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何意心里清楚, 他在下定决心到正式申请之前,还要花很长的时间去准备。如果不是突然听说贺晏臻工作有变动,他并不想现在就告诉别人。

贺晏臻的瞳孔在瞬间急剧缩细, 然而他的表情却平静而诚恳。

“那你的回答呢?”贺晏臻仍是问, “好,还是不好?”

何意有点意外, 随后隐隐叹息一声:“晏臻,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做那样的工作很难兼顾家庭,有父母夫妻的人牵绊太深, 责任也重,每次出任务都要背负内心的愧疚。而我跟别人相比, 最大的优势就是无牵无挂。”

贺晏臻终于转开了脸。

他望着黑暗深处,微弱地抗议:“何意,我不会成为你的包袱。我不会阻拦你。”

“谢谢, ”何意微微动容,他低下头,继续解释,“但这件事不在你,而是在于我自己。我如果跟你开始一段关系,就应该对你负责,顾及你的心情,考虑到对你的影响。不可能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 只做自己想做的。”

到时候每次出行,都要跟滚钉板一样接受感情和责任的双重谴责。

贺晏臻问:“跟现在有区别吗?你觉得现在这样我就不会担心你?”

“有的。有区别。”何意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 你或许会淡忘我, 也可以结交新朋友, 这是你的自由。”

话说到这份上,再明白不过。

贺晏臻不再说话,脸上也没了表情。他顿一顿,总结陈述:“你不会为了我放弃。”

“……是的。”何意低声道,“不会。”

翌日,贺晏臻回到北城开会,破天荒地没有当天赶回S市。

周昀大为惊奇,约他出来吃饭,顺道询问他的进展:“戒指送出去了吗?”

一周前,他拉着贺晏臻出门买礼物,最后自己一无所获。贺晏臻却看中一对素圈戒指,兴冲冲让人刻了字——花体的“HY”和“HYZ”。

周昀以为他好事将近,为他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泛酸,很是宰了他几顿饭。

没想到这才几天过去,贺晏臻的神色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周昀猜着肯定跟何意有关,见贺晏臻不说话,便自顾自讲下去:“你俩该不会吵架了吗?怎么回事?去之前不还好好的?这是节日安排的有问题?你俩是不是跟圣诞节犯冲啊!”

叨叨半天,对面始终没有回应。

周昀气结,他有心开解一下这位发小,对方却一直闭着眼,手指按着眉心,一言不发地窝在餐厅的沙发上。

冬日稀薄的阳光透窗而入,贺晏臻英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难得懒散,衬衫的扣子松松解开,露出平直的锁骨。

周昀忽然发觉,工作后的贺晏臻一直自虐似的工作加班,不苟言笑,赫然是根绷紧的琴弦,而这会儿的他,才有了以前那个世家子弟的模样,散漫锋锐,骨子里带着点不可一世。

周昀眼前一亮,举起手机偷拍了一张。他忘记打开静音键,咔嚓一声,惊扰了对面的人。

贺晏臻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目光黑黢黢的罩过来。

周昀暗自一凛,就见贺晏臻淡淡地笑了下:“我的确跟这洋鬼子节犯冲。”

周昀见他不追究,暗暗松了口气,将照片扔进加密相册,嘴上继续问:“你们真吵架了?为什么?”

贺晏臻却摇头:“没吵架。”

周昀:“啊?”

贺晏臻:“我倒宁愿他跟我吵架。”

周昀:“……”

周昀是情场老手,一听这话便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心想这样的话的确比吵架严重多了。

“你俩的感情还在吗?我是说他。”周昀沉问,“你上次还说很高兴他这几年有变化,是不是这种变化跟你想的不一样。”

贺晏臻怔了怔,随后苦笑:“他昨天只是跟我讲了他以后的打算……”

短短的几句对话而已,贺晏臻刚刚不说,是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没有人能理解他的那种感受。

周昀安静下来,听他说起昨晚的遭遇。

“我之前说,很高兴他会为自己考虑了。他也的确如此。”

闲暇时会愿意跟自己吃饭,心情不好或忙碌时也会拒绝。

“今晚我没有时间,跟同事一起呢,我们下次再约。”

“明天恐怕不方便,这几天休息不好,我得补觉。”

时候一长,贺晏臻掌握了何意的休班规律,成功见面的概率大大提升。

于是他误判了一点——他以为何意拥有了自我,却又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

“我那时候高兴,是以为自己有很大的胜算。现在,我发现我没有,我没有任何特权。”贺晏臻沉默两秒,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他脑海里是何意昨晚的样子,姿态闲适轻松,肩膀自然地打开,眼仁明亮,梨涡细细一点。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让贺晏臻沉默的是那双眼睛,含笑望着他,微弯的眼角蕴着温柔和怀念。

十年爱恨,大梦一场。愚吸。

醒来的何意温柔又庄重。

贺晏臻说不出话来,他记得在黑暗的楼道里无助索吻的学长,和在岛上发誓,将自己连同信仰完全交予他的恋人。

旁边的位置有几个熟人落座,周昀瞄一眼,心道无巧不成书。当然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制造巧遇。

他轻咳一声,提醒贺晏臻旁边有同事,想了想又低声示意。

“你看。”周昀笑了笑,“你没有特权,但你有选择权。何意有一点说得对,你现在是自由的。或许,你可以考虑其他人。”

圣诞之后没过几天又是元旦。

何意难得连休了几天,趁假期跟留学时的几个异国朋友联系,向他们了解救援组织的更多内容。

恰好有位英籍同学已经加入两年多,知道何意有意参加后,他热情地发来邮件,又跟何意打视频电话聊天。

目前他们整个团队中,医生以及专业医疗人员的比例约占30%,其余更为紧缺的是后勤和技术人员。

而医生中需求最多的是外科、麻醉和妇产科医生。有跟何意一样的颌面外科医生在战地医院处理伤患,但是真到了医院或难民营里,战争伤患最多的处理是因地雷或枪伤造成的截肢。

“那些地方没有医疗条件可言,所有的手术都是急救,不存在择期,大家完全没有休息时间,会很累很累很累。所以普通外科医生的缺口是最大的,很难招募到,又不能长时间工作……颌面外科的医生各地招募标准不一样,有的要有的不要,你要先跟HR沟通。”那同学慨叹一番,又鼓励他,“当然你申请的话肯定能通过,你太优秀了。”

志愿者需要面试,组织对外派员也有评估指标。

弹性、结果导向和团队合作等能力的要求更高,面试者加入的原因也是重要考虑因素。

抱有不切实际的拯救苍生的浪漫人士或傲慢群体,专业技能再优秀,也不一定给予通过。

何意浏览了一遍,给自己大约打了个分,之后问到重点:“我如果要学热带病学,大概要用多长时间?”

“有几个月的项目,我可以帮你安排。”同学道,“正好你可以一块学法语,出任务时法语和西班牙语更实用一些。”

何意应了一声,又问:“开学时间呢?”

“3月份或9月份。”同学已经开始兴奋,“你3月份就来怎么样?我们好久没见了!”

“不行,3月份来不及。”何意哭笑不得。

他手里的患者手术排期已经到了4月份,他要先把这些做完。另外国内还有一年一次的慈善义诊,等一周义诊结束,9月份倒是正好出行。

之后再修热带病学的课程,学完的时候大概就是明年今日了。

何意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元旦这天就做好了一年的安排。

再一想,这一年里要做的事情恐怕很多,医院应该不会同意他时不时出国做志愿者,他需要做好准备,如果辞职,以后还要另选弹性工作的医院。

“那就9月份吧。”他在日历上打了个勾,对同学道,“我们9月份见。”

元旦过后,S市才开始刮起寒风。

何意抽了一天请科室主任吃饭,透露了自己的打算。

以前排好的手术的当然要做完,但现在寒假,就诊的患者激增,何意需要提前跟医院打招呼。

主任当然不肯放人。

“出去学习几个月?学习是好事,但当志愿者……完全可以在国内发光发热嘛。”

见何意笑而不语,主任干脆搬出另一套说辞,“战区和难民营的人活命就不错了,你的本事在那边也是浪费。再说国家培养你这样的人才不容易,马教授一共才几个得意门生,国内大把患者等着呢,你干嘛去服务外国人?说难听点,万一救回来的人将来跟我们国家有冲突,你这不是给敌人递刀子吗……”

何意心里清楚主任着急下有点口不择言,于是笑笑保持沉默。

申请最后还是被通过了。医院让他到时候申请停薪留职。

一来何意这样的人才难得,某省口腔医院愿出高额聘金请何意不定期过去会诊,已经将书面邀请函发到了医院办公室。

二来,何意坦白了自己的安排:“其实志愿者的年龄两极分化,接近退休的人更多一些,因为家庭会成为重要的考虑因素。我也就趁现在单身,能自由自在地去做一做。等以后成家,肯定要安定下来。”

院长“哎呀”长叹,懊恼地拍着桌子道:“我现在就给你介绍!高低给你整一个,你给我连夜成婚!”

何意笑不可抑。

他感叹自己运气好,自己虽然有几分能力,但这样宽松温和的工作环境并不多见。

院长于他有知遇之恩,这些年相处下来,俩人也有几分师徒情谊。

医院照顾,何意也将时间放宽,将手术一直排到了七月。自此每周两天出门诊,其他五天都用来手术,周末也不休息。

多年后,回想这半年的手术量,何意自己都啧啧称奇。

真的是年轻出奇迹。

另外,他感谢老天格外厚待他的颈椎。

不过当下的他还没意识到这可怖的工作量,顶多在定手术方案时抬头看一眼窗外,发现枯黄的树杈子冒了芽,再一眨眼,绿意铺天盖地,已经蝉鸣声起。

这段时间里,何意跟贺晏臻没再见面。

起初贺晏臻依旧约他吃饭,但他已经没有了闲暇时间,如果是手术日,连电话都常常错过。

等后来,何意休息时有来有往地联系贺晏臻,贺晏臻那边却因为分所成立,要忙于处理诸多事务,经常出差或应酬。

于是俩人的见面约饭渐渐简化为电话联系,又或者微信上时差几小时的问候。

不碰面的联系自然不会尴尬。

何意不知道这是原因还是结果。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这些。

七月份,医院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何意办完停薪留职的手续,又好好歇了两天,趁机买了礼物郑重感谢了张阿姨等邻居的照顾。之后理了头发换了新衣服,直奔北城看望恩师。

马教授家换了地址,就在医院对面的小区,跟何意当初租房的小区挨着。不过楼栋更新,户型也大一些。

师母从酒店请了厨师,上门做了一桌酒菜。

马教授原本想喊两个学生作陪,后来被夫人提醒,何意如今已经有了些名气,又比别人快一步评了职称,当年的同门师兄弟们心里未必舒服,于是作罢。

何意一边陪恩师喝酒,一边回答师母的询问。

他平时也常跟老师联系,只不过大多是关心身体,没聊起过个人问题。今天师母一再追问,得知何意单身,不由大惊。

“怎么会单着呢?你们医院没有人给你介绍?”

“有。”何意笑道,“刚进医院的时候就有领导要给我介绍,但我最怕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万一做不好连领导都得罪,所以统统拒绝了。”

“怪不得呢。”师母若有所思,又问起了贺晏臻,“梁老师那儿子,小贺,没跟你在一块?”

何意愣了下,随后摇头:“没有。”

师母惋惜道:“那孩子不错的。我那天还看见他了,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挺俊的。”她说到这又叹口气,“说起来梁老师那家子挺让人唏嘘的……”

何意听师母的口气不寻常,迟疑道:“梁老师怎么了?”

师母疑惑着看向他。

马教授轻咳一声,忙打断:“他们家移民了。”

“梁老师的哥嫂都进去了。这事儿……你不知道啊?”师母却道,“这案子好几年了,今年才判,真看不出来那谁能贪这么多钱。何意应该见过他吧?听说外套都是穿旧的,一家人住筒子楼……”

师母八卦欲旺盛,想跟何意好好吐槽。

马教授却知道何意跟梁老师之间的复杂关系。要不是因为参加无国界医生来跟老师交代一下,何意都不一定哪年哪月回北城。

“一定注意安全。疫苗针这些要打好,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如果要留联系人电话,你填我的就行。”马教授一遍遍地叮嘱,最后仍是拉着何意的手,问出经典问题,“你的钱够不够?”

何意哭笑不得,忙道:“够的。”

马教授回过神来也觉好笑,连连点头:“是,你每年还资助学生呢。话说回来,那天有学校联系我,说有本科毕业的学生想要你的联系方式,要当面答谢你。”

何意“啊”了一声:“见面就不必了。”

他也收到了对方的邮件。那孩子高三时受到何意资助,如今已经大学毕业。对方写了长长的感谢信,并附上了自己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片,英俊潇洒,意气风发。

马教授拍拍何意的肩膀:“以后估计还会有其他人想见你,我就都回绝了吧。你有没有话捎给他们?”

何意想了想,笑道:“没什么心意。就祝他们以后工作顺利,万事如意好了。”

何意在北城待了三天。第一天看望恩师,第二天则是约了彭海、甄凯楠和李默见面。

他没想到甄凯楠和李默成了同事,如今一块在检察院工作。彭海则在外面开了诊所。几人对何意的决定反应不同,李默觉得太冒险,并不赞同。甄凯楠全然佩服,彭海则是哀嚎一声,嫉妒何意在医院的好待遇。

几人在学校对面的烧烤店里吃烤串。这件烧烤店是新开的,店铺够大,夏天的傍晚却仍坐不下成群结队来觅食的学生。

何意几人要了啤酒,边吃边喝,没有人说话,却又满席都是话——想当年,他们也是夏夜,一起打球后出来吃烧烤。

光阴荏苒,好像是在痛苦的期末周里眨了个眼,就一下过去七八年。

第三天,何意一觉睡到天亮,之后便开始联系同学给他介绍的户外生存的教练。像是如何使用无线电,在野外用指南针,看地图,搭建帐篷厕所……这些都是志愿者们必须经历的培训。何意之前连饭都不会做,所以这次干脆拿出时间学好生存技能。这样培训时不至于抓瞎。

当然,提前掌握技能对于他的申请来说也是加分项。

等跟教练沟通完,何意彻底放松下来,决定在北城走一走。

他先是乘公交车绕着北城转了半圈,傍晚时,车子在学校附属医院靠站,何意便下车溜达着到了当初租住的小区,在那棵老杏树下的长椅上坐下。

晚霞如火,有四五岁的孩子被映红了脸,兴奋地在楼道口跑进跑出哈哈大笑。花坛旁有人在抽烟,身形被绿植遮住,只露出火星明灭的烟头,跟落日同色。

又有孕妇提着东西朝那边楼道走过去,何意一时多心,担心她会被孩子撞到,正留意着,就见抽烟的人也看到了孕妇,于是往旁边走出两步,在垃圾桶上摁灭了烟头。

然而这一下,何意却吃惊地愣住。

贺晏臻摁灭纸烟,余光察觉到什么,转过头定睛一看,同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反应,何意站起身,贺晏臻回身往这边走。几步之后,俩人便面对面站着,双双披着一肩的晚霞。

“你怎么来了?”贺晏臻太过吃惊,瞪圆了眼问,“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何意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回来看看老师。顺道见了下舍长他们。你呢?最近忙得怎么样?”

“我刚从香港回来,明天就去S市。”贺晏臻说完也笑,,“这几个月我们一直没见上面。没想到竟然在这边碰到了。”

何意点头:“这段时间的确太忙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贺晏臻略微低头,望着何意的眼睛,“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会儿天。”

何意迟疑,目光移向他的身后。

一个容貌俊秀的年轻律师靠近过来,眼睛盯着何意,随后对贺晏臻道:“贺律师,文件已经改好了,需要您确认定稿。另外,您今晚已经有约了。”

何意率先回味过来,笑着摆摆手:“看来不凑巧,我正好也是今晚的航班回去。我们下次再约。”

贺晏臻也不强求,只问:“你明天有时间吗?”

“我明天去云南。”

“那你今晚是那趟飞机?”贺晏臻坚持道,“我去送你。”

当晚,贺晏臻并没有来送何意。

那位年轻律师替他跑腿,开着一辆商务车等在了酒店楼下。

何意礼貌地向对方道谢,将随身的背包扔进后座,上了车。

年轻律师自我介绍:“我姓邹,何先生没带行李箱吗?”

“是的,这样免去了托运的麻烦。”何意笑笑,“麻烦邹律师了。”

邹律师的名字他不陌生,去年圣诞节,这个人被贺晏臻的同事们说起很多遍。

何意不认为对方愿意跟自己谈论贺晏臻,于是安静地看着路上的风景。

果然,邹律师也一路无话。

直到机场建筑出现在视野里时,邹律师才轻轻叹了口气,有几分突兀地开口:“何先生,你是个很自我的人。”

何意愣了下,心想这个评价可真够稀奇。

他的意外被邹律师解读为心虚和尴尬。

“为了登机省事,出行几天可以不带行李箱。为了追求刺激,当然,你也可以称之为理想,就可以抛下深爱你的男朋友。”邹律师轻笑,目光里带着鄙夷,“你是不是不知道贺律师为你做了些什么?还是你认为享受别人的付出是理所当然?”

何意愕然,随后忍不住笑了:“你觉得呢?”

邹律师冷着脸。

车子在出发口停下,何意推开车门,想了想,又停下,转回头诚恳道:“你或许很爱他。但不管多爱一个人,最好都不要匍匐到他的脚底下。贺律师为我做的事情我心里清楚,我心怀感激,有机会也会给予回报。但不至于感恩戴德地放弃自己的追求。当然,不管怎么样,你一个外人,都没有资格指责我不识抬举。”

邹律师的脸色“唰”地一下涨红。

何意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点残忍,但他还是接着说下去:“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将来如果有人对你好,为你做出牺牲,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你不必为他人的选择买单。谢谢你这一路的照顾,祝你回程一路平安。”

他说完下车,从后座拖过背包,随后关上车门,冲邹律师大方地笑着挥手,随后转身进入候机厅。

邹律师起初觉得那几句话饱含讽刺。他面如中烧,回程时反复回想,令人懊恼的是,他不得不承认何意说得有道理。

但有几个人能像何意这么幸运?

更多的人是像贺晏臻一样付出所有却求而不得。

想到这,他又对何意充满嫉恨。

邹律师完全没想到,何意刚刚登机,就看到有人跟他身边的人换座位。

四目相对,这次是贺晏臻先笑起来:“怎么样?我比你先到。”

“不怎么样,”何意进去里面坐下,自顾自地扣上安全带,“你虽然走得快,但司机肯定不如我的精彩。”

“小邹为难你了?”

“他只是为你仗义执言了几句。”何意的面色十分平静,“需要转述下内容吗?我想你应该猜得到。”

贺晏臻哈哈一笑,坐在旁边,低头扣好安全带,随后伸出右手,抓住了何意的手腕。

何意吃了一惊,再往回抽已经晚了,贺晏臻的手指钻入他的掌心,随后霸道地撑开他的手指,与他相扣。

“何意,你听我说。”贺晏臻收起笑,神色郑重起来,“我这半年一直在忙工作。上次你讲了自己的选择后,我也受到了触动。其实无论律所工作还是企业法务,对我来说同样缺乏吸引力。所以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也学你自由一把,做点刺激的事情。我们律所在S市的分所原本是我负责,因此这几个月我在那边带团队并做交接,之前的项目和客户也要有所交代,所以我这半年的确很忙。这段时间我一直想去找你,怕你哪天突然就走了,我来不及说出心里话,幸好,今天遇见了你。”

何意听到这里张了张嘴,忍不住先问:“你要做什么去?”

他神色有些紧张,贺晏臻顿了顿,明白他可能想歪了,哭笑不得道:“当然还是律师。只不过我打算做刑事辩护律师,只做大案。”

何意轻轻扬起眉毛,好奇又兴奋地看着他。

这时飞机响起广播,乘务员开始做安全演示,俩人只得暂时闭嘴。

过了会儿,飞机开始滑行。机舱里的众人各自絮絮低语。

贺晏臻往何意的方向靠了靠,右手仍是牢牢抓紧何意的左手。

“我想跟你说的是,我爱你。何意,我爱你,但不要求你也爱我。你可以放心地毫无负担地做你的事情,我没想从你那边得到什么,所以你不用考虑是否要为我负责。”

飞机滑跑结束,转而加速爬升,机器的嗡嗡声撞击着鼓膜,何意耳朵发闷,他使劲咽下口水,却又觉得眼眶发热。

“你做你自己就好,你可以选择一个你喜欢的身份给我,爱人、朋友、玩伴、哪一种身份让你轻松,让你觉得没有压力,那就以哪种身份来称呼我。”贺晏臻说完停顿,又一笑,“你只要知道,我会始终在你身边。”

窗外是越来越小的城市,万千灯火缩成一片星光落在地上。

俩人交握的手指温度渐渐趋于一致。幸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何意深深地呼吸,在飞机攀升至高点时,他侧过脸,将两人相执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