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惩戒
自打那一夜沈书晴彻底惹恼贤王,贤王便再也不曾出现在沈书晴面前。
红菱说她一个外室,不应该管东管西,自己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去管甚么王妃的喜怒,得到王爷的宠爱,拼命往上爬,让自己和二夫人安身立命才是要紧的。
沈书晴听后却是摇头。若是旁人倒罢,可他是那个人啊,她怎么忍心搅得他的后院鸡犬不宁。
红菱笑她天真,“小姐你且等着吧,没有王爷的宠爱,便是在这外宅,你这日子也不会太平。”
果不其然,这些个丫鬟婆子,个个都是不省油的灯,见王爷根本不踏足这个院子,嘴脸极其难看。
如今已是三伏天,屋子里热的冒烟,自家小姐也是娇惯着长大的,不置放冰盆根本就无法安睡,可那些婆子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夜里辗转反侧,愣是不为所动。
私底下更是编排自家小姐庙小妖风大。
这一日,刚侍奉沈书晴用好晚膳,红菱又去跟管事的李婆子讨要冰块,毫无意外地又是空手而归。
回来时,见沈书晴提着一个竹制双层食盒往外走,登时眼睛一亮,“小姐,你这是终于想通了,要去刑部请王爷过来?”
贤王陆深掌管刑部,红菱这些时日也打听到了,近日贤王日日皆要夜深再离开衙署,若是能适时地送上一盅汤品、小食,没准便能将王爷留在葫芦巷过夜。
沈书晴何尝不知晓红菱这是在为她打算,只她骨子里仍然有一份清高在,她走出这一步本就是无奈之举,前几日她大伯母差人来传话,她母亲在贤王派去太医诊治后,脉象总算是稳了下来。听太医说,按照方子好生将养着,不出两个月定然醒来。
她所牵挂之事,已有了着落,她又何必上赶着逢迎一个男人。
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他。
她虽爱慕他,从前心心念念的也是以妻的身份嫁他,又怎肯以如此低贱的身份常伴左右。
外室这层身份在她身上烙了一层印,主与奴的区别,如何平等处之?这不是她想要的。
沈书晴摇了摇头,旋即抬首望月,“今日是六月半,我见月色清朗,便想着到园子里去烧香拜月。”
梁朝民间有拜月的习俗,月圆之时燃上香烛,向月神虔诚祈祷,以期获得月神的庇佑。
刑部衙署内。
陆深刚从如海卷宗中抽身,便见林墨弓着身子出现在了门口,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如寻常一般吩咐,“起架回王府罢。”
林墨却是泛起了嘀咕,没有立时应声。
陆深凝望向林墨,将他为难的神色看在眼里,冷声冷气地道:“有事就直说。”
原来,竟然是宫里的贵太妃知晓贤王带回沈书晴后,一日也不曾歇在葫芦巷,她抱孙心切却又不好直接对陆深宣之于口,就召见了林墨,耳提面命了好一番。
传达完贵太妃的意思,林墨又屈膝添了一句,“贵太妃娘娘她也是关心王爷您的子嗣。”
说起王爷的子嗣问题,林墨甚是替自家王爷气恼,谁能想到去岁自家王爷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回家的王妃,临到入洞房时竟变成了一个牌位?
贤王陆深与镇北侯嫡长女伊兰舟的婚事是先皇指腹为婚定下的,陆深虽不甚欢喜这个嚣张跋扈的未婚妻,等到了适婚的年岁,三书六礼倒也从不怠慢。
哪曾想伊兰舟却是早就对镇北军营中的一个小将情有独钟,俩人情到深处难舍难分,却又不敢忤逆长辈,更不敢有违先帝的赐婚,于是便在同贤王拜完天地过后,来了这么一出偷龙转凤,留下了一个牌位,以及一封留书。
“兰舟已心有所属,决计不能再嫁他人,你们便当我死了罢。”
贤王楞在了当场,只觉得好笑,他主理刑部多时,还从未遇到过此等荒谬的案子。
贵太妃不依不饶,当即就闹到了皇帝跟前,要让皇帝做主解除这桩荒诞的婚事。
可镇北侯为着自家闺女的声誉着想,也求到了皇帝跟前,“皇上,兰舟可是你嫡亲的表妹,你忍心让她名声扫地吗?”
一个是对自己甚有威胁的异腹兄弟,一个是兵权在握的外家,皇帝当即便有了计较,“四哥啊,你看这样如何,只要舅父一找到兰舟,朕便允了你们和离。如此一来,既不会损了表妹的闺誉,也不会耽误四哥续娶。”
事已至此,虽然贵太妃与贤王再如何气怒,也只能忍着恶心咽下了这口恶气。
哪想这都快一年过去了,伊兰舟连个人影都没有,贤王没法子和离,自然也没法子续娶,而贵太妃又抱孙心切,纳妾么倒是能有子嗣,只是伊兰舟的事便就瞒不住了。
不得已才叫贤王去安置一房外宅。
见王爷依旧没有表态,林墨斟酌着又添了一句,“听闻贵太妃近日心疾越发严重,太医说不好生将养着,只怕......”
贵太妃身子不好,这两年气色越发不佳,这也是她为何急着抱孙子。
贤王听到这里,这才摆手叫停,皱眉不耐地道:“行了,本王去葫芦巷便是。”
葫芦巷的宅子虽然僻静,但胜在地方敞大,园子精巧,沈书晴居住的这个院落,靠北的院墙种满了冷然的金竹,沈书晴吩咐红菱在金竹旁支了一张供桌,燃了两只红烛,摆满了瓜果贡品。
沈书晴跪在案桌后的蒲团上,双手合十与胸前,嘴里念念有词,神色虔诚得仿若她所仰望的并非是一轮明月,而是一座观音宝相。
“小姐啊,你都在念什么啊?是诵经吗?”
沈书晴低垂这眉眼不接话,自供桌上捻起佛香三根,自烛台上点燃后捧在手心,对着当空皓月连着拜了三拜。
一拜,“一愿母亲能够尽早痊愈。”
二拜,“二愿父亲泉下安宁,来世投胎个好人家。”
三拜,“三愿王爷能够事事顺遂人安康。”
话音甫落,金竹林掩映着的扇形墙窗外,一个颀长男子便顿住了身形。
却是刚刚走到院墙边,正欲自角门进来的陆深。
一同而来的林墨,显然也听了个明白,他借着明月洒下的银辉,偏头去看自家殿下冷然的面庞,冷瞳却依旧毫无波澜。
还真是铁石心肠呢。
红菱不甚明白,神色颇为幽怨地道:“小姐,王爷如此怠慢你,你怎地还将他与二爷二夫人相提并论呀?”
“若非王爷收留,我大伯父指不定会将我送去哪里,更何况,王爷还替我娘延请御医。”
“可是,这里也并非甚么好去处啊,王爷自打那日过后,一次不曾来过,这些拜高踩低的奴才连冰盆都不给小姐用,小姐你都几日不曾安寝了。”
沈书晴不以为意,反而笑笑,“红菱,这做人啊,不能太贪心。”
主仆两人收拾好拜月的器具离开后,陆深才堪堪挪移到扇形墙窗背后,透过影影绰绰的金竹细叶,冷瞳微微眯起,瞧不出是个什么态度。
林墨试探地道:“没想到沈小姐待王爷如此情深。”
陆深转眸看他,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冷声冷气道:“林墨,你到底收了这个丫头甚么好处?竟使得你将本王刚巧带到这里?如今又替她说这些好话?”
林墨欲哭无泪,当即就将照明的八仙绿纱灯置于一侧的道旁石上,接着跪伏在地,哀声告饶:“殿下明察,奴才不曾透露过沈姑娘任何消息,更不曾收受过她任何的好处。”
“奴才若是说谎,殿下便将我这颗脑袋砍去喂狗。”
陆深垂眸审视地打量林墨一番,视线在他细汗频生的额间略顿了顿,也不知是否信了他这番话,只淡然地拍了拍袖子,跨步向前头的月牙形角门走去。
林墨从地上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赶紧提起灯笼跟上。
刚跨过月门,便看见自家王爷驻足在游廊下,似乎正凝望着庭院中某个角落,登时也顺着移开了视线。
竟瞧见沈小姐主仆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担水。
沈小姐今日穿了身柿青色纱裙,不似初见那日的桃红衣衫,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截玉耦似的皓腕,肌肤似凝脂一般细腻,显然是从做过重活。
如今却和下人一起在这里打水。
她们主仆在这里担水,那另外那些下人呢?
陆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即冷瞳一咪,寒着脸呵道:“这院子里的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林墨当即跪伏在地,“是奴才的失责,请王爷责罚。”
这一通动静沈书晴自然无法忽视,见陆深盛怒之下要发作林总管,便上前解围,“王爷息怒,是民女喜静,这才叫她们无事不用上前侍候。”
林墨转头报以沈书晴一个感恩的眼神。
然陆深却似乎对沈书晴的息事宁人并不买账,觑了眼沈书晴还不曾卷下袖口的皓腕,冷冷地斥了一声,“别说这担水的活儿,也是因为你喜欢?”
自然不是,不过是因着李婆子不肯发冰,红菱便想着用起清凉的井水来降暑。
红菱不想错失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便提步上前欲要告状,“禀王爷,其实是......”
沈书晴却截住了她的话头,“民女不过闲得慌,这才找些事做,活动活动筋骨。”
初来乍到,她实在是不想开罪于人,父亲去世的这几年,沈书晴母女寄人篱下,早就学会了隐忍二字。
亏她想得出来这个说法,林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深淡扫了一眼林墨,林墨立时噤身,接着又望向沈书晴,见她虽瞧着年岁小,神色却颇为倔强,非要护着这些不值当护住的人,顿时也是没好气道:“既然你喜欢担水,那便将厨房水缸里的水都担满罢。”
“任何人皆不许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