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邀请
夏锦被这一句话蛊惑了几秒钟,然后迅速松开了他。
“不用了,谢谢。”夏锦似乎是有某种神技,眼泪说流就流,说收就收。她的情绪也是这样,不然在她漫漫成长的路上也没人能安慰她。
好嘛,这女人会变脸。
百里疏看得出她情绪不佳,毕竟刚认识,又刚从局子里和解回来,感情上根本到不了能帮这种忙的深度。
夏锦对他笑笑,走回卧室门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过身和他补充,眼神带着一丝歉意:“抱歉,没想到她会找到这里,我有办法让她不再来打扰,别担心。”
百里疏本来就不担心,他身强力壮,再来十个白春他也不怕,但他不觉得夏锦并不像表面上这样平静。
“如果你说的方法是给钱,那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他手随意地插进裤子侧兜,直接道。
他果然听到了,夏锦咬住下唇,有一点难堪。
半响,她才缓缓回应,声音轻飘飘的,有些没底气:“我不会任他们要多少给多少的,谢谢你提醒。”
咔哒一声,她轻带上了卧室门。
百里疏看着静默无声的客厅,在门口又站了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狗崽跑到他脚下仰着头看他,这才回过神。
他蹲下将狗崽抱起,轻柔地顺着它的毛发。
家庭关系是这世界上最难处理的问题,工作尚能解决,钱少终究能赚,可是家人不一样,得到很多感情的孩子更想要自由,从小被忽视的孩子想要关爱。多,少,深,浅,都不合适。
而他呢?
他甚至连有这个烦恼的资格都没有。
关上他自己的卧室门前,百里疏对着夏锦的门笑了一下,无人知晓。
第二天,早八点。
夏锦的房间很安静,似乎是没有人。
百里疏这一宿睡得极其不安稳,梦里总觉得有人在像白春那样使劲敲门,又梦到夏锦抱着他嚎啕大哭,他情急之下居然给白春直接一脚踢飞。
乱七八糟。
百里疏简单的洗漱完,也不吃早饭,和往常一样去博物馆上班了。
正如昨天夏锦看到的那样,他也是本地人,从小在这里长大,可惜不是在任何温馨的家庭,而是福利院。
直到他遇到了来做慈善的博物馆馆长。
“你小子!”
百里疏刚走到楼下,就被隔着老远的馆长喊住了。
馆长今年快六十岁了,但精神矍铄状态很好,鹤发童颜。
“你怎么又迟到!”馆长走近,在百里疏的背上狠狠一拍,但又没落下任何印记:“当时都给你申请了宿舍,就在咱们馆里,你偏要拒绝。现在好了,自己跑出去住又天天迟到,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不会扣你工资?”
百里疏挑眉笑道:“这里阴气太重,我可不住。”
馆长听着他胡说八道,无奈摇头:“我管不了你了,等你结婚自然有人管你。”
结婚?百里疏对这个词并不熟悉,他跟在馆长身边低头走,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如果是夏锦管他的样子。
她脾气那么软,以后能管得住谁啊?
百里疏陷入自己的思绪,忽然被馆长彻彻底底地狠打一巴掌叫醒:“我跟你说话呢,你笑什么?”
他一秒变回严肃脸:“您说什么?”
馆长皱眉:“我说,咱们馆里今年招不到人了,聘用制合同,工资又这么低,没人爱来。”
百里疏无所谓:“反正有我在,进度落不下,没事。”
馆长撇嘴,但语气隐约透露着骄傲:“少吹牛,你帮我想着点,要是有合适的人就先招来面试。”
百里疏随意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专业有限制吗?”
馆长点头,片刻又摇头:“目前缺个人记录,体力活都交给你,你不是能干吗?”
百里疏应下。
馆长:“最好能有点基础,这样不去工地的时候也可以在馆里做做修复。”
百里疏:“好。”
夏锦那边——
她起了个大早,去了一趟那个暂且被称为“家”的地方。
那是老城区里最破旧的巷子,她一走进去就听见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在撕心裂肺地哭喊,一旁的大人毫不顾忌地在大街上骂着,一只手大力拉着小孩的胳膊往前拖。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有那么多家长永远学不会跟孩子相处。
夏锦绕了过去,来到她父亲家门口。
大门依然破旧,上次她站在这是什么时候了?
似乎是还在上学时,她从寄宿学校逃出来,找他们要欠缴了很久的学费。白春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家里的钱看得非常紧,一分都扣不出来。
她就那样被白春用大扫帚打了出来,而夏昌躲在里屋不出来。
也许是不敢,也许是真的没钱。没人知道。
门框年久失修,木质松脆,但上面贴着今年最新的春联。
门外的地面坑洼不平但还算干净。
多像个普通的家庭啊。
她听见里面似乎有人说话,抬手敲了敲门。
白春的大嗓门隔多远都能听见:“谁?!”
夏锦再次拍了拍门。
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门从里面被使劲拉开:“敲门又不说话真的要死啊......”
看见夏锦的脸的时候,白春愣了一下。
“哟,大小姐来了。”
她笑得有些生硬:“来给你爹送钱了。”
夏锦的目光忍不住往屋里看去:“夏昌呢?”
白春并没觉得她直接叫她“父亲”的大名有什么不妥,稍稍让开一条缝隙让她进来:“里屋呢。”
夏锦按照她的记忆走了进去,来到里屋。
她进去的第一眼觉得,里屋的陈设其实没有任何改变。但第二眼再看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太旧了,仿佛这里自从她被赶出去后再也没人来过。
夏锦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了床上。
这算是她此行的唯一目的。
夏昌平平地躺在床中央,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珠能动。
看到她来,夏昌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短促微弱,夏锦听不出这一声里到底是什么情绪。
白春也跟着进来,嘴不闲着:“你不知道有多难伺候,一天三顿饭,少吃一口都闹得人睡不着觉,吃多了半夜还要给我叫起来上厕所!”
她手也不停,掐着块看不出原色的抹布在床头和柜子上擦来擦去。
夏锦略低头,看着夏昌的右手不自觉地抽动着。
这双手也曾在她很小的时候牵过她,走过马路,走过山坡,从口袋里掏出几毛钱递给小卖部老板买一支冰棍给她。
但这双手后来也曾在白春将她打出去时迅速将门锁上。
哪个是真的他呢?
夏锦收回视线坐在床边,对着白春说道:“你说的对,我确实有赡养义务。”
白春面色一喜,但还未等她说话,夏锦又道:“但你要知道,这些年他从来没抚养过我,我中学的学费刚刚还完,大学的助学贷款还没还上。”
“既然你要算,我们也算得清楚点,给他的费用里我要先扣掉还贷款的部分,剩下的钱我会每年两次分批打到夏昌的卡里。”
白春被她说得一愣愣的,只听懂了“给”和“扣”两个关键词。
“扣多少......”
夏锦忍不住笑:“有就不错了,还计较多少?”
她站起来:“春姨,别太贪心,夏昌但凡还活着,你们就有一笔收入,但他要是不在了,我们两个可没什么关系。”
夏昌的意识还在,听到夏锦的话再次哼了起来,好像是想说话。
这声音很像低低的泣诉,夏锦听不得,快步走了。
她一直走到巷子口才停下。她走得太快,心在胸腔里狂跳,
巷口有卖四果汤的,她立即扫码买了一碗,几口喝掉,这才好了点。
这个地方不好,夏锦想,以后不来了。
应该也没什么机会来了。
回家路上。
夏锦正好路过博物馆,恰好看到一群人从里面出来,沿着楼梯走下来。
为首的正是百里疏。
她在阴影处,那些人没有看到她。
“这个天气去现场,我真的对馆长无语了。”在后面的男生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是百里,没人爱去那破地方啊!”
一旁的人给了他一拳:“你小点声啊,百里在这呢,他可是馆长最爱的弟子,小心告状。”
他们也没真刻意压低声音,显然是日常开玩笑惯了。
百里回头:“陈泽是吧?我记得了。”
陈泽快步走到百里身边,一脸痛苦:“不怕,馆里缺苦力我知道,我就是想不通,工地上那么热你到底喜欢它什么?”
大家纷纷起哄:“是啊!传授一下呗?”
百里身上还背着他那标志性大包,胳膊拉着包的带子,显露出臂膀上结实的肌肉,引得陈泽忍不住在上面摸了一把。
百里嫌弃地拍开他。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转过来,夏锦的身影就这样暴露在他们眼前。
百里疏站的靠前,他最先看见她,有些诧异地想跟她打个招呼。
一群人也都转了过来。
夏锦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正在工作时间,每个人都跟百里疏一样背着背包,皮肤黢黑,状似民工。
她并不想打扰,心情也没完全恢复,感觉自己笑起来估计很难看。再说这群人里她除了百里疏以外谁也不认识,于是并未回应,只是对他意思性笑了笑,然后绕开走了。
陈泽拉着旁边的周岩青疯狂晃着:“我没看错吧,刚才的美女是无视了百里吗?”
周岩青被他晃得很烦,本来上班就难受:“是是是——”他在前面百里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想跟人家搭讪被拒绝了,你没看错。”
百里懒得理他俩,盯着夏锦走远的背影沉思。
这是跟他装不认识?
难道是她找工作又失败了?还是昨天哪个女人又闹了?
他将包扔上车,想起了早上馆长说的招聘信息。
晚上。暮色四合,一天的酷热终于散了些。
夏锦将招聘软件上的职业范围又扩宽了一些,慢慢搜索着,遇到合适的就将简历发去。
百里疏从工地上回来,看见餐桌前一脸严肃的夏锦,问道:“今天不顺利吗?”
夏锦:“还好,最麻烦的事情已经处理了,下一步就是找工作啦。”
百里疏倒了杯水,无意地问:“你是什么专业的?”
夏锦想起自己的专业就很兴奋,她回屋拿出摆在床头的头饰给他看:“我是学珠宝设计的,就像这样——”
夏锦将头饰戴在自己头顶,流苏垂下落在她脸边,随着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她转了一圈,问:“怎么样,我做的还行?”
百里疏笑着点头:“很好。”
那看来她懂材料懂结构,顺便能去工地做做记录也很好。
他喝完水,将杯子往桌上一放:“要是你还没定下来,那我给你介绍个工作吧,来当我的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