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她好像杀错了人。
回忆半年前,晋北二十二年冬,离陵都百里之外的苍茫山上,厚厚白雪压弯了所有细枝,大雪飘了一整天,余晖散尽,她被人从半山腰上扔了下去。
疼。
疼到冷汗直流,疼到浑身发颤,疼到咬牙切齿。
不是眼睛被刺瞎后血流不止的疼,不是从半山腰上被扔下后心脏顿出血的疼。
而是被语言羞辱后连每个毛孔都带着怒火和恨意的疼。
白雪皑皑,就连枯木朽株都披上了白衣,可她却被羞辱的像被扒光了衣服一般,恨得青筋暴起。
灰云一点点地往下压,片片白雪渐渐换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来,打得她血肉模糊的眼睛溅出一层层血花。
看起来触目惊心。
雨落风起,昏迷之前她还是听清了那个人的名字。
梁绍。
一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她死里逃生,侥幸活了下来,转眼半年过去,眼部偶尔传来的炙热感还是会牵起足以毁掉她一生的记忆。
她的父亲晚宗贤,利用礼部尚书的身份,调用了大批精卫军搜遍了整个晋北,用了大半年的时间都未找到梁绍这个人。
六月天,陵都难得下一场大雨,雨过天晴,她眼覆白绫漫步在陵都城北的一座小桥上。
熙熙攘攘人流中,她听到了那道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生怕一不小心忘记的让她恨之入骨的声音。
身形颤动,衣袖被冒汗的双手捏的愈紧。
隐于袖中的那把锋利的短刀在抽出时亮得刺眼。
她一个跨步上前,蓄力的手臂猛地一伸,只听“噗哧”一声,重刀深深地落入对方腹中。
周遭顿时一阵尖叫,人们纷纷仓皇躲避。
她僵硬的脸颊扯出一抹冷笑,大半年了,她终于解恨了。
可是,一片混乱中,她听到有人冲她大喝:“你胆敢刺杀太师府世子。”
她身躯僵住,缓神之际被人一把揪住了衣衫。
低沉嘶哑带着忍痛的声音响起:“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杀我?”
这声音不对。
她好像杀错了人。
她因刺杀太师府世子被关入大牢,她的父亲跑断了腿,依她眼瞎为由在朝堂口若悬河,终于,在她眼部恶化之时把她从大牢里捞了出来。
她回到家中,查遍了那个被她误杀人的信息。
他叫夜修染,是当今太师大人的义子,也是皇家遗留在外的子嗣。
夜修染少时相当悲惨,本是王家世子,一夜之间被叔父灭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他被一位乞讨的老者救走,后来流浪世间,卧薪尝胆了十几年,通过科考和被太师大人举荐这才又回到了陵都。
他回到陵都以后,做了太师大人的义子,一路平步青云,但是还未等他为家人报仇,就在那晚,就在他路过那座小桥时,好巧不巧地被她一刀捅死。
夜修染为了重回陵都,一路血雨腥风,千防万防,万万没想到会死在一名陌生女子手中。
她得知他的事情后愧疚不已,久久不能释怀,为此还生了一场大病。
中秋之夜,大病还未痊愈的她又被人掳走。
散发恶臭味的巷子里,月淡星稀,有人手起刀落,鲜血喷了一米多高。
她,应声倒地,再也没有了知觉。
--重生
晋北二十一年初秋。
陵都刚刚有了一点凉意,院中的大树上就有片片树叶掉落。
晚元衣身穿一袭绣着梨花刺绣的粉色襦裙,坐在大树下吃着南闵给她做的红枣糕,心中暖意浓浓,没想到重生回来第一天就能吃上这样的美味。
上一世,自从她失明后,南闵为了帮她找出梁绍,跑遍大江南北,有大半年的时间都不在她身边,直到她被人刺死她都未能吃上一口。
如今吃上了,唇齿之间满是红枣的香甜,心里也是甜甜的。
秋风习习,落日金辉。
院门前突然响起管家急切的制止声:“世子,您这是作何?出了何事?”
“世子,您莫要冲动。”
“世子……”
晚元衣抬头望去,只见院门前冲来一人。
那人身穿一袭白衣,手中握着一把长剑,身姿如松,气质绝佳,青隽的面容上满是杀气和冷然。
晚元衣刚站起身,那人几个大步就冲到她面前,举剑就向她刺来。
晚元衣惊了一声,身旁的南闵见状,急忙抽出佩剑挡在了她的面前,接着就是一阵剑光闪烁,二人打斗在了一起。
晚元衣跑到管家身边,心有余悸地问道:“此人是谁,为何冲进来就要杀人?”
管家抹了一把冷汗,回道:“回小姐,此人乃是太师府世子夜修染,老奴也不知他为何如此动怒。”
夜修染?
晚元衣呆愣住,急忙去看那人,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夜修染也重生了?
并且巧合的与她重生到了同一时间里?两年前她十六岁的时候。
不然他怎么会一上来就要杀她,以前,他们晚府与太师府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更不认识夜修染。
晚元衣被管家护着躲进了房间,这时候她的父亲晚宗贤匆匆赶来。
夜修染杀气重,她父亲劝阻了大半天他才肯停手。
他武功高强,连南闵都应付的非常吃力。
他和南闵都受了伤,管家急忙叫来大夫给他们包扎伤口。
也不知为何,夜修染宁愿忍着疼痛也不让大夫给他上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晚宗贤还没安抚好夜修染,只见一位皇宫里的公公,手里举着一道圣旨踏进了院子。
公公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看到夜修染后,笑盈盈地道:“原来世子在这里,那便与晚姑娘一起听旨吧!”
夜修染背上和胳膊上还流着血,身躯僵挺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时候晚元衣已是从房间里出来,走到父亲身旁,给传旨的公公跪下行礼。
公公见夜修染不动,笑道:“世子,别愣着,快接旨呀!”
夜修染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公公打开圣旨,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尚书大人之女晚元衣,品貌端庄,德才兼备,深得朕心,今有太师府世子夜修染年已及冠,尚未婚配,当择贤良以成家室。该女子与公子堪称佳偶天成,宜为婚姻之好,朕特此赐婚。”
言罢,顿时四下无声。
片刻后,晚宗贤反应过来,扯了扯晚元衣的衣袖,示意她快些接旨。
晚元衣有些茫然,低声询问父亲:“这是给我赐婚吗?”
晚宗贤颔首。
晚元衣深吸了口气,叩首,道:“民女晚元衣,接旨。”
公公走到晚元衣跟前,拿出她那份圣旨递给她,笑道:“恭喜晚姑娘。”
晚元衣接过圣旨:“多谢公公。”
公公见夜修染没动静,又走到他跟前,弯了弯身子,好声好气道:“世子,快接旨。”
说着,他把圣旨递到夜修染面前。
夜修染身躯僵硬,指骨握得发白,硬挺挺地愣了很久才接下那道圣旨。
公公笑眯眯地道:“二位成婚的时候,千万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话落,院中无一人应答。
公公没逗留,完成任务就走了。
晚元衣扯着父亲的衣角站起身,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夜修染,准备悄悄溜回房间。
可是还没走多远,只听夜修染厉喝一声:“晚元衣,你站住。”
晚元衣吓得一哆嗦,立马停住。
夜修染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与她面对面站着。
日薄西山,晚霞满天。
晚元衣终是看清了夜修染的样子。
他约摸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琼林玉树,气宇不凡,俊朗面容上透着年轻人的锐气,英挺的剑眉下一双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冰冷如霜,唇若樱红在冷白肤质上显得格外惹眼,也正是这双唇锐减了一些冷然的气质。
不过他生气时,还是一种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的模样,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晚元衣回想上一世,在杀他时,她眼盲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也不知夜修染长什么样,她只听到他临死前对她说:“姑娘,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杀我?”
就是这句话,几乎每晚都在她耳边萦绕,让她愧疚,让她夜不能寐。
可今日今时,他就站在她的眼前,一时间,她不知该自责还是该高兴。
起码,他又重活了一次。
夜修染冷冷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如携了冰霜,望上一眼就感觉浑身冰凉。
许久,夜修染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对晚宗贤道:“晚大人,借你闺女两日。”
晚宗贤闻言,心里一慌,急忙道:“世子,晚儿若是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老夫给您赔不是,晚儿还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夜修染是太师府世子,又是皇家子嗣,权位高,身份尊贵,晚宗贤虽然不知晚元衣何时得罪了他,为了女儿的安全,他只能给他说软话。
夜修染心情不好,还受着伤,对人的态度自然也不太好,冷声道:“放心,我不伤她,皇上不是赐婚了,我带走两日也没什么。”
晚宗贤甚是为难,还想再阻止,晚元衣却道:“父亲没事,我跟他走。”
晚元衣深知,依夜修染现在的状态,跟他扛,只会惹出更多的麻烦,既然他都说了不伤她,那就跟他走一趟,顺便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重生了。
晚宗贤虽然很担心,但是想着皇上刚赐了婚,夜修染不敢做过分的事情,便让他把晚元衣带走了。
晚元衣被夜修染带到了他的别院。
他一进屋就把她抵在了房门上,身上的火气还没散,周身的压迫感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怎么办,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可是我又很想杀了你。”昏暗的房间里,夜修染一字一句带着凌厉。
晚元衣用力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
“别动。”夜修染低喝一声。
晚元衣不敢动,近在咫尺的距离能听清他急促的呼吸声,他应该还在生气。
房门因重压发出吱吱的声音,他若再用点力就要把她连门一起都推倒了。
半晌,夜修染可能消了点气,终于松开了她。
晚元衣蹲下身,气还没缓过来,又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夜修染蹲下来凑近她,抓起她一只手腕,力度不重,嗓音依旧清冷:“说说看,你为何要杀我。”
果然,他也是重生回来的。
晚元衣缄口不言。
夜修染见她不回答,又向她迫近,手上的力度也重了一些。
晚元衣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别再用力,对他道:“我会告诉你,你容我想一想。”
想?
夜修染冷笑,往外抽了抽手。
“这事确实得细想,背后的事情太复杂了,等我搞明白了我一定会告诉你。”在摸不清形势的情况下,晚元衣还不想告诉她自己重生的事情。
夜修染沉默着,思索着他重生前后的种种,从晚元衣的话语中能够听出,她刺杀他可能是蓄谋已久,不然她的反应为何不是否认,而是说事情复杂。
两年前这个时候,皇帝并没有赐婚,他与晚家也无纠葛,他和晚元衣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况且,这时的晚元衣才一十六岁,正值花季少女,看起来柔弱单纯没有坏心思,那为何两年后她会突然对他动手呢?
这两年里,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很好奇。
还有皇帝的突然赐婚,是在那些人的计划之中,还是想拿晚家来牵制太师府?
思来想去,他都觉得晚元衣现在还不能死。
房间里安静了好半晌,夜修染冷静下来以后身上的火气也消了大半,只是刚才太激动,扯得背上的伤口有点疼。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晚元衣试探地问:“公子,要不要我来帮你上药?”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这本存了很多稿了,不会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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