进度。

开学一周,各科任的老师都像是提着学生的耳朵把知识点拼命往里面灌的架势,进度快到飞起。

温杳没有习惯过附中的教学进度,说实在的有些吃力,但是胜在她底子好,多温习几遍也就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前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林照青问她对附中还适不适应,同学好不好相处之类的话。

温杳低垂着头吃饭,听到这话也是很简洁地说了句,“都挺好的。”

温远庭松了口气,毕竟温杳的情况,他一开始还挺担心她不能适应集体环境。

思及此,温远庭温和笑了下:“那就好,爸爸听说附中很多都是你们初中升上来的,应该还有挺多认识的同学。”

温杳拿筷子的手顿了下,她倒是没有去注意有没有认识的同学,但是温远庭都说到这了,她不想让父母担心,顺从地点了下头。

翌日。

温杳换好衣服,把琴谱装进背包准备出门去机构上小提琴课时,林照青匆忙从厨房追了出来。

“杳杳,天气预报说下午可能会下雨,记得把鞋柜上的伞带着。”

换鞋的动作一顿,温杳抬睫,客厅的落地窗外晴空万里,天空蓝得不像话,温杳不知道这天气预报到底是不是天气乱报,但还是听从母亲的话把伞收进背包里。

出了门,温杳轻车熟路地往沿江西路走去。

一节课四十分钟,温杳上完课的时候已经接近六点了。

教室的其他同学都陆续回去,温杳低头把琴谱收进背包里,略一抬眼,看见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灰蒙蒙一片,连远处的霓虹也被晕染成了深深浅浅的光圈。

温杳手上动作加快,把琴盒拿上后推开玻璃门出去。

刚推开门,夹着泥土气息的雨水便拼命往脸上扑,温杳抖了抖肩膀,没有犹豫着把伞撑开,扎进细密的雨幕中。

平时往返于家和培训机构的路程不过十五分钟,但因为下雨的缘故,温杳走得慢了些。

沿江西路这边一条路割开了两个世界,一边是寸土寸金的金融大厦,另一边是声色犬马的酒吧街。

温杳抬高了伞面视线在眼前的雨幕掠过,打量这条她走过无数次的路。

就在她快要经过酒吧街的时候,身后靠近便利店的一条巷子传来了很大一声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

温杳握着伞柄的手收紧,被声音吸引着朝狭小的窄道瞥了一眼。

巷子里,贴着转租告示的铁皮卷匝门外东西倒了一地。

一个穿着附中蓝白相间校服的男生踩着遍地的啤酒瓶靠站在墙角处,他身形很瘦高,校服单薄面料下的肩胛骨有些嶙峋,领口被扯崩开了两颗扣子,模样很倦痞。

温杳以为只有他一个人,紧接着,视线里出现了另外几个身影。

一个两个三个。

很明显那三个是一边儿的,架势极其嚣张地围堵在男生面前,见状就要扑上去。

这时,巷子里传来另一个男生的叫骂声,“你们这帮孙子,航哥打你是给你面子,手脚不干净,换作别人早进局子里了。”

“……”这大概还是一场不那么公平的较量。

“哥几个就是开个玩笑,你别蹬鼻子上脸了,要不是看在江镇的面子上,你以为老子怕你。”

“别停,继续骂。”

“录下来。”

巷子里一阵穿堂风呼啸卷过,柏油树枝叶晃动,天也暗了下来,温杳还没看清男生的动作,巷子里便传来了一阵痛苦的嚎叫声。

这时,雨似乎停了,整座城市像被一个烟灰色的薄膜笼罩住,开始变得不慎明晰。

温杳收了伞,深蓝色的伞面上汇聚了一串串的水柱,顺着滑到地面,在脚边晕开一滩水渍。

狭窄的巷道没有路灯,温杳站在街角背着光的阴影里,她不错眼地看着,忽然,踩着酒瓶的男生似有所感,朝巷口看了过来。

他抬了下眼。

眼神有点不善,眉梢压了下掩住戾气。

视线定格不过三秒,他的目光移开,落在地上哀嚎的人身上。

男生垂着的头颈笔直,勾着唇角轻嗤一声。

“以后再干这种事,爸爸直接把你送局里,懂?”

躺在地上的人扯了他的裤脚连声应好,就差没诚恳地抱着他的腿叫爸爸了。

少年冷哼一声,提着脚跨过碎了一地的啤酒瓶,对方三个人,但相比起男生的瘦高,那三个人能称得上是瘦弱,眼见着这场搏斗已然见了输赢。

但没想到的是,其中一个寸头的男生迅速从地上弹跳起来跳上了男生的背,拧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温杳握着伞柄的手一紧,心也不受控制地跟着揪了一下。

下一秒,她听见一声清脆的骨头错位的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想在老婆面前装个杯,结果装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