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再一次接到郎峰电话的时候,还不到早晨七点,周其琛真的是被电话铃给吵醒了。病房内还一片漆黑,他是反应了一秒,然后努力提醒自己才是术后第二天,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就这样够着拿到了放在床头的手机。

“喂。”他接起的时候没看屏幕。因为前一天晚上麻药刚过,他其实睡得也不安稳,声音带着早晨特有的疲倦和沙哑。

“我在你家楼下。”郎峰在电话那头说。他接通第一秒,也猜到了周其琛被他电话给吵醒了。

周其琛一下就醒过来了,他叫了他名字:“Evan……我没看来电人。你这么快?”昨天他那一通电话里面,他算是表达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郎峰虽然没有直说“算数”两个字,但是所有一切的信号都是积极的,他甚至说:“你想说的话,我就想听,你都告诉我。”

那是他第一次在郎峰的语气里面听出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急促和迫切。他听他打过许多通电话,工作电话里面他的语气沉稳又有分寸,家庭电话里面是亲昵又轻松,给自己的电话则是敞亮而直接。唯独那时,隔着半个地球,周其琛读出了他的语气,里面是有紧迫和不确定,似乎还有一点的不安。那个电话是郎峰先挂的,他挂的很急,周其琛其实没猜透他的下一步棋。

从阿姆斯特丹到北京,直飞航班9小时30分钟,一站经停的航班11小时左右。从那通电话挂断,到郎峰出现在他眼前,他花了12小时15分钟。周其琛觉得可以给他和荷航颁发一个吉尼斯世界纪录。

这通电话时间太早,他反应了好一阵,等郎峰开口说让他出来接自己一下,周其琛才意识到,他是开车去了自己家。他在大兴旁边也有个公寓,是租的房子。他很久之前跟郎峰提过一句他住在哪,但是他从来没带他回过自己家,每次都是他去悦国酒店找郎峰。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家对他来说就只是个睡觉的地方,他不好意思请郎峰过来。

“……我不在家,”周其琛解释了一句,“之前挂的太急,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来201医院找我吧,住院部3号楼4层,我发到你手机上。我跟护士说一声,早上七点查房,你可能得等一会儿。”

郎峰应了一声,然后他听见车引擎点火的声音,还有地图的外文导航声。郎峰的电话没挂断,他设置好终点,才问他:“你怎么了?”

周其琛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来拆钢板了。”

“已经做过手术了?”

“嗯,前天做过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郎峰一边开车一边跟他说话:“……我都不知道。”

周其琛似乎是笑了一声,他没回应这句话。要不是自己先说了反悔,他是不可能主动跟郎峰提起自己住院的情况的,也不可能用这件事去博任何人的关注或者同情。他做不出那么矫情的事。

“我也没告诉你。没几个人知道。”

“不会是我们那一次……”郎峰的脑子转的很快,他想起他们在浴缸里那一次的时候了。如果真是那一次导致的,他大概会愧疚很久。

“不是那次。我也早该取出来了。”

本来郎峰有的话可以见了面再说的,可是听说周其琛在医院,他就没舍得挂这个电话,陪着他聊了一路,直到周其琛那边有大夫进来查房,郎峰也进了地下停车楼,他才堪堪挂断。

七点医生进来准时查房,然后护士进来检查刀口和换敷料,就在这当口周其琛跟护士小姑娘打了个招呼说:“底下有个帅哥,是我同事,要来看我的。麻烦你跟前台说一声,让他早点上来吧。”

“你同事,也是飞行员啊。”护士还挺好奇。

周其琛笑着说:“嗯,飞了一晚上呢。”

护士小姑娘姓徐,跟林晓很熟,没两天就跟周其琛也混熟了,她也连带着也把周其琛当成VIP病号。正常医院住院楼是有探视时间的,七点确实太早,但是小徐愿意为这个VIP网开一面。

等郎峰进来的时候,他们面对了面,周其琛的第一反应就是郎峰又变帅了。他平日里要么制服要么总是同样几套衣服,在北京家里面放着的,周其琛几乎都看过一遍了。可是,也许是大冬天从瑞士飞过来的缘故,郎峰今天穿了件黑色圆领毛衣和浅色的牛仔裤,外套是墨绿色的派克大衣,看着既暖和又时髦。

楼底下等着的人挺多,周其琛让护士小姑娘放“那个帅哥”进来,看来是不需要点明到底是哪个帅哥。

郎峰见到他的第一感觉则是他状态不好。也许是因为刚刚换过药,整个病房里面的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特别浓,他手上还打着点滴,身上穿着病号服。他头发比上次见的时候短一些,下巴和侧脸有青色的胡茬——应该是几天没回家了。此刻,他有点愧疚地想,也就是之前周其琛没告诉他,要不他的祷文其实可以更全面一点的。他会念他也恢复得顺利,念他也平平安安。

最后,是周其琛先开口了:“坐吧。要喝水吗?我让他们送点东西过来。”

郎峰把背包和另外一个看着像礼物一样的白色袋子放在地上。然后他走进了一步,似乎是不确定,但还是问了:“可以抱你一下吗?”他的本意是,不知道医生到底允不允许这个幅度的动作。可这话问出来,则像是感情上的发问。他想要给周其琛一个拥抱,而这算是挺亲密的肢体接触了,得要对方允许。

周其琛伸出手来说:“来吧。”

郎峰脱掉了带着寒气的外套,然后才低下头抱了抱他,挺礼貌的距离,但他的手掌短暂滑过周其琛的后脑,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还好吗?”他低声问。

“还好。”周其琛松开了手臂,看了看郎峰近在咫尺的脸——他倒这一刻,都是有点恍惚的,眼前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像一场幻梦。他掐了掐自己的腿,感觉到疼,才放下心来。

他撑着床头坐起来身体一点,然后跟郎峰笑了笑说:“有挺多话想跟你说,但我现在……特别想喝杯酒。”

郎峰顿了顿,然后说:“要不你喝汽水,我喝酒,你闻闻味。”

周其琛说:“可以,但是……”他也就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郎峰真能给落实了,他刚放下包,就又站了起来:“我出去买点。”

出门之前,他先是把手里面的礼物袋递了过来:“对了,给你带了点东西,你先看看。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的。”

等他风也似的出去了,周其琛把袋子拿起来一看,里面是那种机场会买到的情人节巧克力。郎峰说他从苏黎世飞过来的,所以就是一堆瑞士巧克力,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甜点,还有一瓶男士香水。其实周其琛不是那么喜欢吃巧克力,现在又是早上七点,可他还是拿出来一块,拆了包装吃了。

清晨七点的北京,在医院附近买酒到底容不容易,周其琛没试过。可是不出二十分钟,郎峰倒是回来了,手里面确确实实拎着一个袋子。

“所以……那天你没说的话,跟我好好说说吧。”郎峰一边说,一边给他开了一瓶写满外文的高级苏打水——周其琛都不知道他哪买来的这玩意儿,他喝一口就觉得难喝得想吐。但是看着郎峰满脸期待的表情他生生又给咽下去了。

郎峰自己买了一箱六支皮尔森啤酒,淡淡的酒精和麦芽香的味道飘了过来。“我买了六瓶,我也不算酒量太好的……你也知道。但是应该够听你讲完的了吧。”

周其琛说:“够了,也不一定一次都讲完,以后可以慢慢说。”他说了这话,郎峰也咂摸出他意思了,毕竟他电话里就明说了“我反悔了”,意思不就是……

“所以你不想分开?那我们在一起试试?”郎峰很直接地问道。问完他也意识到了,喝了口啤酒,先笑道:“先给我个痛快好吗。六瓶啤酒够听你讲故事的,不够我买醉的。”

“我不想散,咱别散了,”周其琛说,“当然,你要听完我要说的话,然后决定权在你。”

郎峰点了点头。他想说,你说的话不会改变我的立场。可他不想显得太轻浮,所以还是没有开口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