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4 “天地为证。”
半月后,良辰吉日,谢烬与江悬大婚当日,一道圣旨送达武川。
江家祖籍武川,江述行当初受封镇北王亦在武川,江悬成婚自然也要回武川,传旨太监马不停蹄直奔当初的镇北王府,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吉时之前将圣旨送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大梁建国以来,北方边境屡受燕人侵扰,敌寇猖獗。开国名将江泓及江家几代将领,率玄鹰军驻守北境,外平敌患,内安国土,屡建丰功。二十五年前,高祖帝为表彰镇北大将军江述行之功勋,封其为镇北王,以示皇恩。然幽鹿峡一役,江述行及其长子江灵抒战死、次子江问雪失踪,江家人丁寥落,镇北王爵位暂封。今江问雪重回玄羽军,为朕立下汗马功劳,朕感其功绩卓绝,特重启镇北王爵位,封江问雪继任镇北王,掌管西北十六州。钦此!”
传旨太监合上圣旨,长舒一口气:“以下是陛下口谕:
问雪,今日是你与岐川大喜的日子,此乃朕的贺礼,愿你二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与圣旨一起来的还有整整一条街的礼物,玉带金印、绫罗锦袍、宝剑战马、侍女仆从,从王府门外一直排到街尾,排场与亲王娶妻无异。
江悬叩拜接旨:“臣江问雪接旨,谢主隆恩!”
如此一来,谢烬与江悬不仅是门当户对,更有皇帝钦赐,无人可指摘半分。
吉时已到,谭翀率送亲队伍到王府外恭候。两个男人成亲没有礼法可依,江悬告诉谢烬不必来接,他要自己送自己去成亲。
于是一支队伍浩浩荡荡从王府出发,最前面高头大马上,江悬一袭红衣,如蔚蓝苍穹下一把烈火,身后是谭翀率玄鹰军旧部三千余人,清一色的黑色战马、金带红绸,“囍”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若战旗飘扬。
武川城外,阴山敕勒川,大草原一望无际,在四月春风中生意盎然,草原中央,谢烬率五万玄羽军迎候,远远望见天边一抹红衣由远至近,像一只翩翩飞舞的灵动的鸟,又像一抹迎风飘扬的红绸,到近处看见那是黑发红衣的江悬,策马奔腾于天地之间,自由而快意地奔赴他的婚礼。
谢烬拉紧缰绳:“玄羽军!列阵!”
一声令下,五万大军高举旗帜、列阵排开,号手吹奏号角、鼓手奏响战鼓,一时响声震天,高亢而辽远。谢烬一人一骑策马迎上前,江悬快到近处,渐渐放慢速度。
这片草原,是江悬和谢烬长大的地方。
二人小时候最喜欢骑着马在草原上玩耍,寻一处溪流饮马耍水,或在夏季雨后一起到草原深处挖蘑菇,那种圆胖的白色蘑菇最是鲜美,就算是秋冬萧条时也有好玩的,打雪仗、堆雪人、在结冰的湖面上玩马拉爬犁……江悬一生最快乐的记忆,几乎都在这片草原上。
而如今,他要在这片草原上,嫁给他最心爱的人。
“阿雪。”谢烬笑着,停在江悬面前。
两匹顶着大红缎花的战马头对着头,模样也好像随了主人,一个高昂着脑袋,一个抖抖鬃毛,仿佛不好意思。
江悬勒马停住,望着谢烬:“岐川。”他的眼底化开笑意,如春雪消融,在四月的暖阳下波光粼粼。
今日谢烬亦是盛装出席,一身玄色婚服缀满北方民族盛大节日才会佩戴的玛瑙宝石,还有腰间一串彩穗,寓意吉祥与喜庆。他笑着,望着江悬,笑容是得偿所愿的喜悦和苦尽甘来的感慨,——两千多个日夜,日思夜盼,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阿雪,你今日好漂亮。”谢烬说。
江悬问:“你喜欢么?”
谢烬点头:“喜欢。”
语罢,他下马走上前,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放在心口,那颗在敌人面前永远高昂着的头颅此刻向自己心爱的人低下,高声道:“西北十万大军统帅、征虏大将军谢岐川,以五万玄羽军及漠北八座城池为聘,在此求娶镇北王江问雪!”说完抬起头,灼灼如火的目光化作缠绵缱绻的温柔:“阿雪,你愿意嫁给我么?”
马背上,江悬的笑容明媚动人,一如他们年少时。
“我愿意。”
听到这三个字,谢烬鼻子一酸,泪水猝不及防涌上眼眶。他走上前,对江悬伸出手。江悬把手递给他,翻身下马,像一只飞鸟落入他怀中。
“阿雪。”谢烬拥抱住江悬,“你终于与我成亲了。”
江悬仍旧笑着,看着谢烬眼睛,道:“我终于与你成亲了。”
迎亲的五万大军和送亲的三千玄鹰军旧部齐声欢呼,锣鼓和号角响彻云霄,仿佛天地也为之祝福。谢烬牵着江悬的手,走到草地中央,走上为今日婚礼搭建起的高台,面朝东方天际。
今日没有司仪和礼生,二人皆是年少失怙,也没有长辈来参加这场婚礼,只有天地为之见证。谭翀呈上两杯喜酒,谢烬和江悬各取一杯,面向东方跪下。
旭日初升,金灿灿的阳光照遍整片草原。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好天气,万里无云,只有偶尔一阵春风和煦。
谢烬望着远处辽远苍穹,郑重道:“我谢岐川,今日与江问雪在此结下百年之好,从今往后,我愿与阿雪同生共死、患难与共,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爱他敬他,此心不改,矢志不渝。”
江悬亦举起酒杯,肃然道:“我江问雪,今日与谢岐川结为夫妻,自此同心结发、相伴相守。人间万象抑或黄泉碧落,我愿与岐川同赴,在此天地为证,今日誓言,永矢弗谖。”
说完,二人将杯中酒敬与天地,深深叩拜。谭翀上前,呈上两杯新酒,这一次,二人转身面对对方。对视的一瞬,谢烬再一次红了眼眶。
江悬醒来那天到现在,整整半个月,谢烬的眼睛已不知在深夜里悄悄红过多少次,每一次江悬安然睡在他身旁,他只要一低头便能亲吻到江悬的额头,这样平凡的瞬间,他都会想要落泪。
他低下头,用手背飞快擦去眼角泪痕,还是被江悬看到了这颗眼泪。
一只手伸到面前,捧起他的脸,指尖轻抚他眼角。
“岐川……”
谢烬抬起头,抽了抽鼻子,对江悬露出一个稍显傻气的笑容:“我,我太开心了,你不许笑话我。”
江悬摇摇头:“我不笑话你,我也很开心。”
此刻的江悬比任何时候的江悬都要温柔,他看着谢烬,眼底流淌着几乎不该属于他的温情蜜意:“岐川,我真的很开心。”
谢烬不知道,在他为了这场婚礼辗转难眠的时候,江悬也在为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忐忑。每一个夜晚,江悬都会从睡梦中醒来,确认谢烬在自己身边才敢继续安睡。他比谢烬更害怕这是一场梦。
“从今日起,你我就是夫妻了。”江悬看着谢烬,笑容有些许怅然,“我答应你,以后我会爱惜自己的性命,不再让你担心。我也一定不再隐瞒你任何事。从前种种,如昨日死,往后种种,如今日生。此后坦途也好,险峰也罢,你我相伴同行,同去同归。”
谢烬忍住眼泪,哽咽道:“我也答应你,以后听你的话,什么都听你的。阿雪,我此生别无他求,只愿与你白头偕老。你我都要好好的,你活八十岁,我活七十九岁,我们这辈子死在一起,下辈子还在一起。”
江悬噗嗤轻笑:“大喜的日子,什么死不死的。”
谢烬呸呸两声,连忙道:“不说了。我们喝交杯酒。”
二人倾身靠近对方,手臂环绕,江悬道:“饮下这杯酒,就不能反悔了。”
谢烬眼睛还是红的,认真看着江悬,道:“我绝不反悔。你也不许反悔。”
江悬微笑:“我不反悔。”
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与此同时,烟花礼炮齐鸣,万人欢呼,响彻天地。谢烬到底还是落下了眼泪,放下酒杯拥抱住江悬,喜极而泣。
“岐川……”江悬拍抚谢烬的头,温声安慰,“我在这里,不哭了。”
“我曾经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和你在一起了……你知道么,我一个人守在这里,两千多个日夜,一样的日升月落,我看了两千多次。小时候从来不觉得,草原那样大、那样空,西北的冬天那样冷,风吹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如果不是靠着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念想,我也许早就放弃了。我不敢想如果找不到你,我要继续独自一人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一定会疯的,阿雪……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回到我身边,我这一生,死而无憾了。”
谢烬啜泣着,哭得前言不搭后语,江悬拥抱着他安慰,小声嗔怪:“又说死。”
“对不起,我脑子很乱,又胡说八道了……”
“没事了,岐川,我回来了,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我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你也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
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能借今日一次流个痛快,谢烬顾不上有没有人笑话,直到与江悬牵着手一起回去时,眼睛都还是红的。
谭翀见状打趣:“哪有娶妻哭成这样的,不知道的以为将军你把自己嫁到镇北王府了呢。”
此时的谢烬毫不在乎这些揶揄,厚着脸皮道:“我就是嫁给阿雪了,以后你们都要叫我王妃。”
谭翀噗嗤一声道:“是——王妃殿下。”
草原上的婚礼最讲究热闹,礼成之后,接下来一整日都是各种玩乐和比赛,有赛马、射箭、摔跤、歌舞,喜宴也设在草原,露天席地,众人围聚在一起烤全羊、煮奶茶、煮牛肉火锅……玩累了吃,吃累了玩,载歌载舞,无拘无束,比过年还要热闹。
谢烬与江悬也和众人一起玩乐,江悬病愈不久,身体还未康健,虽不能摔跤格斗,骑射还是不在话下。他就这样穿着大红婚服上马,接过一把弓箭,对身旁谢烬道:“岐川,我们也来比一场好不好?”
谢烬笑道:“比什么?”
“从这里出发绕场一周,沿途十个靶子,一人十支箭,比谁射得多和准。谁赢了,以后家里听谁的,怎么样?”
“你连衣服都不换,未免太瞧不起我。”谢烬笑着哼了声,翻身上马,高声道,“好,比就比!在场各位做个见证,往后是叫我王妃还是叫阿雪将军夫人,就看今日了!”说完他转头看江悬,笑道:“我不会让你的!”
江悬也笑:“本王才不需要你让,自己小心点吧,王妃。”
二人各自来到起点,裴一鸣暂当裁判,只听一声令下,两匹战马如离弦之箭疾驰出去,转眼只留一地尘土。
晚春时节,草原上新绿盎然,春风从耳畔略过,吹起江悬衣袂翻飞。第一个箭靶近在眼前,江悬挽弓搭箭,瞄准箭靶中心,松手放箭,只听咻咻两声,几乎与他同时,斜后方不远处谢烬拉弓放箭,两支羽箭划破长空,同时没入靶心。
赛道两旁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谢烬对江悬扬一扬眉毛,仿佛邀功一样。江悬回身歪了下头,轻笑:“还有九支箭,别高兴得太早。”
后面几个靶子越来越刁钻,不仅距离一个比一个远,还前后左右移动,故意扰乱视线,江悬不慌不忙,挽弓搭箭行云流水,每次都稳稳射中靶心,谢烬一直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几乎每一次都同时放箭,同时命中。
眼看二人要难分伯仲,谢烬趁着下一个靶子还远,跟上来道:“阿雪!”
马蹄奔驰,风声呼啸,谢烬声音洪亮,江悬不得不也抬高声音,问:“什么事?”
“我看你是赢不了我了,不如现在叫我声夫君,下一支箭我让让你!”
“做梦!”江悬横谢烬一眼,道,“你求我让你还差不多!”说完双腿一夹马肚,身下战马飞驰狂奔,霎时将谢烬甩了开来。
赛程过半,场上气氛越来越热烈,谢烬与江悬你追我赶,死咬着比分,谁也不肯松懈。众人全然看呆了,要不是江悬今日与谢烬比试,他们都快要忘了江家箭法是多么出神入化,而当年的江悬又是多么青出于蓝。
终于快到最后一个箭靶,此时谢烬已不在江悬身后,而反超江悬跑在前面。江悬没有像前面那样瞄准靶心直接放箭,他等待着,等着谢烬出手。
终于,咻的一声,一支箭射出去,命中靶心。
人群欢呼起来,仿佛谢烬已然取得这场比赛的胜利,此时江悬已过了最适合放箭的位置,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给谢烬放水的时候,只见他从箭囊中抽出最后一支箭,在马上回身,没有瞄准箭靶,而是瞄准谢烬刚才射出的那支箭,拉弓,凝神,众人不由得屏息静气,只见江悬倏然放箭,仿佛草原上捕杀猎物的雄鹰,羽箭破空而出,哐当一声巨响,箭靶剧烈颤动,谢烬那支箭被生生打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直直射入靶心的江悬的箭。
短暂一瞬寂静后,赛场上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和欢呼。两匹战马一前一后冲过终点,跑在前面的谢烬愣了愣,回头看清发生什么,脸上露出一个无奈和骄傲的笑。
他耸耸肩,转身下马,对江悬张开双臂:“我输了。”
江悬也从马上下来,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是许久未有过的快意张扬。他走向谢烬,还剩两步远的的时候,谢烬拉住他手臂一拽,将他拽入怀里紧紧抱住:“不愧是我的阿雪。”
江悬笑着,微微喘息道:“愿赌服输,以后家里我说了算。”
“是——!全都你说了算。”
谢烬说完,半蹲下来抱住江悬大腿一扛,把人放到自己肩上。“都听到了!以后本将军一切全听夫人的,绝不对夫人说半个不字!”
江悬刚在谢烬肩头坐稳,闻言两眼一瞪,一脚踢在谢烬腰上:“什么夫人!你又耍赖!”
……
二人笑闹着,众人也哈哈大笑,远处谭翀挤开人群,一边往前挤一边咧着嘴对江悬招手大喊:“王爷!王爷!你看谁来了!”