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落雨幕

林延述迟辰从网吧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摆摊的小贩陆陆续续推着车占满小半个街道。

两人在门口排队买冰粉,林延述低着头拿手机给李歆栎回消息。

李歆栎让他周六晚上等一等秦安宁,两人结伴过去林桦越的洗尘宴。

秦安宁是李歆栎的女儿,小时候李歆栎教林延述练琴时,秦安宁也会经常过来。

她以前总是搬着个小板凳,坐在林延述身旁看他弹琴,双手乖巧地放在膝上,眸里有拨云见月的亮,眼里的喜欢藏也藏不住。

林延述知道李歆栎有撮合的心思,婉言谢绝她的建议,按灭屏幕。

他对于不喜欢的人向来不会拖泥带水,林延述深知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大。一直以来他都把秦安宁当朋友,也只会是朋友。

林延述付完钱打算回家,拿起冰粉时,忽然在网吧门口看到一具熟悉的身影。

那人神情阴郁,正偷偷摸摸探头探脑地往网吧里张望着。

迟辰瞧见林延述的眼神一直看着那边,半天也不回神,问道:“看什么呢?”

“还记得上次阴我和阮湘那孙子吗?”

“记得,宋誉是吧。”

林延述下颌微抬,看着前方,面无表情道:“他就在那儿。”

迟辰饶有兴味地“哦”一声,把指骨按得咔咔作响:“找他聊聊?”

“算了。”林延述别过头,“浪费时间。”

时针转动,一圈圈淌过时间。

阮湘昨夜复习完,又准备了许久演讲比赛的相关稿子。虽然未来她的工作也算是专业对口,但她依旧努力到凌晨四点多。

事关阮甄的未来,她只允许自己成功,绝不能失败。

熬夜的下场就是早上实在难醒,闹钟被阮湘一次次地按掉,直到王广盛的电话打过来,她才惊觉马上就要迟到。

阮湘自下了车便开始一路狂奔,勉强踩着上课铃进了班级,她早上出来的匆忙,没买早餐,课间的时候饿得肚子直发慌。

林延述早有准备般,拿出一份早餐放在她桌子上:“我多买的。”

阮湘本不想接,但是她怕自己再饿下去胃会开始疼,注意力会被分散影响到一会儿的课程。

她拿过早餐,问道:“多少钱,我转你。”

“二十。”

阮湘心里那点微妙的别扭瞬间消失,睁大眼睛:“你说多少?”

林延述神情自若:“二十,有问题吗?”

“一杯豆浆一个包子你要二十,你去抢得了。”

“好主意,三十。”

阮湘眼神杀他一眼,迅速转了二十块钱过去:“你要不要这么记仇?”

林延述收下转账,很有奸商的自觉,不咸不淡地解释:“雪中送炭你不收,我就只能趁火打劫。”

“说得好像你还被逼无奈。”阮湘恶狠狠地啃了口包子。

林延述慢悠悠地“嗯”一声:“你可以这么理解。”

阮湘吃完包子扔到后面的垃圾桶里,她去厕所洗完手回来,途径三班窗户口时,意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坐在窗边,冷眼观察着周围嬉笑打闹的同学,自身像设立了一道阴翳屏障,与周围的所有都格格不入。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缓缓地扭过头,四目相接时,对着阮湘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

这人正是前段时间袭击过她的宋誉。

阮湘抿了下唇,面无表情地快步离开,回到班级。

她坐回座位,戳了戳身旁的林延述,沉声道:“我在三班看到了宋誉。”

林延述蹙起眉头:“他转学过来了?”

“应该是。”阮湘烦躁地合上活页本,“他最好别再没事找事。”

阮湘心中莫名有些不详的预感,从第一次见到宋誉她就感觉很不舒服,明明他们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对方。

阮湘隐隐有种感觉,宋誉这次是追着她过来的。

两人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上课铃便悄然打响。

第三节又是难熬的物理课,老师在上面讲得滔滔不绝,阮湘在下面奋笔疾书,思维随着老师跳跃得飞快,分秒也不敢休息。

饶是如此,有些题目她也还是一知半解。

她侧过头,看见林延述流水般顺畅的一道题接一道地写,笔尖落下就没再抬起过,深感羡慕。

林延述笔尖不停,还有心思跟她搭话:“不会可以问我。”

阮湘有些挫败,她活了二十多年的大脑怎么灵敏度还比不过一个高中生?她当年的那些知识到底都丢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她本就因为宋誉烦躁的心情顿时雪上加霜。

阮湘别过脑袋,不甘示弱:“不需要,我自学成才。”

林延述“嗯”一声,问她:“那这周的数学笔记还发你吗?”

“你说呢。”阮湘语气凉飕飕的,“今晚十点前我要看到。”

林延述忽然倾身,目光直白,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女生,问:“有报酬吗?”

“有。”阮湘迎着林延述期待的目光,果断地把自己的错题本放在他的面前,认真道,“奖励你把上面的错题全部给我讲一遍。”

“不是自学成才吗?”林延述拿过错题本,一页一页地翻着,嘴角挂起个若有似无地弧度,“怎么还自己打自己的脸?”

“不讲算了,等明天我问周政安。”阮湘作势要从林延述手里拿回本子,却不想后者反应飞快,瞬间把它藏在身后。

林延述神情一改刚刚的从容不迫,晴转多云,整个人都冷下来。

他把本子拨回至开头,下颌微抬,一字一句命令道:“不许听他讲,听我讲。”

一天就这么在学习中蜗牛爬似的缓慢度过,周六那天,天空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空气中满是泥土潮湿的气味。

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大步走过,躲避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

周政安不知何故请了假,没来补习班。

徐州拿着教案走进来时神情疲惫,眼下乌青严重。

阮湘关怀道:“是没休息好吗?”

徐州揉揉发酸的太阳穴,摇了摇头:“周政安那臭小子昨天晚上跟人打架,我去警局赎他去了。”

“严重吗?”

徐州摆摆手,似乎不想再多聊这件事,拿着教案备课去了。

林延述指尖轻敲阮湘的桌子,示意她回神,请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阮湘头一歪:“干嘛?”

“我上次送你的发卡怎么这么久都不见你带?”林延述语气放缓,带着点试探,“不喜欢?”

“非常不喜欢。”阮湘面无表情道。

一回忆起那个会唱童谣的粉色水钻兔子发卡,阮湘就禁不住满头黑线,觉得自己的审美有被侮辱到。

林延述若有所思:“好。”

“好什么?”阮湘警觉地问,“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

林延述抬了下眸,语气软上几分:“没有,我在反思而已。”

阮湘叹口气,心想也是,就林延述这个送礼物审美,觉得他故意都是高估他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几朵云耷拉着眉眼,流下冰凉的雨丝滴溅在窗棱上。

阮湘听着外面嘈杂的雨声,心怎么都静不下来。

她放下笔,侧过头看到旁边的林延述垂着脑袋,趁着课间的功夫正在小憩。

他似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拢云罩雾般紧蹙,下半张脸藏在臂弯当中,睫毛止不住地颤抖着,投去小片恍惚的阴影。

阮湘知道林延述在做噩梦,而噩梦的内容十有八九是他的原生家庭。

林延述在他的家里好像一直都是多余的存在,父母的眼里只有他的弟弟,无论林延述怎么努力,在他们的心里甚至还达不到及格线的水准。

阮湘不明白,明明像林延述这种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放在哪里都应该是父母宠爱与炫耀的对象。

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处境?

她曾经无数次在林延述失意和落寞时问过他这个问题,后者则永远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轻飘飘地岔开话题。

他避讳这件事的态度显而易见,甚至最后直到他们分手,阮湘都不清楚原因。

林延述的噩梦似乎还在继续,他唇瓣死死地抿成一条线,指尖微动,似乎在虚握什么,身体抖如筛糠。

阮湘听到他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奶奶。”

他的声音仿佛琴弦被压至最低,紧绷在一起,顷刻间就要断裂。

阮湘愣了下,好心地把他拍醒。

林延述迅速睁开眼,瞳孔有些涣散,不住地喘息着,似乎刚经历了场逃亡。

他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便清醒过来,恹恹地垂着头对阮湘道了声谢。

阮湘拿出颗糖递给他,看着林延述还在忍不住颤抖的指尖,轻声道:“吃颗糖,开心一点。”

“谢谢。”林延述接过糖,抖着手把它拆开,送服进嘴里时牙关都在打颤。

片刻后他站起身,让阮湘帮忙和徐州请个假,他有事要先离开,还没等阮湘回复,下一秒他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当中。

看着林延述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阮湘想起来,今天是林桦越的洗尘宴。

上一次这件事发生过后,林延述有好多天都异如往常,整个人像是被车轮反复碾压过后的草,碎在地上印出一道深黑色湿漉漉的痕迹,沉寂在角落里,拒绝周遭所有人的靠近。

直到后来林延述情绪恢复,阮湘才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勉强读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屋外细雨连绵,阮湘把头倚在门框上,恹恹地盯着手机。

屏幕里联系人的界面停在林延述的名字上,只要她的指尖轻轻往下一点,就有机会帮他规避一场未来的痛苦回忆。

这感觉像是掌握了生杀大权,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皆被自己握在掌心。

一阵风吹过,几滴雨丝砸在屏幕上,阮湘眨了眨眼,拿指尖擦拭着屏幕,无端心头有些烦躁。

她现在的情绪就像是这被风吹动的雨滴,摇摆不定,心绪不宁。

片刻后,阮湘关上手机,安静地回到座位上。

徐州拿着一盒新粉笔出来,问她林延述去哪里了?

阮湘听到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雨滴降落的速度飞快,几乎要和她心中此刻的悸动同频。

她垂下眼,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只让我帮忙请个假。”

林桦越的洗尘宴是在晚上,阮湘想,她并不清楚林延述现在会去哪里,也不清楚林延述身上究竟藏着什么无法言说的秘密。

更不清楚自己此刻为何忽然焦灼的心。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1日。

人生在世,努力谨记八个字,他人生死,关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