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这十几天无外世纷争的日子当真是过爽了,除了养伤,便是吃吃喝喝睡觉发呆,偶尔对谢倓与日俱增的箫技指点一二——游手好闲之余好歹没忘了自己的“本分”。
长乐王是真的把她当成了未婚妻来看——住的房间离他最近,用饭也常在一处同处一桌。谢倓甚至不知从哪里得知她身子孱弱,特意在每餐之中加了药膳给她补身子。相处一段时间后又发现了她嗜睡这一特质,因而有时哪怕秦岫睡上一天谢倓都不会去叫醒她。秦岫醒着的时候两人同处一屋,没醒的时候……也是同处一屋。只不过她睡她的,谢倓就坐着安安静静地看书。
两人的相处方式自定下关系后便走向一种诡异的和谐,而长乐王对秦岫的态度已经到了堪称纵容的地步。
幸而秦岫并未以真面目示人,长乐王对外也只说是尊敬师长并未引人怀疑。
——谁会相信仙人一般的长乐王会和一个面貌平平的民间女子有那种关系?!
只是总觉得长此以往,秦岫不是胖死,就是睡死。
她这般无忧无虑,就让谢倓心中生了疑惑出来,每次要问,都会被秦岫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便也不再提起。
她何尝不知道如今家族的处境?
比如秦贤再次被女帝当众要求交出前朝秘宝未果,遭到一众大臣对其居心的质疑,女帝从旁观战,而身为秦家近亲的顾氏与定平侯同样置之不理。秦家一时之间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可谓举步维艰。
比如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之下,秦家少主多日不见人影,其放浪形骸可谓是听者摇头闻者叹息。
她知道自己的时机快到了。
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与好天气同样难得的是秦岫竟没有搬着躺椅去晒太阳,而是在谢倓专门用来存放曲谱的书柜里翻来翻去,百无聊赖之际心血来潮,想认真再教导他一回,不想这些曲子他都是练过也熟透了的。秦岫希望落空,索性直接顺势往地上一坐,盘着腿托着腮发呆。
到了此时才发现除了计划之外,她无事可做。
本以为能拖一天是一天,哪怕是借做梦来逃避现实,哪怕是回回都对他的询问置若罔闻,至少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一切都很好。
这一天还是来的太快,不说措不及防,却终究逃无可逃。
她出神出得太过专注,丝毫不知道自己身后多了一个人。长乐王一进门便望见她这副鲜少见到的颓靡的样子,遂放轻了步子走到她身后,缓缓蹲下身来,少年寡淡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在想什么?”
他突然出声,秦岫骇了一跳,很快便反应过来,指着他柜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书,控诉道:“太逆天了你!都学完了,那我以后该干什么?!”
长乐王的一只胳膊揽住了她的肩膀,动作轻柔的不像话,头往她肩上轻轻一放,眼睑轻垂,丝毫不意那乱糟糟的书柜子。他的唇有意无意的摩擦着秦岫的耳朵,被他揽入怀里的秦岫整个人一僵,动也不敢动。热气随之喷撒而至:“你不妨先告诉我,你无缘无故进宫,究竟想要做什么?”
秦岫陡然明白过来,他这是在使美人计呢。
她的身子放松下来,似有若无地松了口气,却不动,闻言笑了一下,戏谑道:“殿下聪慧,您既然有此一问,就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身后的人默然不语,须臾,压低了声音道:“你母亲都无法做到,你又如何……”
“这不是穷途末路,”她打断他,仰着头望着窗外那一小片湛蓝的天,无端端想到自由无束四个字,颜色浅淡凉薄的眸中,一丝向往转瞬即逝。嘴角上扬的弧度颇为意味深长,“您也不要觉得我无能为力——无能为力这个词,永远都不要用在我身上。”说完捂住了嘴,夸张地做了个受宠若惊的动作,道:“您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怕我食言不娶吧?!”
画风突变演技浮夸,面对如此情绪无常之人,长乐王无言以对。
秦岫笑呵呵地把他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拿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他,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做了个安抚的动作,随即伸手将脸上的面皮缓缓揭下来,绝艳张扬的容色一点一点显露,仿佛脱胎换骨。
她扬眉带笑,风流之色尽显,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将那张面具随手一放,道:“也是,用的不是自己的脸,您当然怕我赖账。那我再说一回,事成之后,我会娶……”
剩下的话被另一个人吞没在口中,秦岫瞪大眼望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身为一个女人,她竟然被男人强吻了?!
……真是始料未及!
秦少主身为风流浪子,混迹青楼楚馆多年,尝过不少美人的含丹朱唇,却没有一人的滋味如眼前人这般美妙,她心中头一次生出了紧张之感,抓着谢倓肩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两人的面上都染了潮红,少年凑到她耳边喘息,咬字清晰道:“你要负责。”
秦岫的双臂环住他纤细的腰身,斟酌半晌,只说了两个字:“我会。”
……
次日一大早,秦岫对他说要回家一趟,打过招呼后便出了敬思殿。她褪去了妆容,露出本来的面目,去的方向却并非是宫外。
——而是长平宫。
她从前都是偷偷摸摸去,不用通报,直接不是跳墙就是上房,神出鬼没常能将谢暲骇上一跳。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一反常态地等着宫人的通报,等着谢暲亲自同意接见她。
不出所料,宫人得了谢暲的话,大开宫门将她迎了进来。
——的确是不出所料,这般敏感时期,谢暲唯恐与秦家之人走得太近遭致连累,如何会让来往行人都看见秦岫站在她宫门口呢。
说来也是可笑。
谢暲在正殿见她,却不同于以往的笑脸相迎,见秦岫被宫人引着走来,冷笑了一声,道:“秦少主难得走一回正门,若是换了不知情的,还以为这皇宫竟是你的天下了!”
她这厢还一句话没说呢,谢暲迎面就给她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秦岫闻言也不慌张,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是呢,也不知道我来殿下的宫中,会不会给有心人看了去,以为殿下与我交好,不惜得罪陛下与百官,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助秦家度过难关呢。”
果真是让她进门不是,不进门也不是!
谢暲的脸色比来时更见风雨欲来的阴沉。她真是厌透了秦岫这张笑意盈盈满是虚伪的脸,巴不得她赶紧走,此时也只能忍着性子,道:“我不追究你究竟是如何进入宫中的。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秦岫曼声而笑:“不为什么,只是来跟殿下叙叙旧——我想问您,当年的段氏,您可还记得?”
话音刚落,谢暲霍然起身,死死盯住了她。
“……你什么意思?!”
大皇女从前的确想过要与秦氏结交,拉拢其作为自己的势力。因此即便她认为秦岫此人不过是一个除了脸外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也忍着心中的不喜与她虚与委蛇。
她看中的不是秦岫,而是她背后的秦家。
当年新起之秀段氏与梁王谢昀结亲,她心生忌惮,秦岫知晓后,利用段氏的贪心不足,与其打好关系,不仅让谢昀的未婚夫对她心生爱慕,甚至连不少段氏的旁支庶出都对她芳心暗许,谢昀的未婚夫更是因此以死相逼,扬言非秦少主不嫁,段家主迫不得已,当着百官的面与女帝退了和梁王的亲事,也就是打那时起,原本该是蒸蒸日上的家族因得罪陛下与梁王而每况愈下。而秦岫竟只用了一句“今生只娶一人”便让整个段氏又陷入内乱,最后湮灭与世家之中。直到那时她才明白,秦岫此人绝对当的起祸害二字,而她根本不能完全将这人掌控于自己手中。
正因秦岫是为了她才做的这些,才让谢暲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道:“……你想做什么?”
秦岫道:“我明白您曾经与我交好是为了什么,只是您用完就踢,唯恐与我扯上关系,未免太不近人情。只是若非要如此的话,”她笑了一声,“也未尝不可。只是您还没有报答我,所以我想收回点儿利息。”
“这话说的可笑!”谢暲冷笑一声,“我可没有指使于你,从头到尾,不过是你自愿!”
“现在不是了。”她笑道,“自愿的基础,是因为您把我当作好友来看。如今既已决裂,就只能有债必还。——如果我没有记错,陛下与梁王并不知晓退婚的隐情,您不妨猜猜,若是她二人知晓此事是因你而起,会作何态度?!”
始作俑者的确是秦岫,而她谢暲才是事起之因!
众所周知,大皇女并不如其他几名皇子皇女那般背后有父族势力撑腰,她的父亲只是一名江湖中人,得了陛下的喜爱才纳入后宫,且还不是为后,谢暲出生没多久就抑郁成疾一命归西了。而梁王是除她之外陛下膝前仅有的皇女,不仅父族有势,且谢昀在宗室中也很吃得开,要说她是因忌惮谢昀才指使秦岫毁了段家,未尝不可信!
皆时若母皇对她心生隔阂,又与谢昀生了嫌隙,她要做上太女,岂不是难上加难?!
谢暲心生畏惧之际,突然想起秦岫方才说的那句话,随即双目一亮。
陛下和梁王的确不知晓此中内情,段家退亲时并不敢说是攀上了秦家,若是她赶在秦岫之前将此事告诉母皇,撇清自己。再给秦家添一把火,以如今的形势,未尝不能将其逼上绝路。
秦岫将她的表情从头到尾尽数收入眼底,知晓自己此行的目的多半是达到了,面上笑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