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家有女
“求求你了妈妈,让我赎身,我凑够银子了,年前咱们说好的,是二十贯!”
少女凄厉地哭喊着,一边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四名彪形大汉的禁锢。
一旁,衣着单薄却华丽,风韵犹存的妖媚女子轻轻一笑,眼神冰冷,说出来的话更冷:“是呀,你也说是年前,那会儿你还是个黄毛丫头,自然只需二十贯。今日却不同了,好运的丫头,有贵客瞧上了你,愿意出二十贯买你一夜。伺候过了人,你便值钱了。这往后你赎身的价呀,自然也得水涨船高,没有五十贯,你休想出我胭脂楼的门!”
“妈妈,您又说话不算数!你分明说过,那是最后一次抬价!”少女心里恨及,可她年岁还小,想不出更恶毒的话来纾解心中怨愤,身边几个畜生的动作越发大了,她身上各处都疼。眼见着就要被拖去那暗无天日的‘黑屋’,想到这位妈妈的手段,不由得心生绝望。
“妈妈,我求求你,有人在等我回家,我要回家……求你了妈妈,我会念着你的好,我这辈子都会记着您的……”
“家?你哪来的家?”妖媚女子嗤笑:“为了五贯钱亲手将你送进来的可是你亲生父亲。傻姑娘,你怎么就是不明白,认命,才是翻身的第一步?哎,也罢,我今儿个就跟你说句实话。我风亚娘从不做赔本生意,从你签下身契,踏入胭脂楼的那刻起,甭管你愿不愿意,这辈子,不给老娘挣够银子,你休想离开。”
“多少是够?”
少女目光沉沉,咬着牙问。
风亚娘又笑了,一脸的不屑:“谁知道呢?”
大约,是她这辈子再挣不了钱的时候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少女面如死灰,眼里的光一点点地黯淡下来。
她被彪形大汉们五花大绑地捆走了。
风亚娘心满意足地扭着腰肢,风情万种地往自个儿的屋子走去,想再补会儿觉,这一早上让那死丫头折腾得,都快累散架了。
众人离去后。
一颗被啃得七零八落的果核自两丈外的大树上落下,树枝轻颤,隐约间,似乎能看到一只精致非常的红色小靴,顶端还镶嵌着一颗龙眼般大小的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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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午,各楼的人送走了最后一波恩客,关门闭户,打着哈欠回屋补觉。
诺大的平康坊登时安静下来。
哒、哒、哒……
极富旋律的马蹄声在此刻清晰可闻,伴随着些许兵甲碰撞声,自平康坊中央大道横穿而过,来到胭脂楼下,一路上都不曾惊扰任何人。
一只纤细白嫩的小手高高举起,做了个手势。
五十名高大魁梧的家丁立马一字排开,将胭脂楼团团围住,气势汹汹。
前后大门、侧边小门、二楼窗台,甚至墙角一处狗洞,都被人把守。
接下来哪怕是一只苍蝇,也休想从胭脂楼逃出。
见状,马背上的小姑娘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她再次高举白皙小手,手中系着红绳的马鞭正对着胭脂楼大门。
一抹厉色自杏眸中掠过,她轻启红唇,喝道:“给我砸!”
“是!”
一名身形尤其高大的壮汉打头阵,他助跑两步,整个人倒向大门。
轰隆一声巨响,厚实的大门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整个压倒。
壮汉快步爬起,伸手举起最近的花瓶,狠狠砸落。
另外十九名家丁手持棍棒紧随其后,一共二十人冲进胭脂楼中,看见什么便砸什么。
桌椅板凳,帷幔轻纱,古玩摆设,俱在棍棒之下碾成碎屑。
平康坊中尤以富丽堂皇著称的胭脂楼顿时一片狼藉。
“什么人,敢来我胭脂楼放肆?”
风亚娘出来一看,先是震怒,正要叫人反击时,忽地看见自屋外走进的小姑娘,她一愣,眼神闪烁片刻,立即换上另一副嘴脸。
“哎呦我的天爷,这日子没法过了,住手,快住手罢。这位小娘子,快让你的人住手罢。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她双眼泛起泪花,端得是楚楚可怜,就连身上的妖媚气质,也收敛了不少。
可是没有人理她,负责打砸的仍在继续,直到目之所及没有一处完好,才停下手。
这时,两名家丁搬来整个大厅中唯一一张完好无损的靠椅,放在中央。
铺上另一块仅存的柔软坐垫。
风亚娘毫不怀疑,这两样东西就是他们故意保存下来的。
小姑娘脚步轻快地走近,怡然自得地落座,翘起二郎腿,精致小靴的顶端,一颗龙眼大的明珠熠熠生辉。
亚娘眼神微动,心中生出的不是觊觎,而是惶恐。
这颗珠子,她三天前见过的。
差一点就是她的了。
“好好说?姑奶奶想与你好好说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
小姑娘手里把玩着马鞭,笑得灿烂,一派天真无邪。
口里说出的话,却让亚娘抖如筛糠。
知道蒙混过不了关,彻底苦下了脸:“郡主娘娘,早知道要买王桃儿的人是您,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不放人呐。谁让通武侯府小二郎君指名要的也是王桃儿,奴家一个弱女子,怎好驳了通武侯府的……”
“废话少说!”小姑娘喝道:“那现下我来了,把人交出来!”
亚娘一颤,哭着跪下:“人,人已送往通武侯府了。”
“混账!”小姑娘一听,愤然起身,手中马鞭狠狠抽上亚娘肩膀。
亚娘哀叫一声,侧头看着那条血痕,她在这平康坊多年,迎来送往那么多人,手段与人脉都是不缺的,便是在一般的官宦面前,也有些脸面。如今被一十岁大的姑娘当众用马鞭抽打,痛是一回事,更多还是丢脸。
可她却不敢发怒,反而匍匐在地,进一步放低身段,哀哭着求饶:“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眼皮子浅的东西!”随口骂了句,被称作郡主娘娘的小姑娘再也懒得看这亚娘,扭头吩咐那名最是告状,打头阵撞门的家丁:“阿力,去把这楼里所有人都叫来,对了,好好搜一遍地窖柴房!”
“是!”
阿力速度很快,不多时,一众衣衫不整的花娘便被带到了正厅之中,足有二十来人,另有伺候的仆妇,三十来人,再一旁,还有十来个面目凶恶的青年男子,是这胭脂楼豢养的打手。
还有两个年纪不大,衣衫褴褛,满脸惨白的小娘子。
带出来的时候,手脚酸软,都站不住了,之能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着。
“郡主……”阿力面带不忍地上前,对小姑娘耳语了两句。
后者脸色一冷,眼中杀意凛然。
“老柴。”她喊出一名家丁,那人鼻青脸肿,似是受过伤。
“上回是哪几个孙子动手打的你?”
老柴走上前,很快揪出六人来。
“郡主,就是他们!”
老柴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冲几个打手冷笑,兔崽子,早说过爷的脸不是那么好打的。
“好好好,六打一是吧?”小姑娘拍着手,笑着称赞了句,那笑意却达不到眼底,随即更是冷然道:“那就老规矩,以牙还牙!”
“是!”
老柴出去又叫了十六名兄弟,每六名家丁一组,揪住一个打过人的打手,拖到一旁,直接开揍。
哀叫求饶声不绝于耳,胭脂楼众人吓得瑟瑟发抖,身为全场年纪最小的‘郡主娘娘’却背脊挺立,手中马鞭一下又一下地扫在另一只手的手心,她嘴角轻扬,眼中只有解气。
等一众家丁都打得差不多了,尤其是老柴心里痛快了,他们才住了手,那六名打手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大家都知道,他们活不成了。
郡主也知道。
她的眼神却很淡漠,没有一丝这个年纪孩童该有的天真。
那小娘子的事是顺带。
她来此,本意还是为了王桃儿。
王桃儿本该是老柴未过门的媳妇儿。
被好赌的爹卖到胭脂楼,她给老柴两颗东珠赎人,该死的老鸨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提价,将人当猴耍,最后一次更是恶向胆边生,让这些人将老柴打得濒死,随后在老柴回去的路上,乔装成恶贼,试图杀人灭口,强抢东珠。
这些人都是惯犯,手上早已沾过人命。
她又何必客气?
她看向阿力,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提起亚娘就上了楼。
大概两盏茶后,阿力回来了,手中还捏着一大把纸张。
郡主接过,一页页翻阅,随后秀眉轻蹙地看向众人:“你们,谁是被迫入此地,且有心离去的?”
众人一头雾水。
“本郡主今天好人做到底。你们的身契尽数在此,有心离去的只管来领,本郡主稍后还会让人领你们到官府去亲自注销,还你们自由。”
有人双眼开始发亮,恨不得立时起身,却被身边人拉住,扭头看到角落里自家老板娘阴毒的脸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动。
“放心,本郡主一诺千金。”
小姑娘起身,望向众人。身躯娇小,却有几分顶天立地的气势。“我今天把话撂这,打我手里恢复自由的人,这一辈子都是自由人。除非你们某天自愿选择再度卖身为奴。否则,谁敢阻挠,又或是事后反悔,加倍迫害你等,便是与我夏晚照,与我镇南王府为敌!”
夏晚照。
众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位年纪轻轻却能指挥数十人,甚至让他们那极富手段的东家都俯首帖耳的小姑娘是谁了。
镇南王独女、金尊玉贵的和婉郡主,传说中,皇子公主都要避其锋芒的存在。
一系列如雷贯耳的名头自众人脑中划过,伴随着桩桩件件的轰动长安城的事迹。
她做出的承诺,其份量,也在众人心中不断加码。
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奴婢、何三娘,求郡主相救。”
地上苟延残喘之一的小娘子说。
明明气若游丝,却斩钉截铁。
夏晚照眼神一动,没有废话,直接翻出她那份身契:“好,给你。”
阿力送出那份身契,放在了小娘子手心。
何三娘头脑一片空白。
她心心念念多年,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触及的身契,就这么到手了?
她捧着身契,又哭又笑,状若癫狂。直到良久以后,才挣扎着爬起身,向夏晚照郑重叩首:“大恩大德,永记于心。”
“你应得的。”夏晚照说。
见状,另一名同样备受折磨的小娘子也连忙报出名讳,又有三名年纪小,梳着丫鬟髻的女孩也跟着起了身。
夏晚照根据她们的本名找出身契,交还。
不过也就这几个了。
她也没强求,错过她这村,往后可就没这店了,将来如何,可与人无尤。
马鞭掉了个头,指向角落里躲着的亚娘,夏晚照下巴轻扬,骄傲又尊贵:“冤有头债有主,王桃儿的事,我自会去通武侯府了结。但一码归一码,你强买桃儿在先,后坐地起价,一而再再而三撕毁协议,还对我的人肆意羞辱,这笔帐,咱们还得算。”
不顾亚娘惨白的脸,她接着下令:“接着砸,能看见的东西统统给本郡主砸光。”
“是!”
临走前,她更是对亚娘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想祸水东引?可以,姑奶奶确实不怕通武侯府,这就去大闹一场。不过等闹腾完了,我就告诉他们,是你引我去的。”
亚娘这下是真怕了,触怒镇南王府,非她所愿,不过幸好来的是小郡主,年纪小,又莽撞,她便想着,将人引去同样势大的通武侯府,让两家自己闹去。这样她不但能看一场好戏,还能低调地置身事外。
说不定,已经吃进肚子里的好处也不用再吐出来。
不料把戏被看穿。
要是小郡主真这么做了,通武侯府定是也要将她记恨的!
同时招惹一座王府一座侯府,她有几个脑袋?
不是都说,镇南王府的郡主娘娘头脑简单,容易糊弄么?
“郡、郡主。”
她想求饶,风风火火的小娘子却扭头就走。
“哼,想两头吃,就得做好,被两头吃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