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贴面礼

电话是从忪陵打来的,准确来说,是从庄雾的父亲庄兆昌的家。

庄雾沿着酒店门廊,寻了个晒不到的角落,电话接通,她声音很淡地问:“有事吗?”

阿姨在那头小心翼翼地说起,庄教授让她晚上回家一趟。

庄雾重复问了一遍:“他有事吗?”

有酒店工作人员经过,看她脸色不好,停下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庄雾轻轻摇头,指了指手机。对方会意,点头离开。

通话静置片刻,换作一道浑厚的男声,穿透力似是要将听筒震破:“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庄雾闭上眼,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试图讲道理:“我没在忪陵,回不去。”

庄兆昌冷哼一声,说出口的不像问句:“去那边了?”

“你知道?”庄雾怔然。

下一秒,立刻收到了更严肃的训斥:“隔壁祝教授说,在那边的酒店见到你了,家都不回,没事跑那边做什么!”

庄雾强忍不适,态度冷淡地回答:“我来愉台参加婚礼。”

庄兆昌用不容拒绝的熟悉口吻,说:“明天回忪陵,之后回来一趟。”

庄雾还想说什么,那端突然传出女人的喊声,下一秒,电话直接被单方面挂断。

建筑缝隙间云层蓬松,风掠过草坪,粉色气球被吹到脚下。庄雾低头,有些喘不过气,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重返热闹中心。

现场有小型乐队在演奏,幕顶被支起,长条餐桌上的鲜花也被撤下。香槟塔助兴,餐点精致用心,大家边交谈趣事边悠闲进食。

隔着玫瑰花架,庄雾看到她座位旁,突然多出一道背影,他姿态懒散,正与身侧的人闲谈。

庄雾脚步微顿,放慢节奏走过去。坐下后才发现不止多了人,她面前还躺着一束花,洋桔梗搭白玫瑰,刚被新人赋予过美好新意,仅此一捧,胜过现场的一切芬芳。

庄雾把手机放回去,对着花轻声开口:“这是什么?”

程则逾正在和梁季桉说话,听到她声音,他偏头淡淡瞥了眼:“需要我重复一遍章然背了三天的献花致词吗?”

“……”

“对着你说?”程则逾停住,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不合适吧。”

“我知道是手捧花。”庄雾没心情理会他的打趣,转头看向他,“我是说为什么放我这里?”

目光太纯净,对视的瞬间,程则逾低头去找手机,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太香,跟我不搭。”

庄雾抿抿唇,又指指左手边,认真道:“那这个呢?”

餐点错落地摆在中间,唯独她独占了一块三角蛋糕,纯白奶油上点缀着珍珠和一颗樱桃,少女献礼般,红艳欲滴。

程则逾突然来了兴致,视线从手机上挪开,往后一靠,懒懒睨她,似是觉得她凡事较真的模样分外有趣。

他压下唇角的弧度,耐着性子回答:“太甜,他们不吃。”

庄雾扫了一圈,桌上的其他人已经兴奋地喝起酒,餐点反倒成了陪衬。她哦了声,拿起银白叉子,心不在焉地戳着奶油,实在没什么胃口。

喧闹之中,唯独他俩安静坐着。

庄雾心思在别处。

高三那年,她父母离婚,母亲施穗毅然决然地选择出国,离开时只带走了两个行李箱。三个月后,庄兆昌领再婚对象进门,只比庄雾大十岁,是他曾经帮过的研究生。

物与人交替,庄雾始终像个局外人,没能参与到家庭关系巨变中任何一次重大的抉择。她不是行李,不受支配。分崩离析之际,庄兆昌洋洋得意地将她留下,只因她是男性尊严的战利品。

可她不重要。

如今,父女关系说来简单,无事不问候。他打电话,她会接。他提要求,她选择性顺从,好在都不是什么值得计较的事。

同样这次,庄雾并不觉得是庄兆昌人到中年,父爱泛滥,唤她回家感受亲情,毕竟家里的人气儿也不需要她来添。

庄雾想事情出神。

蛋糕千疮百孔,樱桃惨兮兮地躲进绒白里。程则逾察觉到她走神,每次接完电话都不开心,大概率是同一个人打来的。

他静静盯着她手指,粉白关节处不知何时蹭上了奶油,程则逾摩挲了下指尖,斟酌着开口:“你——”

刚起了头就被打断。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闻言,庄雾回过神,抬头才发现不是叫她,转而又拿银叉尖去戳那颗樱桃。

伴娘背对庄雾,站在他们中间的空位,梨花短发甜美可人。

“本来想找章然要,想了想,还是当面打招呼比较有诚意。”她大着胆子递出手机,笑盈盈地说:“听说你也在忪陵工作,日后可以经常联系,方便加个微信吗?”

庄雾吃惊一瞬,众目睽睽下,勇气可歌可颂。她听声下菜,挖了勺蛋糕,送进嘴里,奶油口感绵密,铺在舌尖没有一丝多余的甜腻。

庄雾事不关己地想,主动又不乏真诚,应该没人能拒绝。

“其实昨晚,我在酒吧门口看到你了,犹豫了一下,你就不见了。本来还有点惋惜,没想到今天会再见到你。”女孩语调轻快,听起来很兴奋。

庄雾捏着叉子,静静旁听,单独送了口蛋糕胚解腻。

就在此时,膝盖外侧突然被人轻轻撞了下,像路过一棵迎夏的树,不幸被风选中,不得不接受纤长树枝的贴面礼。

庄雾眼眸垂下去,腿侧间距贴近。想来是不经意挨到一起。她不动声色地往回避。

伴娘性格开朗,尾音总伴有一丝灵动:“听说我们原本还有小互动,但因为时长不够取消了,好可惜啊,对吧?”

程则逾一直没讲话,庄雾抿唇,默默点头,很想起身给她让位置,可爱的人总有特权。

再一次碰到,骨骼承受着无声的挑衅。

这次,庄雾无法忽视刻意撞过来的力度,隔着淡粉纤影,她疑惑地侧过脸。

右侧座椅前腿离地,程则逾上半身微微后仰,指尖却敲在花杆上,像在提醒谁,抵上一束花的交情。

人潮中目光交汇,庄雾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程则逾视线落了又抬,示意举到他面前的手机,然后懒懒撩起眼皮,问她:“

给吗?”

话出口的瞬间,他顺势拿出自己的手机,推到庄雾面前,动作自然得像训练过千百遍,伴娘也跟着转过身,欲言又止,眼神不掩好奇和探究。

手捧花,蛋糕,不属于她的烫手山芋,占据得满满当当。

庄雾不明白,怎么就突然与她有关。她顶着两道明晃晃的视线,茫然地转了转眼睛,随即不确定地回答:“给,吧?”

空气停滞,凝结在三人之间。

捧花作用再现,伴娘巡视三秒,恍然意识到什么,紧接着杏眼睁圆,表情慌乱地收起手机,开场白立马变结束语:“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人走远,庄雾仍卡在懵圈中。麻烦解决,程则逾勾着笑,若无其事地拿回手机,开始吃东西。

缓了好一会儿,庄雾迟钝地喊他:“程则逾。”

程则逾坦然应了声:“在呢。”

庄雾瞧他声色不走心,犹豫着问出口:“你刚才是在拿我当挡箭牌吗?”

话音落,程则逾忽而侧头看她,悠闲地撑起下巴,学起她刚才的顿然语气:“好像,是吧?”

理直气壮到不可思议。

庄雾有点无语,倒也不至于生气:“你……”

程则逾耳朵凑近,给出耐心听她讲的体贴动作。

庄雾咬了下唇,较真劲儿上来:“你可以直接拒绝,但这样骗人不好。”

程则逾点点头,表示认同:“确实。”

“很容易让人误会。”

“有道理。”

他反应平平,倒显得她小题大做,庄雾心底一时憋屈,委婉表达升级为抱怨:“你还拉我下水。”

程则逾拖腔拿调地哦了声,语中带笑:“那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庄雾并不觉得他是要她回答,心虚和内疚也不见半分。反倒是她——一个只是被树枝擦过,就不依不饶地揪着人索赔的倒霉人类。

“算了。”庄雾默默咽下这口气。

程则逾轻笑,倒反过来问她:“生气了?”

“没。”

“这件事是我冒昧了。”程则逾放下餐具,唇角收敛,表情倏然认真起来:“道歉多没诚意。”

不按常理,打乱节奏。庄雾转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微妙的停顿间,程则逾忽然目光定定,对上她的眼睛,而后冷静而流畅地说:“那我现在追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野路子

刚好521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