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柑橘味
隔天阮湘起得很早,发消息告诉司机今天不用来接,她坐公交去学校。穿着校服顺着人潮走下车,阮湘看到洛城一中古色古香的大门时,才真正有了穿越的实感。
她的时间,真的倒带了。
不过阮湘并没有什么改变未来的想法。根据她曾看过的电视剧电影经验来说,有这种想法的主人公往往最后都在一次次蝴蝶效应中绝望崩溃,永远得不到救赎。
她也不是什么圣母玛利亚,没时间去普度众生,只需顾好自己就行。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次要把林延述踢出自己的人生。
“早啊湘湘。”
阮湘放下书包,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打招呼的女生绑着高马尾,笑起来眉眼弯弯。
视线扫过去的一瞬间,阮湘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她对面前的女生印象模模糊糊,记忆如同镜子被掩上一层水雾般朦胧。
“周韵筝?”半响,她不确定地叫道。
似乎是她答对了,女生没察觉到她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亲昵地挽上阮湘的胳膊,自顾自地开启了一个话题。
“听说没,咱高三有个成绩很好的学长因为谈恋爱被分手,这次月考直接弃考没来。”
“真的假的?”阮湘强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我的瓜还能有假?”周韵筝八卦道,“前几天高主任还去找他谈话,结果洗脑不成还反被他给怼了。”
布满灰尘的记忆开始松动,阮湘有些震惊:“他敢惹高主任啊?”
在阮湘尚存的高中记忆中,高主任是人送外号“恶魔吟唱家”的存在。
他原本是位著名讲师,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投身青少年的思想教育工作中来。任何一个违纪或者试图违纪的学生,只要被老师发现,都会被立刻扭送到高主任那里去,美其名曰接收“爱的教育”。
女生四下张望后,忽然神秘地凑近阮湘耳边,小声道:“告诉你一个独家爆料,因为这事咱们学校从这周开始就要严抓早恋了,校方那边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被抓住可是必挨处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阮湘脑海里蹦出四个大字,天助我也。
这个机会她可以利用。
回到座位,阮湘抽出一本厚厚的古诗词精选,打算先从最擅长的科目循序渐进。她随手翻开一页,顺着字迹,轻声念诵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怎么才来?”
伴着话语,门边传来“吱呀”一声,阮湘再抬起头时,思绪如同玻璃般被悄然打碎,零落一地。
身形高挑的男生站在教室门口,神色淡漠。墨色的发丝懒洋洋地趴在额上,他眼尾低垂,眉目淡如潭水,耳廓挂着只银色的蓝牙耳机。
单薄的卫衣勾勒出清俊的身形,校服外套被他漫不经心地搭在肩膀。光从他背后探入,打出一片铅灰色的阴影。
周围吵闹的声音在此刻调为静止,像是一部电影片段被人“咔擦”按下暂停。
窗外是即使树影斑驳却也掩不住的细碎光芒,光透进来,撒在他干净的眉目上。
在记忆片段中散落的拼图,终于在此刻重新拼贴在一起,它们聚集重组,回归原位。而这汇聚了阮湘所有高中记忆、少女心事的图画上,仅仅只写了三个字。
林延述。
微风吹起凌乱的发丝,阮湘把碎发捋在耳后时,闻到林延述身上淡淡的柑橘清香。
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味道。
泛黄的纸页被风微微扬起一角,日光打在字体瘦劲清峻的墨迹上,展出清寂的光。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林延述回到座位时,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阮湘身上。他微微扬起嘴角,冲她挑了下眉,神色恣意又张扬。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往常总是对他回以甜笑的阮同学,今天就像是换了个人般的冷漠。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厕所里的一只苍蝇,厌恶又冷漠。
林延述不死心,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就又撇了阮湘一眼。
结果后者干脆直接把书立在了书桌上,挡住了精致的五官,拒绝任何眼神交流的可能性,只余一个丸子头和他大眼瞪小眼。
很快,栗色的丸子头随着主人的举动,不倒翁般晃了两下。林延述的耳边也在此时传来了一道清甜的女声。
只听那女声毫无感情地机械读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
坐在位置上足足听完了整整一首《氓》后,林延述莫名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阮湘喝了口水,满意地合上书本。
由于林延述来得稍晚,两人都没吃早饭。等到第二节课课间时,阮湘自己先上了天台,钥匙钻进锁芯将它扭开,她做贼一样的把天台的大门开了个小缝,一溜烟钻了进去。
洛城一中天台其实是不开放的,据说是因为前几年有位高三压力大的学长,试图从天台一跃而下,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放飞自我放飞理想,好在被同学发现得及时,没能让他成功迎接地心引力的拥抱。
百年名校的名声险些被毁于一旦,学校高层的领导们商讨一下午后决定,天台将对学生们永不开放。
至于他俩为什么能悄摸的偷上天台,这就不得不提林延述的一个特殊技能了,撬锁。
阮湘至今都记得,林延述第一次施展他撬锁技能时那得意洋洋的表情,说这是自己的天赋技能,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闻言阮湘感叹道:“鼹鼠打洞你撬锁,你们果然有亲缘关系。”
然后被林延述疯狂捏脸报复。
不过每次撬锁也挺麻烦,林延述干脆直接买了把一模一样的锁,替换掉天台本身的,钥匙他和阮湘一人一把。每次清理和大扫除前再把原来的锁挂回去,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林延述上来时,远远就瞧见阮湘正坐在自己给她买的小兔子板凳上发消息。
风把她的丸子头吹得有些凌乱,一张白嫩的脸神情严肃,整个人像颗晶莹剔透的荔枝。
林延述聪明地不去惹看起来就心情不好的阮同学,只是站在旁边叫了她一声,结果却被阮湘彻彻底底地无视。
他走过去,无意间瞥到阮湘手机屏幕,随口问了句,“你在找家教?”
阮湘锁屏,看了他一眼,“不行嘛?”
“我这边有个老师,教学水平还不错,要不然推给你?到时候我们两个一起补习。”
一起补习?阮湘只是想想那个场景就一阵恶寒。
“不用。”她迅速回绝,肚子却没义气地响了一声。
林延述从保温袋里拿出还温热的煎饼递过去,把粥拎在手里,试探性地开口:“你心情不好?”
阮湘咬了口煎饼,熟悉的味道让她心情好了片刻。
她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嗯”了声,本就不悦的心情,在看到他右手拿着的那杯白粥时,彻底跌入谷底。
她想起了她们还在一起时,林延述常给她做粥喝。
林延述一开始其实是不会做饭的。
阮湘小时候因为家里的原因,很少好好吃一顿像样的饭,自此落下了胃疼的坏毛病。她爱挑食,外卖又太油太腻,他也总疑心不干净,怕阮湘吃了不舒服,就开始自己尝试下厨。
林延述没什么天赋,基本做什么都难吃。阮湘顾着他的面子也只能勉强吃下几口,只有煮粥还行。他做粥喜欢往里放糖,说糖的甜味可以盖去生活的苦涩。
阮湘记得自己第一次喝林延述做的粥时,问他:为什么粥是甜的?
他眼底温情,语气淡淡:因为我把糖都放给你了。
忍住不去想她曾理解林延述的意思是,因为我把所有的爱都放给你了。
糖当然可以一人一个,但阮湘没想到,爱也是。那份她曾以为独一无二的爱情,没想到即使换人,也依旧成立。
“不考虑告诉一下我吗?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
林延述的声音把阮湘从痛心彻骨的回忆拉回现实,她隐去心头的不快,冷声道:“不用。”
闻言,林延述一双漆黑的瞳仁顿时耷拉下去,他抿下唇,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开解道:“阮同学,有时候压在心里堆积的事情就像一大坨垃圾,总觉得好像自己一个人消化掉也没关系。”
“但垃圾堆的多了,总有消化不了的那一天。你任由它堆积在心腔里,只会害人害己。不如倾诉出来,吐到外面的垃圾桶里。”
阮湘玩味地瞧着他:“你是垃圾桶啊?”
“不是。”林延述说,“但可以为你勉为其难当一次。”
“没必要。”
阮湘拿纸巾擦了擦手,她其实很不习惯这样的林延述。见多了后来林延述的冷淡模样,她都差点忘了高中时期的林延述其实大多数时间在她面前都很有趣。
整个人像是一簇燃不尽的野火,即使是在冰天雪地里,也能散发出温暖的热量。至于他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阮湘也并不完全清楚。
阮湘微仰起下巴,似乎有什么话要开口,却又在呼之欲出的瞬间被一道厉声打断,迅速回流进身体。
男人带着副方框眼镜,眉如刷漆,健步走上天台,浑身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你们两个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不知道学校明令禁止过天台不能上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林延述皱起眉,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护住了阮湘大半个身形。
“高主任不是去隔壁学校开研讨会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他低声朝阮湘咬耳朵。
“问你俩呢!不说话还在这里给我演上伉俪情深了?”
林延述正要开口解释,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泣音。
阮湘从他身后走出来时,杏眼里溢满水雾,她用一种不大,却又刚好能让在场每个人都听清楚地声音说:“林延述同学,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8月7日。
讨厌喝白粥,特别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