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要加班，早晨不到八点就已经来了办公室。

他在恒盛的岗位现在是项目副总监，若论资排辈，他肯定到不了这位置，但江父江母都是恒盛的元老级员工和股东，父母过世后，股份自然而然地到了他手里，他在成年以后拥有了这部分股份的实际控制权，现在他坐这位置也没人置喙。

不过，他做的不是闲职，他自己有跟进几个重点项目，但最近状况不大理想，这也导致他最近经常加班。

在办公室打开电脑，等待开机的时间里，他拿出手机，再次点开和南柯的微信对话框。

昨晚收到她的微信是在深夜，也许夜晚容易让人脑子短路，他当时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下楼了。

只是，走到停车场，经由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在夜晚安静的停车场边，足足站了半个多小时，最后他转身，折回公寓。

“我发烧了。”——几个字还委屈而幽怨地停留在那里，他盯了片刻，动手打字：

“发烧就去校医院看看。”

微信发送出去，他其实觉得应该撤回，但他的指尖长久地停留在那里，并没有动。

有人敲门进来，是他的助理常菲。

常菲也是T大毕业，他同一年级的校友，俩人关系不错，两个月前，他引荐她进入公司，并让她做了自己的助理。

常菲送来咖啡，以及一些需要处理的文件和报表，见他盯着手机，问：“和谁聊天呢？”

江川没答，将手机倒扣在办公桌上。

“你……”常菲欲言又止，几秒后却还是忍不住：“不是和南柯聊吧。”

江川说：“和她有什么好聊的。”

常菲并不太信，但也只是说：“你心里最好有数。”

江川蹙眉，将咖啡拿了过去，转而和常菲谈起工作。

时至中午，江川下楼吃饭之前看了一眼手机。

南柯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也正常，她昨晚的信息，他今天早上才回，而且回得很冷淡，她估计也提不起兴致和他多说。

恒盛位于江城的高新产业园区，午后园区天气炎热，江川却一眼看到南少华在楼下。

南少华正在打量一辆崭新的粉色mini cooper，这车子颜色太过招摇，园区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江川走过去打招呼：“南总。”

南少华闻声，看他一眼，笑说：“不是上班时间，还叫南总？”

江川也笑了笑，“南叔。”

南少华拍了拍车子，“你看怎么样？我补给南柯的生日礼物，这个颜色是限定款，我半个月前订的，现在才送过来，我想着家里没人，就让人先开到这边来了。”

南柯确实喜欢粉色，但车开粉色的，就很扎眼。

不过，江川考虑的是另一回事，他说：“南叔，南柯开车，恐怕不太安全。”

“那是因为她总不开，”南少华扭头看车，眼神非常满意，“拿了驾照不上路肯定不行，而且她都快要上班了，各方面都该锻炼一下，我回头找个驾校教练陪她先跑一跑，等熟练就好了。”

江川眉心微不可察地皱起。

南少华对南柯，其实挺放养的。

别说现在了，就连南柯还是个脆弱的小瞎子那时候，南少华都没花多少心思在她身上。

南少华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当得有问题，但他能想到的弥补方式就是给南柯花钱，这辆车显然也一样。

南柯小时候还因为这个闹过，但没闹出结果来，南少华的生意永远比她重要，后来她也认命了，偶尔她还会对他说，“我爸对我其实也挺好的……毕竟，他赚的钱都是给我花的呢，对吧？”

那时江川也还小，一方面觉得她很可怜，一方面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能附和她。

一切都没变，现在南少华还是不知道南柯要什么，她对车没有一点兴趣，而且她的车技是真的差到极点。

他对南少华说：“其实她上班，叫家里司机接送也很方便，您经常出差，我也几乎用不到司机。”

南少华摸车门的手顿住，过了几秒，扭头盯着江川，唇角还带着笑，但身上的气息却不同了。

南少华话锋一转：“南柯昨天去相亲了，你知道吗？”

江川平静地点头，“听说了。”

“你也快点，”南少华语重心长：“事业重要，成家也很重要，你一个人孤孤单单，没个暖心的人，我也操心，总不能让你妹妹结婚结在你前头。”

江川唇线紧抿，片刻后才道：“我知道。”

南少华在敲打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是他高考结束的那个假期里，南柯去上学的时候，南少华将他叫进书房，锁上门和他谈话。

起因是，南少华从保姆那里听说，南柯偶尔会穿着睡衣直接跑进江川房间里去。

南少华当时道：“你成年了，你妹妹也大了，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但你们得有些界限感。”

那会儿江川还没有和南柯在一起，但他敏感地觉察到，对于他和南柯关系亲近这件事，南少华很反对。

他想，自己年纪还轻，也是寄人篱下，说话其实没什么分量，等他有了自己的事业基础，面对南少华就会有足够底气。

所以，南少华叫他搬出去，他就搬了。

从那时起，南少华时不时就会在他面前将南柯称为“你妹妹”。

两个人之间毫无血缘关系，南柯也只有在年龄很小的时候喊他哥哥，所以这个“妹妹”来得简直是莫名其妙。

大学刚毕业时，他打过主意，要让南少华认可自己，但后来，他才明白，这一天不会到来。

南少华是绝对不可能让南柯和他在一起的。

……

药物作用下，南柯一觉睡到了快中午。

方瑜见南柯醒来，立刻就问她想吃什么。

南柯有点呆呆的，手摸到额头的冷汗，问方瑜：“你怎么没去参加招聘会？”

方瑜说：“你想什么呢，我能把你一个人撇在校医院？”

南柯鼻尖发涩，眼圈红了，但她又不太擅长说感谢的话，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请你吃饭吧，吃大餐。”

方瑜笑说：“好啊，我好久没吃大餐了，不过你现在还是病人，要饮食清淡一点，中午咱俩喝粥怎么样？”

南柯直接将饭卡给了方瑜，说：“用我的卡，你给你多买点吃的。”

方瑜也没客气，拿上卡走了。

南柯头重脚轻地从病床上坐起来，眩晕感仍旧很严重，医生说，她今天打完点滴就可以回宿舍了。

她找到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微信。

江川：“发烧就去校医院看看。”

这一行字毫无温度，她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表情打下这行字的，在她看来，这句话里面似乎透出一股不耐烦的意味，好像在说：发烧你不去校医院，和我说有用？

以前校园里有人说江川这人看着不太好接触，性子也冷，她嗤之以鼻，现在她才终于和那人感同身受。

她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又删删减减，留下一行字：你是不是想分手？

但看了半天，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以两人现在这情况，她觉得这条信息发送过去，他八成会回复一个字：对。

可是凭什么呢。

开始是她主动，难道他要结束还想让她先提？

她憋着一口气，他要是不开口，她就装糊涂，不就是冷暴力吗，她也不是不会。

输液结束后，南柯和方瑜回到宿舍，南柯吃完药闷头睡了一下午，到了傍晚被电话吵醒。

打电话来的是南少华，南少华说让她去公司，说有东西给她看。

南柯提不起精神，说话还带着鼻音：“爸，是什么啊。”

南少华那头一愣，“嗓子怎么了？”

“有点感冒，”她解释，“已经吃药了。”

“怎么大夏天的感冒了，吹空调吹多了？”

感冒是因为昨天淋雨，南柯想了想，还是没和南少华说，她“嗯”了一声。

南少华说：“你总要吃饭的，我让司机过去接你，你过来咱们一起吃个饭。”

南柯不是很想去，但考虑到南少华和她相处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她还是从床上爬起来了。

按照南少华的吩咐，司机直接将南柯送到恒盛楼下，那辆粉色新车就很咋呼地停在那里，南柯想装没看到都不行。

南少华从楼口出来，笑呵呵地问南柯：“喜不喜欢？这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南柯没什么感觉，她本来就不爱开车又怕开车，这车这颜色，她都开不出去，但她不愿意扫南少华的兴，笑着摸了摸，说：“喜欢。”

有时候，她觉得她和南少华不太像是父女，她见过方瑜和方爸爸通电话，他们父女之间经常斗嘴，方瑜都是很直白地和方爸爸说自己的喜好，没有一点遮掩。

但她的很多事，南少华都不知道，南少华甚至不知道她和江川在一起了。

她正想到这里，楼口又走出两个人。

真邪门，是江川。

她是第二眼才看到江川旁边还跟了个姑娘。

非常眼熟，她定睛看，很快想起来，这姑娘也是T大校友，和江川同一届，那时做过院学生会副会长，在校期间是风云人物的常菲。

她一时间有点懵，她知道江川最近经常加班，今天出现在这里也无可厚非，但她不明白常菲为什么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