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在贺令昭踏进喜房之前,沈知韫想过无数种,他们今夜可能出现的情况。但却唯独没想过,贺令昭会直接跟她谈和离,还是连和离书都准备好的那种。

前院的客人还未散去,喧嚣声时不时传过来,而喜房内却是落针可闻。

贺令昭捧着和离书,眼底透着些许紧张。

沈知韫既敢在沈怀章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女扮男装溜出门,想来应当不是一个迂腐古板的人。他提的这个建议,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有利,按说沈知韫应该会答应。

可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在说,沈知韫始终没表态,贺令昭一时有些惴惴不安。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时,手中的和离书却被人抽走了。

见沈知韫展开和离书,贺令昭顿时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赌赢了。

贺令昭眼角眉梢里顿时流露出笑意,他十分贴心道:“这儿有点暗,咱们去桌边,那儿光线好。”也方便签和离书。

沈知韫拿着和离书到桌边落座。

趁着沈知韫看和离书时,贺令昭殷勤的将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端过来,坐在一旁等沈知韫看完再签。

却不想,沈知韫看完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和离书是你写的?”

贺令昭向来讨厌读书,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汁,这种文绉绉的东西,他自然是写不来的。贺令昭如实道:“内容是别人的,但是我亲自抄的。”

“别人?”沈知韫问。

“嗯,这种事让人代写不合适。所以我就花重金,找人从户籍司买了一份别人的和离书,然后我照着誊抄了一份。”说这话时,贺令昭晃着腿,一脸“怎么样,小爷我聪明吧”的得意表情。

沈知韫:“……”

一个连和离书都要誊抄的人,究竟在得意什么?!

沈知韫深吸一口气,对此不置可否,只将和离书放在桌上,伸手道:“笔给我。”

贺令昭立刻将笔蘸好墨,双手递给沈知韫。

只要沈知韫签了这和离书,那从此以后,他就是自由身了。

沈知韫提笔落下的那一瞬,贺令昭仿佛已经看见,自由在向他招手了,他眼里闪着热切的光芒,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开心起来。

但下一瞬间,看见沈知韫落笔的地方时,贺令昭的笑容顿时凝滞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沈知韫提笔圈了几个地方,然后皱眉逐个同他说:“重梳婵鬓,不是重梳婵鬃。还有是窈窕之姿,不是窈窈之姿,另外,聘字左边的耳你少写了一横……”

贺令昭:“……”

有那么一瞬间,他从沈知韫身上,看见了沈怀章的影子。

沈怀章在太学,是出了名的吹毛求疵。贺令昭好几个朋友,都因字被沈怀章训斥过。而沈怀章没为贺令昭授过课,所以贺令昭侥幸逃过了一劫。

但这一劫,今日却撞到了沈知韫这里。

贺令昭立刻将和离书拿回来,飞快为自己找了个台阶:“我写和离书的时候可能酒还没醒,所以错字有些多,没关系,我再重新写一份。”

说完,贺令昭铺开一张纸,当即便要再誊抄一份。

只是他正欲落笔时,就听沈知韫又补了一句:“还有,这字太丑了。”

她五岁时写的字,都比这个好看。

“啪——”

贺令昭将笔拍在桌上,她没完没了是吧!

先前说他和离书的错字太多,他忍了,现在她又说,他的字丑。他这字哪儿丑了?!跟孔文礼他们那帮画符的比,他这字明明很端正了好不好?!

沈知韫抬眸淡淡瞥过来。

现在当务之急是和离书!和离书!!!贺令昭强行将火气摁下。

“错字我现在就能改,但你嫌我字丑这事,我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写好看了。要不这和离书你来写如何?”贺令昭将笔递给沈知韫。

沈知韫同意两年后和离这个提议,但贺令昭的字,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若两年后,她拿着这样的和离书给她叔父看,估计她叔父能当场抽出戒尺来。

沈知韫并不扭捏,接过笔直接誊抄起来。

贺令昭在心里暗自腹诽:哼!说小爷我字丑,我倒要看看,你的字有多好看!

烛火跃动,宾主尽欢后,前院的喧嚣声逐渐弱了下来。

沈知韫坐在灯盏下,她凝白如玉的手握着笔,随着笔锋游走,铁画银钩的字便跃然纸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见沈知韫的字时,贺令昭瞬间觉得沈知韫嫌弃他的字丑,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跟沈知韫那磅礴大气的字来比,他写的那些字,确实丑的有点惨绝人寰,所以贺令昭心里的那点不快瞬间消散了。

甚至在沈知韫誊抄完了之后,贺令昭还夸沈知韫的字好看来着。

书画不分家,她既擅绘,字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沈知韫并未接贺令昭夸奖她的话,而是道:“在签和离书之前,我希望贺二公子能应允我一个条件。”

“你说。”

“在陛下允准我们和离之前,还请贺二公子敬重我沈家长辈。反之,我亦会敬重贺家长辈。”

贺令昭嘴角抽了抽。

他自我辩解:“我这人是名声不好,但也没有不敬重长辈这一条吧。”

“但你没敬重我的长辈。”沈知韫神色微冷。

贺令昭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先前当着沈知韫的面,曾直呼沈怀章是沈老头。贺令昭立刻保证:“口误口误,你放心,从今以后,你叔父就是我叔父,我绝对对咱叔父毕恭毕敬的,咱叔父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不反驳忤逆。”

贺令昭嘴上答应的同时,脑子也转的飞快。

虽然沈怀章也在太学授课,但他又不为他授课,顶多自己以后见着他,躲远一点就是了,问题不大。

见贺令昭就差举手发誓了,沈知韫的脸色才和缓下来。

贺令昭问:“还有什么?”

这世道对女子比男子更为苛刻,即便两年后和离时,他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但到时候沈知韫恐怕还是会遭人非议。

所以但凡沈知韫提,只要他能做到,且不违背道义,他都愿意应允。

沈知韫却摇摇头:“没了。”

贺令昭比她还想和离,所以除了沈怀章一家之外,沈知韫并不担心其他的事情。

“贺公子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

沈知韫看起来挺好说话的,但为了以防万一,贺令昭还是说了:“我这人散漫爱玩儿,你别管我,我也不管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这一点沈知韫求之不得,她当即便应允了。

“别的,好像就没了。你要是也没有的话,那咱们就签和离书?”贺令昭问。

沈知韫点头应了。

喜房内,婴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高燃,但刚拜堂成亲完的一对新人,却在贴满囍字的喜房里达成了两年后和离的条件,并痛快的签了和离书。

而前院不知情的人,还在庆祝他们的大婚。

和离书一式两份,签好之后,他们各拿一份。沈知韫刚将她的那份收好,贺令昭便端了两盅酒过来,他将一盅递给沈知韫。

“和离书签好了,咱们喝盅酒庆祝一下如何?”

沈知韫:“……”

大喜之日庆祝他们和离?!

但转念一想,与心悦之人成婚,才是大喜。像他们这种被迫绑在一起成婚的,何喜之有呢?不过如今他们各得所愿,也算是大喜了。

沈知韫接过酒盅。

“来,干。”贺令昭举杯与她碰了碰,仰头将鸳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时,他昳丽明朗的眉眼里皆是喜色。

沈知韫眼脸微垂,唇角悄然翘起,露出了赐婚之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冷月独悬天际,夜霜簌簌而落。

青芷出了喜房之后,一直尽忠职守的守在门外。她怕贺令昭因书肆的事对沈知韫不利,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听着喜房里的动静。

若有一丝不对,她就可以立刻冲进去护主。

她等啊等啊,约莫等了两刻钟,才听到沈知韫唤她。青芷当即推开门快步进去,然后整个人就呆住了。

她走时,喜房内的气氛有点剑拔弩张,但现在却一派祥和。这两刻钟里发生了什么?

“傻站着做什么?快来帮我拆凤冠。”沈知韫坐在妆奁镜前,用手托着凤冠,脖子才没那么难受。

“哦,好。”青芷快步过去。

和离的事情既然已经谈妥了,贺令昭觉得,他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他起身道:“我去送宾客,你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

换言之,他今夜不会再回来了。

沈知韫应了一声,贺令昭便揣着和离书喜滋滋的走了。

等到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时,青芷才小声问:“小姐,我怎么觉得,姑爷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嗯?怎么不一样了?”

“之前我离开的时候,姑爷脸色不大好,但我刚才进来的事后,姑爷心情好像很好,甚至刚才走到门槛的时候,姑爷明明被绊了一下,但他却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开心的笑了呢!”

沈知韫一面拆钗环,一面笑着问:“开心不好么?”

“好,只是我总觉得怪怪的。”

“不奇怪的。”她和贺令昭之间各得所需,开心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小姐,我怎么觉得,不但姑爷怪怪的,您也有点怪怪的呀。”

拜完堂到喜房之后,沈知韫眉眼黯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但跟贺令昭单独待了两刻钟之后,沈知韫眼里的黯然消沉突然就一扫而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鲜活的明艳。

青芷正要询问原因时,有侍女端了水进来,青芷便将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们小姐开心就好。

沈知韫被折腾了一天,早就精疲力尽了,盥洗更衣后她便打算歇息了。只是她刚撩开床帐,喜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沈知韫下意识回头。

就见先前说今晚不回来的贺令昭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这不就打脸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