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识枕边人

“原是如此。”萧岚对驸马又另眼相看几分。

庶子是老侯爷的血脉,驸马不惜与温檐生出龃龉,也要给庶子有一方宁静之地,可谓是兄友弟恭、孝义两全。温檐苛待老侯爷的血脉,宗妇不德,高下立见。

想起驸马被族长责罚那夜,她问:“魏氏族中无人相劝?”

魏氏宗妇处事不公,毫无底线地溺爱长子也就罢了,但不给宗室男丁落户,豺狼虎豹之心隐隐可见。处死一个没有户籍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可魏氏族人也听之任之?

静默了几息,魏瑾压抑恨意,“自然是劝过的。”但温檐不会听,且其他族人各怀鬼胎。

虽未言明,萧岚却品出深意。

新律颁布后引发勋爵家族子弟竞逐争爵,那些有能者、却出生略差的后生有了出头之日,而那些醉生梦死的原袭爵者警铃大作,魏大伯兄当是其中一员。

那些字画有的气势磅礴的山水情怀、有的归隐田园的闲暇舒适、还有的是对无尽求知的向往。能著出如此包容大气的字画,必是个胸怀大志之人。魏瑾于族人和魏大伯兄而言是敌对手。

想到画,萧岚没来由的心虚,思忖犹豫了半响,还是问:“他的母族呢?他被埋辱至此,也不闻不问吗?”

殊不知魏瑾等的便是这问。有那么一瞬,他想将过去所有的艰辛、阴暗以及被动的欺君,一股脑儿地全盘托出。

然则不可!舅母和韩元尚苟且偷生,他不能意气用事!遑论在没得到萧岚的心之前,他绝不会冒险!哪怕被说卑劣也在所不惜!

千言万语不可述,他只能淡道,“魏瑾的生母是个罪籍。”

心弦浮着万支利箭,稍不注意,便是万劫不复,魏瑾强行镇定自若,努力装作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冷白如玉修长的手下意识紧拳,发觉自己的失态,他垂手没入案下。

“是何罪?”萧岚追问。

“听说是贪|污了工程银两。”案下,魏瑾的拳峰隐隐发作。

舅父临死前说外祖父清廉节俭,穿戴的衣物洗得发白发黄还不舍的扔。舅父不信外祖父贪|污了银子,可十万两黄金的的确确从外祖父家中搜出来。案发后外祖父虽经酷刑却抵死不认,为以示清白一头撞向高柱用死明志!

可结果却是以外祖父畏罪自戕结案。

至此,母族沦为阶下囚。

“可怜了家中的女子。”叔父颁布新律之前,罪籍女子多会沦为官妓,萧岚最厌恶在外谋事男子因私欲膨胀祸及家眷,话中厌恶的情愫,魏瑾听了眸中暗沉了千年的寒冰。

萧岚丝毫未觉,而是不禁好奇起来。

老侯爷背弃对温檐的承诺,纳了罪臣之女为妾,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律法并未限制官员不可纳罪籍为妾,但为了家族和自身的前途,嫌少有人会做。

从那些字画、以及老侯爷的态度不难推测,魏瑾的生母必有过人之处。

萧岚继而问:“他现在何处?”

驸马暗中庇护的庶子,自当没机会接触宫廷才是,那么这个魏瑾怎会如此熟悉她的事无巨细?

魏瑾徐徐掀眸看来,想从萧岚那张潋滟生姿的脸上,找出一些她对自己有好感的解读,这念头一出便是痴人说梦。

于萧岚而言魏瑾是个见不得光的庶子,听说了罪籍的出生,她没表现出厌恶或排斥,他该庆幸的知足。

然则驸马这一眼睇来,萧岚愈发心虚。许是自己的行为有些关切过头了,魏瑾是她小叔,她理应避嫌才是。

正要补充解释,驸马淡然道:“在我部下的宅子里,岚儿想见魏瑾?”

“改日我来安排。”

“倒不必着急,”萧岚慌乱地否决,心若高山上急流伶仃作响。她暗埋汰自己,干嘛偷偷摸摸似的!继而道:“既是公爹的子嗣,驸马的庶弟,不该放任不管。”

见她眸光躲闪,侧身喝茶显而易见避嫌之势,魏瑾心头一暖,薄唇翘起不明所以的弧度,“只是庶弟母族仍在伏罪,他如今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若拉出来恐会惹来料想不到的风波。”

户部员外郎和府衙主簿都不闻不问的烂事,萧岚不会插手,之后去了姑母的院子。

“庶子!”

“母族还是罪籍!!”萧铭话音浸满了失望,“还以为会是个神通广大的谋士呢!”

萧铭一改之前的欣赏和好奇,立场转移地毫不拖沓,“咱先守着侄女婿凑合吧,一切来日方长啊!”反正他没养外室。

给萧岚噎得好一会儿无言以对。

中秋佳节那夜,姑母不知听了什么耳旁风,以为她对驸马痴心不死,游说了许久要她迷途知返。

才过几日就?

“才高运蹇,上天真爱捉弄人—”都说见字都见人,字画能彰显出一人的才华和心性。听着萧铭的惜叹,萧岚虽不予置否,却无端觉得那样德才桀骜的人总有出头日。

另一厢的魏瑾分别去了户部公府和衙门,用魏麟的笔迹落户。

他要求单独划出来时户部员外郎有几分顾虑,“这恐怕不合规矩。”魏瑾既是魏武侯的血脉,哪有单独成户的道理,这不是罔顾先祖嘛?

魏瑾早有说词,“我要顾忌家母的颜面,且兄长身子孱弱,我担心他受不了刺|激。”

温檐不是好个相与的,若因此怪罪自己头上,那才冤枉!户部员外郎决定照做。

十年前的八月二十四,先帝逝世,先后于三月后的同日追先帝而殁,是以朝堂将这日定为祭奠先帝后。当日皇室迁足太庙,燃香焚烛、下拜磕头、祭祀天地、先祖。

金乌西坠之际,一切仪式礼毕。如往年那般,皇室留在太庙用斋饭,之后连续几日要在庙宇佛光之下抄写经书。

一切井然有序,可分配厢房时出了岔子。

“上旬一夜天降大雷,劈坏了西厢房,至今还在修缮,眼下只有五间东厢房可住。”主持方丈面露难色。

往年祭祀人是皇上、皇后、岚公主、茵公主还有太子萧誉,原是够的,可今年祭祀的人多了俩,一个是守寡归京的萧铭,另一个是魏瑾。

至于南北厢房,那都是留给随行的禁卫军用的,一间好几个床铺,自不可屈尊降贵。

萧岚盘算让萧誉和驸马一间,自己和姑母一间。寺庙里,夫妇得分开独住,皇叔和叔母也不例外,这是佛家的礼数。

萧岚刚想和叔父商量,太子萧誉抢先道:“我不要和旁人同住,不自在!”这便是拒绝和驸马同屋。

“住口!”萧恒沉下脸训责,“越发不懂规矩了,佛门清净之地,有什么自在不自在的?”

萧誉振振有词,“父皇母后和阿姐都能独住,为何我不可?”

萧恒气结正欲发作,驸马却开口,“皇上,臣是武将。律法有定除太子的亲卫和禁卫军,旁的武将不可近身太子,遑论同宿。臣和旧部同宿便是,顺道论典佛法。”

闻言,萧恒亦不好再坚持,驸马主动退让,解了主持方丈的燃眉之急,他朝驸马浅浅拘礼。

萧岚的心仿若被什么轻轻一蜇,不疼不痒却不舒服。魏瑾淡然地垂首,静如上坐佛身投下的阴翳。

“父皇,我一个人独住惯了。”萧茵也跳了出来,“岚姐姐是成了婚的,肯定比我更适合与姑母同住。”

萧恒瞪她,“你瞎搅和什么?”

萧铭无声叱笑,先一步出殿。

厢房清幽雅典,床榻、案架、笼箱一应俱全,清浅秋风送来山涧水汽,桂芳袭人。

萧岚站定门前廊下,见几名僧人搬着床往临院萧茵的厢房,忙叫住:“等等。”她缓步过去免了僧人的礼,问:“这可是给大长公主用的?”

僧人点头,萧岚提醒,“搬错了,本宫住这间。”说着她挪了一步,让开身后入院门的路。

远远响起萧铭的声音,“错不了!”她走来朝僧人摆摆手示意继续,对萧岚说:“我和萧茵同住。”

怎又绕回来了?萧岚欲问为何,萧铭耸肩摇头:“你叔父的意思。”之后,眸中蓄着促狭的笑波,摇着团扇往临院去。

夜深难眠,且山风呼啸,不多时雷鸣咋起。本就未眠的萧岚猛睁眼,父皇薨时情景似梦非梦,阵阵的闷雷似索命的鬼差!

厢房门开,黑压压的苍穹被冷光劈成碎片,张牙舞爪地在她眼前撕扯,如张着血盆大口,欲吃她的血肉!

“奴婢在。”是翠竹推门进来,公主的心病她自然晓得。

萧岚已氏泪光闪烁,支离破碎:“要要姑母。”

“哎,奴婢这就去请!”翠竹的脚程快,不多时一身风尘仆仆地折回,“大长公主似乎睡下,但驸马爷在外头!”

“……”

翠竹音量低下去,“成,成吗?”

萧岚摇头,泪花甩落:“当然不成,佛门清净之地,怎可。”

轰隆—

头顶炸开巨响,刀光剑影在眼前呼啸闪过,吓的萧岚惊呼一声钻进被褥,急闷的破声冲出棉褥,“让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萧岚奇怪:你怎么还没睡?

魏瑾唏嘘:你不也没睡?

兰山:因为要你们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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