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浮云阁中最高的一座便是机密阁,其高耸入云,层层叠叠,每一层都布有许兰知亲手打造的机关,若有人想要贸然闯入,必将陷入绝境,魂归九泉。
机密阁共有五层,楼层从低到高,代表着机密重要性从低到高。他们来到最顶层,其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石质圆台,其上雕琢着繁复细腻的花纹,中央凹,宛若深渊,实则是一处机关枢纽,控制着整个楼层的机关运作。
圆台四周摆放着几张沉甸甸的紫檀木椅,林桑晚坐下,倒了杯茶。
陆泊川取出架上的一封泛黄的信,递给她,面无表情道:“右都督兼定阳侯蒋礼很可疑,这封信正是蒋礼在石堰之变写的。”
想起沈辞说的话,林桑晚急忙打开,信中陈旧字迹映入眼帘。
陆泊川看着她那发亮的眼睛慢慢地变得沉重而悲痛,屋内气氛也骤然变得沉重起来,他起身开窗,想借着窗外的微风,将人吹得冷静些。
林桑晚握紧茶杯,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些,轻颤道:“是时候回永都了。”
暗中布下的棋,也是时候收回来了。
她内心沉痛无比,五万将士无端枉死,死后无所葬,无所颂……他们该拿什么来还!!!!
陆泊川道:“什么时候动身?你此次私下出来,陆大帅知道吗?”
“明日。”
“你的身体……”他幽深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担忧。
“我没事。去年冬日南虎军打了胜仗,陆大帅放了我一月的假。先生放心,我刚好可以同陆大帅一同回都。”
陆泊川看了她一眼,终是不再说话。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林桑晚坐在刚发芽的桃树枝上,左手握着酒瓶,望着山脚下闪烁的灯火,久久出神。
“回来了也不来找我?”许兰知飞身坐在她旁边,抢过她手中的酒,撇嘴道:“够不够朋友?吃酒也不叫上我!”
“许兰知,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
“那可太惨了,简直没有童年好不啦。”许兰知喝了一口酒,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开始眉飞色舞的说起他的悲惨经历:“你不知道,我的前前东家说捡到我的时候,我才两岁不到。后来他哭着卖我的时候说家里太穷了,养不起。于是我又进了罗刹,天天被打,为了活下去,我每天变着花样讨好领头的人。”
喝了小酒后的林桑晚双颊微红,眼中含笑却泛着泪光,“我以前总闯祸,也天天被追着打。”
那时,有一群人追着她叫骂,又有一群人护着她!
可因昔日太过美满,更显得现在凄惨至极……
“许兰知,你知道吗?”我没有家人了……
她突然觉得委屈万分,抢回酒,飞身跃下,孤身一人,踏入未知的黑暗中。
淡云来往,许兰知周身浮着白霜般月光,他抬眸望着她窈窕纤细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黑暗深处。
他那澄澈干净的眸中渐渐的露出了森寒而心疼的目光……
……
景仁二十一年正月以来,边关频频大捷,石堰一带悉数收复。被外放至大堰州的六皇子嘉辰王以千里一箭将北漠铁浮军将领射落马下,取其首级,挂于石堰城城门,以振军心!
按理说打了胜仗是件高兴之事,可金碧辉煌的宣政殿内此时却鸦雀无声。
殿内正中,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斜倚在蟠龙座的软枕上,双眼睨着台阶下众臣,
“蒋都督,你怎么看?”
因石堰之变蒋礼从都督佥事升至右都督,且是太子舅舅,在朝中的权势如日中天。只是大堰州并非他的管辖区,若是揪着嘉辰王的错处不让他回都,反倒惹得皇帝疑心。
蒋礼权衡片刻,拱手道:“臣以为,嘉辰王公然违抗军令,且煽动将士听他号令,是为大罪。但石堰一线城池五年来都被北漠占领,未有人能够收复,直至嘉辰王的出现,是以功过相抵。”
太子自小便对嘉辰王不喜,宫中兄弟姐妹总在自己面前夸他。本以为他五年前被外放至北地,永世都翻不了,不曾想倒是个狠角,还能从泥地里爬回来。他轻轻瞪了一眼蒋礼,而后幽幽看向左都御史何安鹤。
左都御史是太子一党,但是个和稀泥的,蒋都督都发话了,他也不好拆台,于是并不理会太子。
“功是功过是过,怎可混为一谈。”右都御史温正年急忙站出,他是个老顽固,认死理,听不得他人和稀泥,对着蒋礼反驳。
“若人人都效仿嘉辰王,轻则战败,重则兵变,国家动荡,陛下万万不可放过!”
皇帝眼皮耸拉着静静看着温正年,良久,目光转至沈辞,
“沈爱卿,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内阁首辅沈辞自翰林院出来后便受前首辅周瞻全力栽培,身兼大理寺卿和兵部尚书,因处事周全,智谋过人深得皇帝喜爱,为人刚正,从不结党营私,只忠于皇帝一人。
沈辞抬眸望了望皇帝,抬手遮嘴轻嗽几声,随后不疾不徐越出躬身上前施礼,
“臣以为,正如温御史所说,嘉辰王念石堰一带的百姓过得苦不堪言,遂一心想要收复失地,其心可贵。但律法不可废,军令如山,违令者自当按军规处置,嘉辰王理应杖责五十,降为都司为期一年,罚俸两年。”
温正年听后撸了撸胡子,看着沈辞,满意的点了点头。
要知道两年太子手下之人克扣军饷,皇帝只罚了他闭门思过三月,同样都是皇子,嘉辰王这个确实重了些。
皇帝嘴角含着笑,慢慢扶几坐正些,倾身问,
“那又该如何赏呢?”
沈辞忍不住轻咳几声,从容道:“五年来南顺国未赢一战,而嘉辰王取下明王首级,收复石堰一带失地,重振军心,是为大功。且嘉辰王知兵擅战,文韬武略,是不可多得的干将,此乃南顺国之幸事。可待刑满后就职大都督府。”
就职大都督府……
太子的脸色瞬间黑青,底下之人皆一惊,只有蟠龙座上的皇帝神色如常。
这两年来,太子一党的势力日渐庞大,行事愈发偏私。皇帝早想敲打他了,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和合适的人,而沈辞总能想到皇帝想干什么。
年过四十的皇帝将视线移到太子身上,眼睛微眯,
“太子,你说呢?”
文武百官皆不明皇帝为何问这句话。
立在蟠龙座前的太子狠狠剜了沈辞一眼,随后转身躬身,
“六弟雄才伟略,儿臣着实佩服,是应当赏,但其自幼离京,恐不熟京中事务,若不赏些钱财?”
太子萧祁今年二十有七,乃皇后所出,也是皇帝嫡长子,皇帝对他向来宠爱有加,早些年便任其为左都督。
确实该敲打敲打了,也该磨炼磨炼,不然日后怎么为帝,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皇帝觑了太子一眼,又重新看向一直躬着身的沈辞,温声道:
“沈爱卿,你的脸色怎么较年前还憔悴?不是刚告了一月假?”
沈辞虽身形清瘦,可他站的直直的,如同难以撼动的山岳,沉稳而端雅。
“回陛下,年节回乡省亲途中染了风寒,不必挂碍。”
“嗯。”皇帝招了招手,对着身旁的内监吩咐,
“前年龙州的知府刚上供了两枝三百年的灵芝,去拿一份送到沈府。”
沈辞再次躬身,清冷绝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薄唇轻启,“多谢陛下厚爱。”
“陛下,嘉辰王之事还没下定。”右都御史叹息一声,出身提醒。
皇帝睨了他一眼,起身朝殿内扫视一周,
“就按沈爱卿所言,也不必等到刑满,入京后接任右都督,蒋礼降为都督同知。”
台阶下众臣哗然,意味着嘉辰王在外是个都司,可回到京中可直管半个国家的卫所。
蒋礼瞬间愣住了,许久都未能缓过神来,“陛下,臣......”
皇帝静静的看着他,眼眸幽深,不等他说完。
“蒋都督这些年来可做出过傲人的成绩?”
蒋礼被问的不敢搭话,只敢深深看沈辞一眼。
沈辞退回一侧,周身清冷,不予理会。
浩瀚无垠的红墙下,沈辞望着太阳片刻,她也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